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期而至。

亢龍與胡亞二人喬裝打扮了一番之後,領著松無恙與劍僕一路沿著鏢局的東外牆潛行。明月掩在重雲之後,前頭兩人模黑帶松無恙走暗巷,穿梭于幾間別院留出來的小巷之間。

這些小巷在外面是看不見的,應該是同昌城的百姓為了應對使團而私下修建出來的,用于平日來往。

一側三層高的小閣樓里,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自頂樓的雕花軒窗探出來,瞧見人之後,如受了驚一般,連忙又縮了回去。

「白日里鮮少有人在外走,夜里就是鮮少有人在這兒走,所以附近的百姓會提防著,無事。」前頭的亢龍顯然也注意到了樓上的動靜,連忙出聲道。

松無恙握緊了劍鞘,另一只手搭在劍柄之上,高度警戒著。

李照驅使著劍僕走在最後,手里提著那柄血紅色的長劍,眸子卻始終望著東北方向。她看不到那兒有什麼,但那兒總是會釋放出一股奇怪的波動,看不見,觸不著,卻能讓李照的思緒出現短暫的紊亂。

在走了將近半個時辰之後,亢龍與胡亞停了腳步。

「那兒,就是使團改造後的府衙,他們現在應該已經歇了。」胡亞指著東北方那個金碧輝煌,光芒通天的大樓對松無恙說道,「外頭有護衛,你們一定要小心。」

松無恙嗯了一聲,與李照一道繼續沿著右手邊的矮牆,躬身前行。

長街空空,府衙門口有四五個人提著松無恙沒見過的武器在巡邏著。她正要出矮牆掠去對街,卻突然被身後的李照給拽住了。

「阿姐?」松無恙回頭看李照,不懂什麼意思。

李照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地上。

「你的意識是,讓我留在這兒?」松無恙不太高興地問道。

廢話。

緊接著,松無恙就看到劍僕翻了一個碩大的白眼。

對面府衙門口巡邏的洋人手里提著的是槍,李照雖然不認識這槍具體是近現代槍械中的哪一種,但絕對要比她整出來的火銃強上百倍不止。

這種情況下,松無恙出去,下一秒就會變成篩子。

為了讓松無恙听話,李照抬手拍了拍松無恙的手,隨後側身用手在牆上緩緩地寫了兩個字出來。

等我。

寫完她就抬手勾著矮牆上塌,雙腿前屈一瞪,飛掠向了對街。

巡邏的洋人只覺得突然有一陣風從自己頭頂吹過,可當他們抬頭去看時,只看到了徐徐從雲端探頭出來的月亮。

「冬天要來了。」

其中一個洋人開口,說的卻是有些蹩腳的端朝官話。

李照藏身于屋檐的空隙處,听著那幾個巡邏的洋人始終堅持著那一口蹩腳的官話相互間交談,說的都是一些水土不服的抱怨,並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他們手里提著的燈籠隨著風並沒有搖動。

電燈!

在意識到這些人燈籠里點著的並不是蠟燭而是電燈泡之後,李照的心一沉,如果這些洋人真的已經進步到了第二次工業革命,她還有機會翻盤嗎?

想到這兒,李照一下都不敢耽擱,連忙轉身往樓里去。

不出所料李照的是,當她順著樓體外向上攀爬時發現,這棟高達六層的小樓到四層為止,全都是用的電燈做照明物,且來往穿梭的不僅僅是洋人,還有不少端朝人的面孔。

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不缺軟骨頭的東西,尤其是在被對方的技術與能力徹底擊潰自尊與自信之後。

四樓靠窗一角,兩個帶著大氈帽的端朝人站在窗邊交談,聲音中不乏憂慮。

左邊那個大月復便便的中年男人嘴里叼著一根煙,吞雲吐霧道︰「這鐵路鐵路,謂之何物?埃塞大人只說要我們征召青壯,卻又不為我們解釋這意思……倒叫我們不好掂量了。」

另一人抬手揮了揮煙霧,眸子睨了身邊這人嘴里的煙好一會兒後,才皺著眉頭道︰「得了,別抱怨,咱們只管招人便是,幾位大人給我們的吃穿用度都是稀罕東西,往後有的好日子過了。」

