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修苦諦,勘悟。

月色清清。

李照拍了拍膝上的土,被薛懷扶著站了起來,她上下打量了覺音幾眼,說道︰「在我面前,就沒必要這麼裝吧?幫符龍飛有什麼好處?若只是因為先帝詔書,你能巴巴到這兒來當個……」

薛懷扶著她,小聲講解︰「校尉。」

「校尉。」李照說完,笑了笑,一股子我已經看穿了你的神情。

覺音抬手取了自己的頭盔下來。

他生得眉目俊秀,哪怕沒有頭發,也難掩五官出色,在月色的鍍染之下,清冷如雪山之巔的雪蓮。

但覺音說出來的話卻是讓李照立刻打碎五官濾鏡,翻了個白眼去︰「李姑娘不感念當日我在山洞的恩情嗎?」

恩情?

李照嗤笑了一聲,說︰「我不覺得當日有欠你什麼恩情,禪宗如果繼續幫符龍飛,那麼楊守山潰敗,被清算之時,就是禪宗的滅宗之時。」

「李姑娘覺得楊守山會輸?」覺音問。

「禪宗覺得歐陽宇會贏?」

見李照反問,覺音斂眸抿唇,想了想,答道︰「禪宗不為任何人所驅使,禪宗行事,只為心中操守。」

「又來。」李照白眼翻個沒停,「講些實在的吧。」

她輕輕咳了一聲,連忙抬手用帕子掩住。指月復下明顯能感覺到濕潤,這一咳,怕是咳出血來了。

薛懷蹙眉去看李照。

李照面容正常地將帕子一攢,握在了掌心,繼續說道︰「楊守山必輸無疑,要問為什麼?那就是不管是楊守山還是歐陽宇,其名不正,其行不義,最後不管是趙頊親政,還是安陽王得權,他們兩個都免不了被清算。」

這一點,禪宗如何不知?但他們依舊選了楊守山。這一點,實在叫人納悶。

「若是楊守山輸了,禪宗會就此出世。」覺音說道。

李照抄手抬起下頜看他,笑道︰「倒也不必這麼哄我,山洞里,你們汲汲營營的樣子,可不像是輸了就出世的態度,況且,楊守山一倒,你禪宗當真跑得掉?」

「李姑娘深夜來此,是想要做什麼?」答不上李照的話,覺音便干脆轉了話鋒。

見他轉移話題,李照也懶得追問了,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要找符龍飛的糧草,燒了,依次換取戎州一線生機。」

覺音的眉頭皺了起來。

四周窸窸窣窣有鳥兒振翅而起,有人過來了。

李照撩著眼皮上抬看了一眼,隨後一手拉一個,飛快地靠在了土坑邊上。

「哥,這羊肉骨頭上還有些肉絲,吃不。」

是個年輕士兵的聲音。

回答他的年紀稍大些︰「嗐,將軍可不喜歡咱踫他的東西,不要的也不行。」

那年輕的士兵咂了咂嘴,有些可惜地說道︰「肉骨頭也不行嗎?真是暴殄天物,我都好些日子沒吃到葷腥了。」

「噓!不要命了?將軍可是你我可以置喙的,若是叫人听去了,少不得要給我們來幾軍杖了。」

「我就不想來。」

「不想來也得來,你不來,你弟弟就得來,他一個瞎眼的,上了這地兒還有命回去嗎?」

「不是說戎州都沒什麼人,想來這仗也沒那麼不好打。」

「騙騙我們的罷了,我听說,戎州城里有一伙武林人士,武功高強得很,若是他們幫那楊居安,勝負難料哦。」

「這、這、這……就算武林人士可以以一當百,那咱們十萬大軍壓境,也打不過嗎?」

「這話你也信?人歐陽都督手里可都沒有十萬大軍,咱們將軍手里啊,撐死也就三萬人罷了。」

咚咚兩聲。

骨頭隨著肉香一道被丟進了土坑。

那兩個士兵嘟囔了幾句,漸行漸遠。

覺音回眸一看,正好對上李照戲謔的神情,不由地嘆了一口氣,直說道︰「是,符龍飛手上的確沒有多少人馬,所以他才會設計讓楊居安以為林中駐扎了打量人馬。」

李照哦了一聲,問︰「那麼,到底是什麼讓你們幫他?如此凶險的情況下,符龍飛還能帶美人在身邊,吃這羊羔肉,我想……他手里應該是有什麼底牌才是。」

這話一出,覺音眼眸暗沉了一些。

他保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久到李照以為他不會說了,卻听得他幽幽說道︰「符龍飛手上,有禪宗的金剛印,只有助他贏了這一杖,禪宗才能拿回金剛印。」

