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公子獻頭

這是一場值得被載入史冊的血戰。

然而也是一場注定不會被載入史冊的血戰。

那群戎州城府兵抱著必死的決心,背負著城里無數沉甸甸的性命,義無反顧地沖進了夜色之中。他們知道此行死大于勝,亦知道這死極有可能毫無價值。

以五千人對陣號稱有十萬大軍的符家軍,不亞于螳臂當車。想要取勝,更是天方夜譚。

但他們沒得選。

而令他們不敢相信的是——

那個女人所承諾的援軍真的到了!

不是長安的天子!

不是隴西的匡都督!

而是那個女人口中所說的德勝軍!

彼時林中烈火熊熊,高溫之下和地形限制使得符家軍即便在人數上佔優,卻不得不和戎州府兵鏖戰。

但分出勝負也只是時間問題。

戎州府兵縱然有禪宗和阮素素相幫,卻也因為人數不足而漸漸地走入敗勢。

就在眾人心中絕望不已時。

一連串嘹亮的號角聲由遠及近。

隨後便是清晰可聞的噠噠馬蹄聲傳來,著裝統一的騎兵以聲聲呼喝,強勢殺到了符家軍的面前。

「來者何人!」

亂軍中,藺尉提劍高喝道。

「瀘州德勝軍!」為首的將軍式人物抬臂指向藺尉,振聲答道。

他手臂上有一方黑鐵打造的弩,抬臂之間,數道箭矢飛出,以常人難以反映的速度擊穿了符家軍擁簇著的藺尉。

殺——!

在取了藺尉首級之後,這人振臂高呼。

他身後的德勝軍隨後便一夾馬月復紛紛持刀劍對敵,明明只有數千人的德勝軍,卻硬生生地殺出了萬人風采。也正是這股勇武之氣,使得原本已有疲態的戎州府兵重新打起了精神。

大捷!

一場出乎意料的大捷。

德勝軍一往無前的沖鋒將符家軍打得七零八落,而府兵們便趁機逐個擊破,最後以極少數的傷亡,換來了符家軍全軍覆沒。

而這也是德勝軍第一次在人前亮相。

其威名在這一夜打響,並經由沁園客棧所謄寫的日報,廣傳端朝南北,令人心驚不已。

姬康從地底出來時,看到便是因為月兌力而跌坐在地上的李照,和已經結束的戰場。他瞟了一眼一地死尸的林中空地,連忙過去扶起李照,低聲問道︰「小照,你沒事吧?」

前頭德勝軍已經下馬,馬背上則替換成了受傷的戎州府兵。

「瀘州路遠,我還擔心郵箱客即便是送到了,你們也趕不過來。」李照由著姬康將她扶起來,笑著對沖她走過來的黑盔將軍說道。

來人是丁酉海酉字鐵龍騎第一隊長,方玉。

方玉哈哈一笑,伸手將頭盔解了下來。他行軍作風豪邁,臉卻是生得極為秀氣,一雙狹長丹鳳眼,燦若桃花。

「得主子您的信之後,兄弟們便已經按捺不住了。別說是這百里,就是千里,我們也能如約而至。」方玉說完,轉頭朝姬康抱拳一禮。

後頭阮素素走過來,默不作聲地從姬康手里奪過李照,自己扶著。

姬康有些訕訕地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索性扭身朝方玉一禮,自我介紹道︰「大光鏢局,姬康。」

他連忙又抬手托著朝向阮素素,繼續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副鏢頭,阮素素。」

「幸會,在下瀘州方玉,如今是主子手下在編瀘州德勝軍的總領將軍。」方玉旋即朝阮素素一禮。

阮素素只是不想搭理姬康,所以便抬了抬下頜,朝方玉道︰「幸會。」

說完,她直接打橫抱起了一直在低低喘著氣的李照,催促道︰「照兒身上有毒,還是盡早回去的好。」

方玉應了一聲,轉身整軍。

來時府兵隊伍里的氣氛十分凝重,一個個滿腔孤勇,全這一行當成了死地。

這走時,雖然是傷亡大半,但他們個個心中都帶了絲慷慨激昂。

禪宗弟子倒是自覺,混在府兵隊伍里,一聲不吭地跟著。旁邊的府兵瞧著他們面生,但念及方才並肩作戰過,也就沒說什麼。

在他們背後,茂林火海之上,晨光微熹。

「是咱們的人!」

「他們回來了!」

「快開城門!迎接咱們的英雄!」

「大夫!要大夫先行!」

經過十幾里路的跋涉之後,府兵們看到了點著燈籠的戎州城門,亦听到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城門上翹首以盼的兵丁在看到排頭府兵的裝束之後,喜極而泣。有的于城中奔走相告,有的則連忙帶著大夫出城相迎。

城下的府兵們原本的激動在看到城門的這一刻消弭了,他們先是目光茫然地愣了一會兒,隨後看著緩緩被推開的城門,悶聲痛哭了起來。

他們回來了。

他們不僅回來了,還保住了身後百姓!