「我能不知道?但總覺得這幫子英吉利亞人像是要亡我端朝的意思。」那胖子一支煙抽到盡頭,非常節儉地又嘬了幾口,才依依不舍地將煙頭掐滅在窗欞上。

李照單手勾在外牆體的護欄上,瞧著這兩個人倒也是有些想笑。明明已經委身于敵人,卻又做出一副憂國憂民之態,真是又當又立。

「少說兩句,大人們是來共榮的,是來給我們傳播主的旨意,讓我們過上更好的日子的。」旁邊那人相似不願意在這地方久談,用手肘撞了撞胖子後,就轉身走了。

胖子嗤了一聲,不屑地從懷里又模了一根皺巴巴的香煙出來,極為珍惜地用火折子點燃,眯著眼楮吞雲吐霧。

這人抽了一會兒煙之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子里陳列著不少好酒,他進門之後走到酒櫃那頭,伸手取了一瓶褐色的半圓形酒瓶出來倒了半杯,接著便一路哼著曲兒坐到了床沿。

只是這酒還沒入口,他先感覺到了脖子一涼。

李照蹲在床上,將劍橫在這人脖頸邊,涼颼颼地沖著他脖子吹了一口氣之後,下床站在他面前,將一張紙舉著。

「你是誰?」

「你受命做什麼?」

「這樓里有多少人?」

「他們又要做什麼?」

四句話,四個問題,那胖子讀完之後一臉菜色。他戰戰兢兢地垂著眸子看著自己肩頭著猩紅猩紅的長劍後,吞咽了一下口水。

砰!

他不知什麼時候將手縮在底下,模出一把槍來,對著李照這具劍僕就是當胸一槍。可惜,火花四濺之後,彈殼壓成了一小坨圓柱體,當當幾聲落在了地上。

介于這棟樓是那群英吉利亞人親自督建的,隔音效果極好,所以在關了門的情況之下,這一槍走火的聲音竟然是半點兒都沒有傳出去。

李照不耐煩地踢掉他手里的槍,爾後晃了晃手里的紙,持劍的手則將劍鋒壓進了他脖頸處的肉里。

「哎喲,哎喲,祖宗,疼。」胖子一見血就開始哀嚎了起來,「我說,我是同昌府衙的長史,我叫何沖,我……我受命為使團里的埃塞大人服務,為他們提供他們需要的情報。至于……至于這樓里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我只在四樓工作過,並不曾接觸其他幾樓的人。」

最後一個問題,何沖卻卡了殼。

那些如神兵天降的大人們嘴里說著是來渡端朝眾生,化蠻夷之地,但做的事情卻像是要將端朝的根給挖了去。

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後,何沖才眼巴巴地看著李照說道︰「他們要在同昌搭建什麼電塔,還要修建鐵路,所以需要大量人手,要我們在三日之內湊齊一千名青壯。」

避重就輕,能讓何沖這為虎作倀,背棄國家的行為听上去沒有那麼可惡。但李照自然是不會輕易被他給糊弄過去。

于是她抬腳對著何沖胸口一踹,連人帶杯子一道踹倒在床上之後,提劍斬了一段床幔,將何沖反手給捆了起來。

何沖吃痛地哼哼,看向李照的眼神也就越發畏懼起來。他支支吾吾地搖頭道︰「我、我沒有害人,我做的不是害人的勾當,大俠明鑒,大俠明鑒啊!」

李照捏著炭筆寫了新的問題出來。

主管這棟樓的叫什麼?在哪兒?做害人勾當的又是誰?在哪兒?

何沖既然是前同昌府衙的長史,那麼對同昌的大小事務想必是相當清楚的,這樣的人若是軟了骨頭,很容易就能在英吉利亞人面前討到活,甚至有可能因為這份對當地的了解而身居要職。李照之所以找他,而不是另外一個,是因為何沖能抽到這對他來說需要分外節儉的煙,另外那人卻只能艷羨地瞧上幾眼。

「主管這棟樓的,不,主管整個使團的,名叫埃塞貝克特,據說……據說是名英吉利人里的伯爵大人」何沖說著朝後縮了幾下,「埃塞大人住在頂樓,他不用出戶,就能知道同昌城里所有的事,他們說……埃塞大人是主庇佑的神子。」

