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珍寶

薛懷和姬康兩人坐去了旁邊那一桌,點了菜,十分高興地聊著。

這邊仇英醒酒醒得慢,他暈暈沉沉地和李照打了聲招呼後,又趴回了桌上,呼聲震天。

李照則拖了個條長凳到自己身邊讓丁酉海坐下,隨後置扈丹兒于無物般開始同阮素素和柳名刀聊天,把近段時間的樂事講給他們听。

講到北闕時。

阮素素不由地捧月復大笑道︰「原來這家伙不喜歡人家說他好看?這倒是沒听說過。是吧,名刀大哥。」

她抹著眼淚花去問柳名刀。

柳名刀嗯了一聲,說︰「不過,北闕不足為懼。」

當然不足為懼。

北闕雖然單打獨斗上欺負個李照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李照可不是一個人。

然而盡管如此,李照卻還是托腮望天,苦惱地嘆了一口氣。

畢竟,多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北闕這種好斗記仇的人,一旦沾上,恐怕是個大麻煩。

她這頭嘆著氣,那廂扈丹兒見聊天突然停了下來,便略帶猶疑地一拂袖擺,開腔了︰「小照……你,方才說的……小白大夫……是,是……」

李照聞言望向她,臉上的愁容立刻就散了,打斷她道︰「丹娘很著急嗎?很想知道剛才我為什麼提到小白大夫嗎?」

「不,不是。」扈丹兒一見李照這麼看自己,就知道她在這兒等著自己的,連忙擺手否認。

但扈丹兒既然開了腔,李照又豈會容她縮回去。

于是,李照一本正經地將手擱在桌上,坐近了些,說︰「丹娘,你知道嗎?我手底下有人發現,安陽王的的親衛將領居然出現在了浮華閣,還偷偷模模地帶走了個東西。」

扈丹兒如被雷擊一般僵在原地。

「安陽王的人到瀘州來做什麼?鄯州都督匡武川可跟他不對付。」柳名刀蹙眉問道。

李照抬手打了個響指,笑道︰「問得好。」

說完,她拍了一下始終以慈愛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丁酉海,「這一點,可以由海叔來說說。」

見李照讓自己說,丁酉海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海叔總是不說話,不合群。」李照撒嬌道。

她知道丁酉海一直游離在與人的交際之外,不管是在這一路的與薛懷等人同行時,還是從其他鐵龍騎小隊長口中得知的他和木芳生等人的過去中,丁酉海都像是一個孤島。

沒人在乎這個孤島如何,他們只需要這座孤島上的火山不會爆發,在可控的範圍內。

但這樣是不對的。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便他有著令人望而生畏的狂刀,即便李照畏懼他那漠視人命的善惡觀,但他也的確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有著尊敬的人,有著願意為了這個尊敬的人赴死的決心,在失去李程頤這個羈絆之後,他憑著其子嗣還在世,還需要他保護的意念而痛苦地活著。

然而,這個羈絆不能僅僅是李照。

他還需要一些願意接納他的朋友。

被接納的第一步,便是需要被引入接納範圍之中。

這一點,李照一直在嘗試,在努力。

「海叔說說吧。」她伸手扯了扯丁酉海的袖子,眼巴巴地望著他。

丁酉海嗯了一聲,說道︰「是趙毅手底下的江旭,江旭一路喬裝出城,最終是被我們的人在江安給截住了。雖然從他手上拿回東西廢了點功夫,但好在他不敢在劍南道聲張自己的身份,所以最終還是讓我們得手了。」

他說完,伸手從懷里拿了個東西出來。

金絲繩纏在丁酉海的指尖,他手一松,一枚雙魚嵌金的羊脂白玉佩便落了下來。

玉佩當中一個金色的白字,好不耀眼。

扈丹兒的心是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一招竟然是真的被李照給截了胡!

「這玉佩……看著有些眼熟。」柳名刀略微思忖了一下,突然啊了一聲,說︰「清風谷的龍門佩!」

這枚龍門佩可是由鑄劍谷的大師親手打磨而成。

當年是百里霜特意花了重金給自己幾個徒弟一人打了一個,白玉為底,金絲內嵌,獨一無二。在外,見玉佩者如見他百里霜本人,作用可大了去了。

「白字,那就是白商陸的了。」阮素素說道。

李照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這東西珍貴得很,不知道這小白大夫是怎麼會把它弄丟了。」

