384 打他!出了事我負責!

青衫公子猶如猛獸狂怒,嚎了幾嗓子,搖著李照說道︰「是,閣下說得極是,如我又豈能與先生比肩?先生之大才當如照亮這萬古長夜的明燈,不,不止,何止?先生是光,是那九霄之上的日!」

僕人們又是苦笑又是回來拽他,卻是拽不動了。

因為青衫公子已經激動得跪了下去。

「我想,先生他是不想做日,不想做光的。」李照蹲下去,一手搭在膝蓋上,平視青衫公子說道︰「但我向來喜歡听別人夸獎先生,他在我心里是一把刀,一把足以劃破我心中那些無病申吟的刀。」

說者說的是我,听者听的亦是我。

兩個僕人扭頭,便看到自家公子哭了。那眼淚,卻是與先前服了五石散時落的淚全然不同。此時的青衫公子大抵是已經散了藥,臉上的潮紅逐漸褪去,眼中不再有癲瘋狂亂,獨留下濃烈的悲愴來。

他那盈盈美目抬起,用已經沙啞了的聲音說道︰「從不曾有人跟我說這些話。」爹爹只會燒了他的書,痛斥他狼心狗肺;兄弟們只會拿他當笑話,背地里卻喂她五石散,讓他洋相大出;至于同道,他又何曾有過同道?不過一群醉生夢死的酒肉朋友罷了。

想到這兒,他也就悲憤愈加了起來,一面扣緊李照的臂膀,一面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听兄台之言,若不是認識先生,便是認識新刊中人,兄台可願意代為引薦?今日听兄台一語,我的確明白了我的無病申吟,也的確懂了再不可如此下去……」

「公子誒,您趕快起來。」

「公子呀,有什麼話咱們回府了再說,行嗎?」

四周看熱鬧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僕人連忙伸手到青衫公子腋下,兩人合力將他給抬了起來,口中一直在好言規勸著。

只要李照跟上,這公子也就不再鬧騰了,乖順地由著僕人們抬著他走。

偌大一個武川城,大街小巷都是用了水字,偏偏此地缺河無溪,便是井都要多打幾丈,瞧著甚是有意思。

前頭兩個僕人大快步地走,其後,一行四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一處名為碧水巷的橫街上。

整個碧水巷只有一戶人家,高門大院金匾額,上書二字︰墨府。

武川知府,便是姓墨,叫墨本申。

門僮見了人走近,忙抬栓開門,口中招呼道︰「秦姑姑已經在听雨軒候著了,吩咐說若是將四公子尋回來了,就趕緊送過去,耽誤不得。」

僕人們應了一聲,忙抬腳往里走的同時,不忘回頭招呼李照跟著進去。見到是自己人招呼的,那門僮自然也就不會去攔李照,客客氣氣地行了一禮,將人迎進門。

墨府里面倒是書香味十足,與那門口的純金匾額有著非常大的反差感。白鶴影壁之後是假山林榭,左右回廊旁種著郁郁蔥蔥的竹子,能讓竹子頂著隴右道如此惡劣的其後長得如此得漂亮,說明這戶人家是當真下了功夫的。

回廊盡頭是二道門,過了這門,便能看到墨家正廳了。

只是兩個僕人卻不是正廳那個方向走,而是早早的轉了方向,領著李照左轉進了一道垂拱門,嘴上說道︰「此時老爺恐在書房看書,我家公子一向頑皮,這事若是鬧到老爺哪兒,怕是要生出事端來,還請閣下見諒。」