哦豁。

原來如此,又是一個昔日亂世中遺失的鎮派絕學。

「不能強搶?」李照問道。

覺音搖了搖頭,說︰「符龍飛之所以敢以幾萬人馬托大在此逗留,是因為他手上一柄神兵。」

「什麼神兵?」李照直覺這東西和李程頤扯不開干系。

果然,就听到覺音繼續說道︰「那柄神兵乃是符龍飛在李程頤留下的青銅門里拿出來的,金剛印也是當時一道拿出來的東西。」

李程頤就像是一個有著囤積癖的人。

不管是蜀山的靈虛劍法,還是禪宗的金剛印,最後都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李照頭疼地想著,難不成以後會有更多衍生的問題?既然有了蜀山和禪宗的先例,那麼其他宗門如此渴求李氏秘藏也就有點合理了。

畢竟,拿別人的寶貝遠遠沒有尋回自己的寶貝急切。

「那神兵讓符龍飛在好幾次圍剿中月兌身,武功再高強的人,只要近了他的身,便會被神兵所殺。」覺音見過符龍飛操持那神兵,森冷和血腥之氣在那神兵之上表現得淋灕盡致。

李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說回剛才的話題,我要燒掉符龍飛的糧草,如果你願意幫我,將來到了趙頊面前,說不定我可以幫你說上幾句好話。」

覺音不是什麼蠢笨之人。

先不說李照這兩句好話會不會說,說了之後到底有沒有用,單論趙頊能不能親政,便是個首當其沖的問題。

這種虛無縹緲的承諾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效用。

但並不妨礙覺音拋出一兩個對自己無關緊要,對李照等人來說卻算得上是情報的消息︰「符龍飛的糧草即便是他的副將獨山也不知道全部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李照身邊的薛懷,繼續說道︰「符龍飛十分謹慎,幾萬大軍發兵,糧草自然是重之又重的東西。如今林子中三人為一崗,十步一崗,越靠近符龍飛的大帳,守衛也就越嚴密。以你們輕功的水平,不可能做到動靜全無的潛入。」

李照哦了一聲,扭頭靠近薛懷,附耳說道︰「看來得放康大哥出來。」

姬康的輕功上佳,他來,說不定可以成事。

但薛懷一听,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忙低聲回︰「康哥兒現在神智不太清楚,若是放出來,怕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不怕。」李照嘿嘿笑了一聲,說著單手攀在土坑點壁一躍,出去了。

覺音見這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絲毫不在乎他剛才的勸誡,倒也沒表示出什麼不悅。他聳了聳肩,把頭盔一戴,往營帳方向走去了。

同是禪宗弟子的覺嗔見覺音回來了,問道︰「師兄,你去哪兒了?剛才換崗了,我幫你隨意胡謅了個借口。嘿嘿,待會兒要不要去找點樂子?」

樂子?

「什麼樂子?」覺音抬眸看他,問道。

覺嗔嘻嘻笑了一下,大拇指指了指營帳後頭,說︰「子時,他們在後頭開賭坊,去不去?」

後頭,指的是林子再往深幾里,靠近山腳下的地方。

「你來了沒幾日,好的不學,壞的倒是學得挺快。」覺音眼皮一耷拉,抱著長槍從他身邊過去了。

覺嗔見他這副模樣,一邊跟在往營帳走,一邊笑道︰「師父叫我們出來體驗人間百味,這賭博就不算在百味里頭了嗎?」

尋常士兵的營帳是不生火的。

但禪宗弟子入軍營,符龍飛特準了他們的炭火用度。

外頭寒風瑟瑟,覺音這進了營帳沒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燥熱,便月兌了鎧甲放到一旁,說︰「師父讓我們體驗人間百味,是為了讓我們將來有資格學習金剛印,並不是讓你去沉湎紅塵。」

覺嗔瞧著自家師兄這模樣,癟了癟嘴,說︰「咱們的東西,卻要為他人執馬鞭,才能拿回,真是叫人厭憎。」

「厭憎就對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覺音月兌下鎧甲之後,盤腿坐在木榻上,闔眸運轉功法,繼續說道︰「只有超月兌苦諦,堪破集諦,行至滅諦,終能成就道諦。」