臉色煞白的扈丹兒有些焦慮地挪了挪腳,眼神閃爍。

她正要起身去尋姬康,那廂客棧門口,秦艽和顧奕竹已經走進來了。

「明空,都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出發?」秦艽一抬手,朝李照招了招,問道。

「去哪兒?」阮素素跟著問。

李照答道︰「當然是清風谷。」

邊吃邊聊的姬康耳朵動了動,回身問道︰「去清風谷做什麼?」

「當然是給你解毒呀,康大哥,你身上的牽絲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解的。」李照非常無辜地說道。

秦艽走到桌邊,朝幾人拱手示意之後,轉向姬康說道︰「牽絲散毒性極難被辨認到,我沒有把握能完全拔除,所以帶你回清風谷是最好的辦法。」

他的話十分懇切,面容也想當真誠。

姬康連忙起身回了一禮,說︰「多謝秦大夫了。」

顧奕竹是跟在秦艽後頭進來的,他懷里抱了一堆東西,目光在掃了一圈之後,停在了扈丹兒身上,隨後又不經意地挪開了。

扈丹兒越發覺得心中惴惴,她一退凳子,將凳子撞得倒在了地上,隨後也顧不得去扶了,匆匆跑到了姬康身邊。

「怎麼了?丹娘,你面色怎麼如此之差?」姬康疑惑地問道。

「康哥哥,我們不如等等餃月?她還留在孚川縫制嫁衣呢,若是我們匆匆走了,她尋不到我,該怎麼辦?」扈丹兒慌張之下,隨口謅了個借口出來。

李照完全不給姬康開口的機會︰「好說,這瀘州城里不是有沁園客棧的陸驛嘛,找他們寄一封信,兩三天便能到孚川,用不著留下耽誤時間。」

笑話,扈丹兒這明擺著和安陽王有干系,李照怎麼可能給她時間去周旋?當然是越快趕往邙月教越好了。

姬康身上的情蠱對李照來說並沒有多麼重要,但他因為情蠱無下限的遷就扈丹兒,包庇扈丹兒,從而引發鏢隊其他人的擔憂,這對李照來說就有些頭疼了。

而姬康本身對于自己中毒一事是有些反應遲鈍的。

他原本想附和一下扈丹兒,但又覺得李照說得有些在理,便點了點頭,同扈丹兒說道︰「丹娘,小照說的不錯。你寄一封信去孚川,讓餃月知道我們是去了清風谷便好,也用不著她來回跑,屆時……我們從清風谷回來,再回孚川尋她便是。」

「若是餃月已經離開孚川了呢?那信怕是寄不到她手上了。」扈丹兒顯得十分擔心餃月的樣子。

見扈丹兒惺惺作態,阮素素一拍桌子起身說道︰「那前幾天,丹娘你怎麼還著急去山南道游玩?」

扈丹兒被阮素素這面無表情地一噎,委屈了起來,轉頭便埋在了姬康懷里。

姬康左右為難,只得先拍了拍扈丹兒的背,隨後打著圓場對阮素素說道︰「素素姐,別和她一般計較,她年紀小,不懂事。」

「年紀不小了,我可沒見過蘭桂坊里混成花魁的孩子。」李照抄著手,略帶了些不屑的說道。

姬康眉頭一吊,剛想要指責李照,阮素素卻是一叉腰,站到了李照身前來。

她眉心的郁頓不知何時散了,剩下的,就只剩護短了︰「她要去哪兒,我們管不著,你也是。康哥兒,有些話,說多了便覺得厭煩,所以我們也就懶得說了。就一句話,如今中毒的是你,你的身體你自己若不著急,那我們大可不必強逼著你。」