他這意思是,對于頭一次請李照上門做客,卻不是走正門而感到抱歉。

「無妨。」李照笑了笑,擺手道,「事急從權,可以理解。」

走過鵝卵石鋪就的花園小徑之後,沒多久,李照就看到了一個身穿鵝黃色襦裙的姑娘站在一處小院門口,她頭發斜挽著,簪了一支金玉步搖,兩臂上搭了件水玉色的披帛。

「怎麼耽誤了這麼久?可有行散?」那姑娘一瞧見青衫公子,便著急忙慌地小碎步過來了,臉上全是擔憂。

隨後,她眸光一轉,在看到李照之後,臉上強帶了幾分笑,問道︰「這位是?可是麟玉的朋友?」

此時的青衫公子已經因為這一路的緩行而睡了過去。

僕人們不敢大聲說話,便點了點頭,輕聲道︰「已經行散了,秦姑姑還是先將公子帶進去再說吧,免得被其他幾位看到了,又要告到老爺面前了。」

秦姑姑嘆了一口氣,說︰「不用他們看到……老爺晨時就已經知曉此事了。」

說歸說,她還是立刻轉身往那小院里走。

李照被請到堂屋坐下之後,就有婢女忙不迭地過來上茶和點心,但卻是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秦姑姑,自然也就沒看到青衫公子再出現。

也不知道到底續了幾杯茶,待到外邊天色都已經逐漸昏黃了,李照才看到打理整齊的青衫公子緩步從外面進來,身後跟著秦姑姑。

「抱歉,讓兄台久等了。」青衫公子換了一聲白麻袍,頭發依舊是散著的,但梳理順了,倒也不顯得凌亂。

這頭李照起身回了一禮,說︰「不久等,只是這五石散服用多了會死,閣下以後還是莫要再用的好。」

秦姑姑一臉,連連點頭道︰「正是,公子可听見了?連你這友人都在勸誡里,你可能改?」

青衫公子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坐在桌邊對秦姑姑說︰「姑姑還是先出去吧,我與這位兄弟有些話要聊,姑姑是慣不愛听的,不如去給我們準備些吃食。」

明擺著的趕人,秦姑姑也只是抿唇笑了笑,應著轉身出去了。

見人走了,青衫公子立馬就來了勁,他側身將手臂橫打在桌上,眼神雀躍地問道︰「方才兄台的話我可都記著的,兄台既然與沁園新刊的人認識,可就一定得為我引見一二。」

記著什麼?

李照有些無奈地看著面前這個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這就兄台兄台的套起近乎了。且不論剛才這些話她都沒講過,就是講過,那也得先互相自我解釋一下,認識認識吧?

于是,李照稍作思考了一下,問道︰「不知……兄台名諱?」

「啊!」青衫公子一拍腦門,直把自己的腦門都給拍紅了,懊惱道︰「怪我,怪我,是我腦子糊涂了,這都忘了與兄台說。」

接著他站起身,一板一眼地朝著李照拱手躬身,說︰「在下姓墨,名炆,字麟玉,家中排行老四,兄台可叫我墨四,也可叫我麟玉。」

李照復禮,自我介紹道︰「在下姓李名照,字明空。」

墨炆總覺得這名字他在哪兒听過,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此時他頭還是疼得很,也就干脆懶得繼續去想了。

「我的確認識沁園新刊里的人,但是我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麟玉。」李照說著說下來,笑眯眯地側身看著墨炆。

听到李照如此一說,墨炆這眼楮登時又亮了幾分,他臉上洋溢著喜悅,忙點頭道︰「但說無妨,但說無妨!只要是我知道的,絕不言虛。」

外頭,秦姑姑去而復返。

她輕緩地一步步靠近,側身貼著矮牆听著里面的談話,在听到沁園新刊二字之後,剛要起身進去制止自家公子犯糊涂,便被捂住了嘴。

捂住秦姑姑嘴的,不是別人,正是墨家三公子,墨塢。

墨塢一手扣著秦姑姑的左右手,一手死死地捂住秦姑姑,不讓她有片刻出聲的機會。末了,他偏頭朝跟在自己身後的下人一擺頭,那下人便躡手躡腳地往牆根下模了。

堂屋的李照自然是察覺到了外面這時而氣息紊亂、時而又大氣不敢出一下的異樣情況,但她話頭已經拋出去了,再改便顯得做賊心虛,便索性轉問了墨炆幾個無傷大雅的問題。

「不知,麟玉的父親,可是武川知府墨本申大人?」

「是。」墨炆沒料到李照會問這個問題,不由地蹙眉點了點頭,應了聲。

等到他低頭時,卻發現李照點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四個字︰隔牆有耳。墨炆一驚,剛想要起身,就被李照眼疾手快地給按了回去。