德勝軍走在最後,當他們進入到人們視線時,引起了一陣騷動。

「這是咱們的援軍!是援軍!」府兵中有人高呼。

如此解釋,惶惶不安的人群才算鎮定下來。

其後,一個個輕重傷的府兵被小心翼翼地抬走;大夫不夠,便是刺史府里的官吏們親自上陣,到最後,甚至有好些百姓自發出來是施以援手。

覺音一行人也多少受了些傷,他支使了師弟們跟著府兵入城就醫,自己則走到李照跟前,問道︰「符龍飛是被你殺的嗎?」

本來乖乖听話要走的覺嗔耳朵一支稜,腳下停了步,慢慢地倒回了覺音身邊。

「是。」李照點了點頭。

「果然。」覺音絲毫不意外,眼波未動。

後頭的覺嗔一驚一乍地喊了聲,隨後指著阮素素懷里的槍說︰「這東西不就是符龍飛那狗賊的神兵!」

當時他還險些因此喪命。

如此一喊,覺嗔後知後覺地指著姬康道︰「兄弟,原來是你!」

林中形勢焦灼,在和符家軍戰斗時,覺嗔沒能顧得著去看旁的,是以這和救命恩人都並肩作戰了,卻沒認得出來。

「是我,剛才多謝了。」姬康有些疲憊,一副不太想敘舊的模樣。

「你們兩個認識?」李照問道。

「我們……」覺嗔剛想開口。

一旁的覺音面無表情地直接打斷了他,說︰「他們二人潛入過符龍飛的營帳,當時千鈞一發,是你的朋友救了他一命。」

李照恍然。

她就說那把槍里怎麼會沒有子彈,符龍飛不可能拿一把槍防身,卻不上彈。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她和阮素素被獨山帶進去之前,符龍飛就已經開過槍了。

「這麼說來,我倒是得謝謝你。」李照勾了勾唇角,說道︰「我和阮姐姐進營帳時,若不是槍里沒子彈,那符龍飛也不會格外輕敵。」

尤其是在她奪了槍之後。

「槍?」覺音的目光落到了李照背上的那柄神兵。

李照眼珠子一轉,嗯了一聲,忙岔開話題問道︰「還沒問你呢,你怎麼會想著帶人幫我,怎麼,這是要跟著我發財了?」

說著她笑了幾聲,一笑,扯到背上的傷口,轉眼又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阮素素蹙眉瞧了一眼她背上崩裂的刀傷,不由分說地將搶塞給姬康,隨後想要將李照從姬康背上接過來。

遠處,秦艽抱著個藥箱快步奔了過來。

「傷得很重?」他看李照小臉煞白,便先是嘆了一口氣,隨後絮絮叨叨地說道︰「我說了多少遍了?這種事本就不必你親自去。奕竹不是說了?若是非得要兩個女子潛入,他扮女裝也不是不可,你倒好,非得去冒險。」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李照把脈,喂藥。

「是是是,我錯了。」李照連忙截斷他的話,問道︰「阿懷和海叔他們那邊的情況如何?」

在李照定下潛入符龍飛營帳這一計劃之前,丁酉海、薛懷和顧奕竹三人就已經被她另委以重任了。

想要解戎州之困,單單殺了符龍飛是不夠的。楊守山不除,那麼戎州遲早還會陷到同樣的危險境地之中。而想要殺大軍之中的楊守山,那就比殺酒色將軍符龍飛還要難得多。

首先就得突破重圍,見到楊守山本人。

如何見?