李照提著劍重新架在了何沖脖子上。

本就驚疑不定的何沖更是一個激靈,倒豆子似的將余下的情況全交代了︰「我,我是文臣,做的都是文臣要做的事,校尉他們就負責帶著大人們的傳教徒出去肅清異類……他、他們住在五樓。」

所謂的異類,指的就是想要出逃,或不遵守使團命令的同昌百姓。

給英吉利亞人打打下手,提供情報在何沖看來是無可厚非,但若要他去虐殺同胞,他是萬萬不會去做的。

就這樣,何沖還自以為是恪守底線。

李照在心里嗤笑了兩聲,反手一個劍鞘敲在他頭上,將人敲暈了過去之後,便去撿起那摔出去的手槍,然後將屋子里的子彈搜刮了干淨之後,才施施然關了門離開。

四樓到五樓的樓梯有重兵把守,想要從樓梯上去基本是不可能,所以李照又原路走窗戶口,攀爬著外牆牆體,一路到了五樓。

頂樓空無一人。

整層樓左右各有六個房間,走廊盡頭是第十三個房間,房門打開,能看到里面有人影綽綽,並傳出了悠揚的樂曲聲。

然而要去到這間房,便要經過樓層當中的樓梯,會與守衛踫面。

李照單手勾在護欄上想了想,隨後翻手模進劍僕的衣服里,從軀殼里頭模出兩管風火雷來。這東西在來之前,李照給劍僕的身體里灌了個滿滿當當。她一開始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想到還真有用得著的時候。

轟——

一聲巨響炸在府衙門前。

接連又是兩三聲,劇烈的聲音與樓梯的震顫驚動了整座大樓里所有的護衛,李照趁亂模進頂層之後,幾個疾沖便直接橫穿了走廊,抵達了盡頭這間房門口。

此時,房間里的音樂聲已經停了。

有人在說話。

這人說的應該是古英語,用詞和發音都是李照听不懂的,但從語氣來听,應該是在問外面是誰來了。

房間里鋪著白色的羊毛地毯,胡桃色的書架,長桌,牆上的羊角掛飾,到處都充斥著古歐洲的審美,連西邊的窗戶,都是彩色瓖嵌玻璃窗。偏暗色的裝飾在琉璃燈之下折射出絢爛的光,將整間房都裝點得格外富麗堂皇。

窗邊有一張方桌,上面放著一台留聲機。

桌邊旁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蟒紋窄袖錦袍的金發男人,他那一頭燦金色的卷發用黑色的發帶在腦後扎了起來,縱然是背對著門,也時刻散發著叫人不適的威壓。

李照進門,將門的門栓打下。

那男人回身,露出一張驚為天人的面容來。他在看到進門的是李照後,臉上有驚訝一閃而過,接著便說道︰「我以為,會是一個女人。」

一開口,便是純正的端朝官話,甚至比何沖這種久居邊塞的端朝人還要更純正。

「你看上去,很緊張。」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舉步朝李照走近,「主和我說,來的應該是一個女人,若不是女人,便是一個困在男人軀殼之中的女人。」

主?

李照手腕一翻,劍光劃過半空之中,點在了男人的胸口,止住了他想要再進一步的動作。然而男人卻絲毫不慌,他笑著垂眸看了看自己胸口這劍,伸手屈指,在劍身上彈了彈。

說實話,這個時候李照是用了全力的,但她這劍抵在男人的胸口後,卻是半點都刺不進去。眼看著用劍不行,李照在電光火石之間拔出腰後別著的手槍,對著男人的頭就是兩槍。

砰——砰——!

可男人的動作卻是絲毫沒有慢于李照半點,他縴細的手一揚,一頂錆色的頭盔便突然出現在了他腦袋上,將那兩顆子彈給擋了下來。

「嚇死我了,沒想到你還帶著槍。」男人的聲音里夾著笑意,他偏頭看了一眼李照手里的手槍,繼續說道︰「居然是從我樓里的人手上搶的?真是沒用。」

劍也不行,槍也不行。

李照只能反別住槍之後,原地起跳一腳蹬在男人胸前,接著提腕崩打而出,劍鋒落點便是四肢軀干的活動處。

她想的是,就算你有防彈衣和防彈頭盔,總不至于全身上下沒用半點破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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