阮素素這一番話看似是在打姬康的臉,實則是在誅扈丹兒的心。

是以,到最後,扈丹兒也只得寫了信,乖乖地跟著李照等人出發了。

顧奕竹做事妥帖,李照上馬車之前,他就給李照收拾得整整齊齊,要用的紙筆,要看得書,都分門別類的擺好了。

李照一上車,愣了一下,有些無奈地和顧奕竹說道︰「奕竹,沒必要給我收拾得這麼整齊,我一翻,不就又弄亂了。」

坐在車轅上的顧奕竹卻是非常正經地說道︰「弄亂了,我再收拾便是。」

「你不是我的佣人。」李照心知他是有些強迫癥,但長此以往,倒好像是她在奴役顧奕竹一樣了。

顧奕竹一听,斂眸笑了一聲,搖搖頭沒說話。

「笑什麼笑,堂堂竹君子,給我灑掃整理,這說出去不是丟你的人嗎?」李照伸手去點顧奕竹的肩,擠兌道。

後頭慢悠悠踱步過來的秦艽伸手搭在顧奕竹肩上,挑眉對李照說道︰「可不止竹君子給你灑掃,堂堂海閻王,還給你削竹子不是。」

「是吧,海叔?」秦艽說著,轉頭去喊翻身上馬的丁酉海。

一行人中,只有秦艽是和丁酉海真正有那麼幾句話的溝通的,一方面是因為秦艽外向的性子,另一方面便是因為清風谷本就與人相處,葷素不忌。

所以秦艽能面不改色地和丁酉海開玩笑,甚至還能口出狂言,喊喊那個是人听了都要抖三抖的名號。

那頭的丁酉海一夾馬月復,卷著韁繩便到了馬車近前。

他瞥了一眼顧奕竹,隨後看著李照說道︰「小照,既然是朋友,就不要過分計較,」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眼尾泛著一點笑意地補充道︰「是你的書案太亂了,小顧看著煩躁。」

李照惱羞成怒地探身出去一巴掌拍在馬上,朝著丁酉海呲牙道︰「海叔你跟著左寧學壞了。」隨後便在秦艽的哈哈大笑聲中,鑽回了馬車里。

阮素素落在後頭。

她看著姬康扶扈丹兒上了馬車之後,這才沉默地去了李照那一輛。

馬車里,李照正翻著從鐵礦底下翻出來的書,翻到一半,看到阮素素面無表情地提裙上車,問道︰「阮姐姐,怎麼了?」

阮素素搖了搖頭,說︰「沒怎麼。」

她這副模樣一看就是有事憋在心里,李照便把書一放,車簾一拉,坐到了阮素素身邊。

「阮姐姐,不如你和我說說,為什麼會喜歡姬康吧。」李照將手搭在阮素素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哪兒有什麼為什麼,我們一道出生入死多年,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偏偏喜歡上了他。」也許是因為過分的失落,阮素素變得有些頹靡。

李照哦了一聲,說道︰「不如我給阮姐姐你說個故事吧。」

阮素素不置與否地嗯了一聲,神情蕭索,顯然是有些心不在焉。

「有一個姑娘,她的家族有著非常可怕的遺傳病癥。」李照也不管阮素素有沒有在听,自顧自地就說了起來,「遺傳,也就是說她的娘有這個病,她的祖父也有這個病。」

那個姑娘,是她自己。

這是李照穿越後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回憶自己的過去,然而她的聲音中卻沒有什麼觸動,仿佛說的只是一個稀松平常的悲劇。

「她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然後她就非常勇敢地去追求了他,最後得償所願地與他在一起了。

但不幸的是,那個姑娘在十九歲時——病發了。

那是絕癥,在當時並沒有任何一種醫術可以挽救她的性命,所以她選擇了向她心愛的人提出分手。

但那個男人卻拒絕了她,並堅持要陪她度過難關。

姑娘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

在那之後,她忍下了所有的痛苦,只為了能活得更久一些,為了能陪在那個男人身邊更長一些。為了能陪那個男人就讀至高學府,她接受了一系列的強硬治療手段,最終卻因為病情的越發惡化,而只能歪在輪椅上,沒有尊嚴地被護工推著入學。

她很聰明,無論是那些背地里笑她、可憐她的同學,還是她的導師,沒有人能不承認她的頭腦。

但聰明並不能延長她的生命。

在她發病的第三年,她已經變得丑陋不堪,甚至連話都已經不怎麼會說了。但那個男人卻執著地向她求婚,情意綿綿地為她舉辦了一個婚禮。」

阮素素眼睫顫了顫,垂眸問道︰「她死了嗎?」

「死了。」李照閉上眼楮,朝後一靠,回答道,「那個聰明的姑娘不忍心自己的丈夫以透支的方式繼續科研,便偷偷簽署下了一分遺囑,她想要幫他。」

「我听不太懂,但照兒妹妹你的話好像並不是在夸贊她聰明。」阮素素輕聲說道。

李照笑了一聲,說︰「當然,她若是聰明,她就該看出那個男人在圖謀她的家產。孤女無罪,但懷璧其罪。她的父親給她積累了相當豐厚的資產,卻沒能陪她走到最後,所以才讓心懷叵測的人有了可乘之機。

最後,那個姑娘毫無尊嚴,孑然一身地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那個疾病雖然侵蝕著她的身體,卻讓她始終保佑清醒的意識,她看著自己一點點呼吸衰竭,看著自己走向死亡。

到死前,那個口口聲聲愛她的男人甚至都沒有回家看她一眼。」

而她卻始終記得那個男人向她求婚時,對她說的話。

‘滾滾紅塵中,美麗的皮囊太多,只有你,小照,只有你的靈魂才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珍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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