捧頭相見。

刺史府正廳內。

自覺引狼入室的趙契面色驚懼地高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來人,來人!攔住他們!」

他面前那剛才還儒雅得當的那個公子,轉瞬間便挾持了自家大人,而那個口出智計的女子李照,則是抬起茶盞,面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刺史府不會有人來護駕。

外頭薛懷和秦艽早在李照入府之後,便立刻點暈了府內為數不多的護衛。

楊居安戰戰兢兢地垂眸看著自己脖頸上的寒芒,問道︰「幾位,我們在和順客棧時,不是相處得很好嗎?這般動武是何意呀……」

「楊大人,我找你借一樣東西,如何?」李照放下茶盞,抬眸說道。

「好說,好說,但說無妨,若是想要什麼,我大可以送你。」楊居安聞言稍稍吞咽了一下口水,連忙說道。

趙契見那李照一笑,心中惶惶不已,緊張道︰「借什麼?若是金銀,我們大可以籌措,千萬別傷了我家大人。」

「借你項上人頭一用。」

李照話音一落,楊居安便身子一軟,險些自己撞進顧奕竹手里的劍去。

顧奕竹忙提溜起他,穩住他的身形。

「李姑娘,這玩笑,開不得。」趙契寒著臉拱手說道。

「我想是開玩笑嗎?」李照撩起眼皮看他,爾後繼續說道︰「楊守山不攻下戎州是不會罷休的,戎州乃是劍南道通往隴西的一大關隘,戎州拿不下,楊守山和匡武川交戰便會惴惴不安。」

這一點,在座的心里都清楚。

楊居安眼下是悔恨不已,早知今日,他便不會仗著父親在世,一再挑釁兄長底線。兔子逼急了尚且會跳牆,更遑論一道之長。

然而此時悔恨早就為時晚矣。

「你們守不住三日後的攻城。」李照目光凌厲地直視楊居安,「待到城破,楊大人你照樣必死無疑,不僅你會死,你的妻子也都會一同陪著你下黃泉地府去。而這府中……」

府中眾人會被貶謫為奴。

而戎州會淪為楊守山的糧倉,為楊守山的壘土之戰輸送養分,直至被吸干。

「楊大人若是肯借我你項上人頭一用,使我能順利接近楊守山,那麼我便能調來援軍。經此一戰,我定保你妻子無恙,亦保你的屬下無憂。」李照說完,留白給楊居安考慮。

一旁的趙契不說話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李照的這一番話,即便是他,也心動不已。

楊居安沉默了很久。

他眼中有扭曲的生之,亦有對妻與子割舍不下的牽掛,而屬下的安危同樣也拉扯著他已然搖擺不定的心。

室內的沉默持續了長達一刻鐘。

此時,丁酉海自屋外快步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眉頭深鎖的楊居安,徑直走到了李照身邊,俯身說道︰「小照,符龍飛座下副將軍獨山已經趁夜模進了城,素素在跟著他,需要殺了嗎?」

「他?他來做什麼?」李照愣了一下,問道。

「獨山模進了幾戶人家,都是失望而歸,素素猜測他是為符龍飛尋美人而來。」丁酉海答道。

李照沉默了一瞬,忽而福至心靈,撫掌笑稱︰「好,這就是瞌睡時給我遞枕頭來了。」

她說完,轉頭看向尚在糾結之中的楊居安,勸道︰「楊大人,眼下時機已到,若你配合,我們便能打贏這必死之戰,可想好了?」

楊居安正要開口——

趙契突然一撩衣袍跪地,俯首道︰「若李姑娘非要以獻頭之計接近楊守山,可否用我的?我與大人年紀相仿,只要稍作偽裝,便不容易被看出。」

看似至真至純,李照卻像是一眼看破了趙契一般,唇角帶笑,不置一詞。

果然,趙契的這一番話使得楊居安痛下決心,他猛地閉上眼楮,嘶啞著嗓子道︰「好,希望李姑娘你,信守承諾,佑我妻子、部下,佑這戎州城百姓無憂!」

他說完,便撞向了顧奕竹手里的劍。

鮮血噴灑了躲閃不及的趙契一背,他匍匐在地上,心中悵然若失。

「帶上他的頭,以奕竹為首,照我同你們說過的計劃行進。」李照一拍桌子起身,拔腿就往外面沖去。

顧奕竹不拔劍時,柔弱得和尋常文人差不多,是最適合做那個獻頭蒙蔽楊守山之人。

院子里,秦艽見她飛奔出來,忙問道︰「你呢?」

此時李照已經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刺史府。

她一句話散在夜色之中,把身後數人追趕她的腳步給叫停了︰「不許耽誤我的計劃,放心,我自有法子解決了符龍飛。」

原定的計劃是不能用了。

送上門的獨山便成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一道敲門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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