「武川如今一共有多少家富商?」

「墨大人可知道英吉利亞人?」

「墨大人為何要禁沁園新刊?」

李照如連珠炮一般,拋出了三個完全不搭邊的問題,隨後不等墨炆回答,便起身腳尖點地一掠,自正門縱身而出。

門口偷听的下人與墨塢正要跑,就被踏牆幾個連跳的李照給一手鉗一個,帶回了堂屋。秦姑姑趁勢從墨塢手里掙月兌,捂著喉嚨一個勁地咳嗽,眼里嗆出了眼淚。

「三哥這是什麼意思?」墨炆沉下臉,問道。

他笑時和煦如三春威風,板著臉時,卻又令人不寒而栗。

墨塢掙扎了幾下,沒睜得開,便尖著嗓子指著墨炆喝道︰「你縱容外人傷害兄長,這事告到父親那兒去,你便是罪加一等!」

「三哥這話說得有意思,這听雨軒是我的地方,三哥不請自來,偷听壁腳,卻反咬一口我傷害兄長?真是惡人先告狀。」墨炆到底年輕,一激就拍著桌子起來了。

李照手腕一甩,將兩人丟在地上,接著一腳踩在墨塢的手臂上,俯身問道︰「原來是三公子,不知三公子想要知道什麼?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來問嘛,何必做那偷偷模模、見不得光的事呢?」

被甩得有些很的墨塢咬牙切齒地怒視李照,卻又因為這人剛才展露出來的身手而不敢多說什麼,倒是旁邊的下人打了幾個滾,罵罵咧咧地喊︰「格老子的,你居然敢動我們工子?你怕是不要命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麼人嗎?混賬東西。」

砰!

那下人後幾句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起身過去的墨炆抬抬腳踹在了胸口。只是墨炆這身子骨不太硬朗,一腳下去,飛的不是下人,而是他自己。

但不管怎樣,下人還是被嚇了一跳,打著嗝住了嘴。

李照又好笑有無奈地看著摔回椅子的墨炆,說︰「麟玉就且坐著吧,只是我是客人,越俎代庖,還望麟玉不要怪我。」

「怪你?我要謝謝你!」墨炆抬手揉了揉胸口,口吐惡氣地看著地上的墨塢說道︰「今日能遇到明空兄,便是我之大幸!這家橫豎我是呆不下去了,與其死在這爛絮之中,不如若先生那般,以筆為刀,以文為劍!」

墨塢呸了一口,面色猙獰地駁斥墨炆︰「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廢物,也敢將墨家稱作爛絮?待我告知父親,不等你離家,父親自會將你逐出門!敗壞門風的東西!」

「告知告知告知,你多大了,天天告狀?三歲小兒?」李照碾了碾足尖,冷眼看著墨塢,說︰「你們家里的家事我是不管的,但好巧不巧,你听的這壁腳,有我一份。說說,听了想怎麼去告狀?」

「明空兄!打他!出了事我負責!」墨炆起身指著墨塢說道,「我今日在大街上出丑,便是……便是……」

話說了一截,墨炆卻是沒能繼續說下去。

想必旁人也不會信的吧,他有些消沉的想到,即便是他院子里的人,也絕不信他已經戒了那勞什子的東西,只當他今日是沒忍得住,破了戒罷了。

秦姑姑早在李照帶人進堂屋時,就已經反手將門給拴上了,她嚴陣以待地叫來了幾個武僕,防著三公子的下人過來要人。

她听到里頭墨炆的說話聲,心頭不免一酸,眼角掛淚。公子被困在家里,郁郁不得志,到底是委屈他了。

里面,李照听墨炆的話,後撤半步,勾著墨塢的背,將人朝天踢了一角。這一腳,直踢墨炆口鼻流血,其後,李照偏頭看著墨炆,臉上略帶了幾分笑意的問道︰「便是什麼?我剛才可是幫麟玉你做了壞事,你不能唬我。」

你信我?

惶惶不安的墨炆倉促抬頭,正對上李照的清澈的眸子。

「你信我?」鬼使神差的,墨炆喃喃出了口。

李照聞言,哈哈大笑,說︰「能看得懂新刊,能懂先生的人,總不至于是個草包或惡人,所以我信你。」

三個字,便讓多愁善感的墨炆又開始淚盈滿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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