若做不到頓除妄念,悟無所得,便無法真正讀懂金剛印。

那麼屆時就算捧回了金剛印,禪宗也無人夠資格研習,這就是禪宗宗主無諦為什麼會廣開山門,將座下弟子悉數派遣出去的原因。

覺嗔哦了一聲,跟著盤腿坐下。

他們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傳到了符龍飛的營帳里。

獨山給符龍飛按著腳,蹙眉道︰「將軍,這覺音擅離職守,不知道去了哪兒,是不是得去問問?」

符龍飛眯著眼楮,攬著婢女,一面就著婢女的手喝著溫酒,一面道︰「他要偷懶躲閑就讓他去,等到戎州打下來,便可以叫他們滾蛋了。」

底下跪著的獨山一愣,旋即陰惻惻地笑了一聲,說︰「還是將軍想得周到,這金剛印在手,自然是想要他們如何听話,他們就得如何听話的。」

炭火 里啪啦地燒著。

火燒得營帳內暖如三春,符龍飛酒意一上頭,下手便狠了些。他懷里的婢女被擰得有些疼了,手一哆嗦,酒便灑了幾滴到符龍飛的袍子上。

獨山跟著一哆嗦,連忙松開手躲去一旁。

果然,幾乎是同時,面露不悅的符龍飛展臂鎖著婢女的脖頸,便將她甩了出去。

砰!

婢女痛苦地抽搐了幾下,頭一歪,口鼻流血,沒了聲息。

「這戎州的女人到底不堪大用。」獨山連忙奉承道︰「屬下給將軍再去尋幾個來,可好?」

醺醺然的符龍飛打了個酒嗝出來。

他頗為贊賞地看了獨山一眼,起身往自己的床榻走去,走到之後,說道︰「挑的時候上點心,一般貨色就不要帶回來了。」

獨山得了令,躬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符龍飛便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半晌後,營帳外頭。

一個黑色身影一路躲過崗哨和巡邏護衛,最終是輕點數下,攀在了離營帳最近的一個大樹上。

這黑影剛要動,便發現另一個方向同樣有一個身影。

那人比他快,單手勾著樹干往半空中一躍,便像是一片落葉一般,輕飄飄地攀在了營帳上。

「呼嚕——」

營帳內,符龍飛鼾聲震天。

一陣寒風撩開營帳的垂簾,將營帳內的炭火給卷得搖曳了幾下,將里頭的油燈給吹滅了。營帳里頓時只剩下快熄滅的炭火,和漏灑進營帳的點點月光。

黑影便是在這個時候模近了營帳。

符龍飛雙手抱肚平躺在長榻上,虯髯大須被口鼻吹得簌簌直抖,看上去是當真睡熟了。

而就在這黑影一步步提著刀靠近,快要得手時——

砰!

符龍飛突然睜開眼,從身側拿了個不知名的東西出來,對著床前就是一下。

火光大作,轟聲震天!

離床榻最近的寬椅被轟得粉碎,其上覆蓋的動物毛皮卷著火星兒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之後,滅了。

然而符龍飛這一擊之後……

他迷瞪著惺忪的醉眼,掃了一眼營帳內,卻沒看到任何異動。

此時炭火和油燈都滅了,符龍飛被冷得抖了一下,他蹙眉坐起來,朗聲喊道︰「獨山,獨山!」

應聲的不是獨山,是長史藺尉。

「將軍,獨山副將軍去戎州城給您物色美人去了。」藺尉撩開簾子進來,稟道。

他手里托著油燈,緩步進營帳之後,將營帳內的燈點燃後,提著桌邊的長棍去撥那將熄未熄的炭火。

符龍飛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問道︰「眼下幾更天了?」

「四更天了,將軍,要不要喝些醒酒湯?明日若是沒有變故,咱們就得去看看戎州的工事如何了。」藺尉答道。

這是在擔心符龍飛這酩酊大醉的,明日難以清醒。

「免了,給我端些涼水來喝,就行了。」符龍飛將手中的神兵往床榻上一擱,說道。

藺尉沒辦法,只能應是。

可等到他端著涼水過來時,符龍飛又睡下了,呼嚕聲一聲蓋過一聲,一看就喊不醒的樣子。

「將軍,屬下將涼水擱在桌上,您若是有其他吩咐,盡管叫我。」藺尉卻沒有靠近去送水,而是將碗輕輕放在了桌邊,隨後就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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