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 第五章 太鄢山

作者︰故人兮去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穆陵鎮位于青州與沂州的交界處,是個人口稀少的小鎮。鎮上前不久剛遷入了一戶兩口之家,母子二人寡言少語,從不多與人交流。有些熱情的人也僅僅打听到了,母子二人因家中男人去得早,經不起變故,無奈之下只得遠遷至此,才尋了個合意的落腳之地。兩人平日里也難得出門,只是偶爾會到集市上采購些貨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一日清晨,那小孩起了早,正打理著自家院子。不多時听得有人喚他,卻見門口站著一老一小的兩個道士。

「小家伙你好啊,」那老道士親和道,「你叫什麼名字呀?今年多大啦?」

「老家伙你也好啊,」那小孩裝作恭敬道,「我叫蘇異,你又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老夫道號雲游,今已年近花甲,算起來你該叫我爺爺呢。」那老道士答道。

蘇異忽然毫不客氣地叫罵道︰「老家伙臭不要臉,想佔我便宜麼,誰要叫你爺爺,快快離去,我們家沒錢施舍給你。」

「這位小居士,貧道並不是來化緣的。」雲游呵呵笑道,絲毫不因蘇異的無禮而惱怒。

「異兒,怎的如此無禮,娘平日是怎麼教你的?」屋里的碧荷听到了二人的談話,便尋了出來,說道,「快給這位道長道歉。」

「娘,你不是說這個老家伙跟了我們那麼久,定也不是什麼好人麼?孩兒就想,娘肯定不想與他說話,便想將他趕走,免得娘你不開心。」蘇異說著,又撒嬌道︰「娘,我不要跟壞人道歉。」

「就知道胡鬧,這些話怎麼能當著別人面說,可是會惹麻煩的,」碧荷搖頭嘆氣道,「下不為例,知道了嗎?」

「知道了,娘。」蘇異又女乃聲女乃氣道。

雲游笑咪咪地看著二人唱雙簧,也不說話,面不露慍色,似乎只是覺得十分有趣。

「你這孩兒倒是聰明得緊,甚是合貧道胃口。」雲游笑道。

「我們母子二人這幾年來可是吃了不少苦頭,若不教得他聰明些,只怕道長今天便見不到我這孩兒了,」碧荷說話不疾不徐,卻像帶著一股幽怨,「將來總會有一個人的時候,不會保護自己可不行。」

後面那句卻像是說給蘇異听的。

「夫人既然有所打算,卻又有所牽掛,如此不若將這孩兒交予貧道,貧道定保他平安長大。」雲游收了笑容,嚴肅道。

「讓我孩兒跟你回雲上?道長這是在戲弄妾身呢?」碧荷冷冷說道。

「夫人莫急,」雲游忙解釋道,「貧道自出師下山以來,已別雲上四十余載,從何談起回雲上。雲頂峰之外,天下盡可去。若是夫人信得過貧道,便將孩兒交予貧道如何?」

「道長好意妾身心領了,」碧荷情緒稍有緩和,說道,「只不過妾身已覓好了去處,以後也算是有個安身之所,不用再四處奔波了。」

蘇異听了開心道︰「娘,我們可以不用逃命了嗎?」

「夫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雲游見碧荷態度堅決,又說道。

碧荷默許,領著雲游進了屋里,剩下蘇異與那小道士。兩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說話。

「喂,你是啞巴嗎?怎麼不說話的?」蘇異終于憋不住問道。他對老道士並無好感,順帶著也並不怎麼喜歡這個小道士。

「我不是…」小道士怯生生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是啞巴了,」小道士啞巴二字還未說出口便被蘇異打斷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

「算了算了,我對你叫什麼也不怎麼感興趣。」

小道士兩句話未說全,小臉憋得微紅。

「誒,我問你,那老頭是不是好人?」蘇異又問道。

「那是我師傅…」小道士囁嚅道。

「老實回答問題。」蘇異不耐煩道。

「我們是好人。」小道士堅定地說道。

「啐,你說是就是嗎?」

「書上說了,人之初性本善,我們又從來沒干過壞事,自然是好人…」小道士心里十分篤定,可是話說出口時卻沒什麼底氣。

「你管你說,我卻不信。」蘇異十分不屑道,「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干過壞事。」

「那我給你這個,」說著小道士從隨身包袱里掏出了一個紙袋要遞給蘇異,袋子里裝的卻是一串糖葫蘆,「壞人可不會請你吃糖葫蘆。」

小道士愛吃糖葫蘆,自然把糖葫蘆當作珍貴的東西,可蘇異卻不覺得。

「我不要,也不知道有沒有毒。」蘇異說罷便自顧自打理起了院子。

「沒毒…」小道士小聲道,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見蘇異不再理他後更是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里屋簡陋之極,只有一桌兩凳,桌上甚至連多余的茶杯都沒有。

「道長默默跟了我們五年,卻從未來找過妾身一次,不知為何今日又突然決定要來找妾身說話呢?」碧荷也不再客套。

「如今離蘇杭地界已是太遠,有些事老夫只怕力所不能及。」雲游憂心道。

「所以道長今日來是下了決心要除掉我這個邪類了麼?」碧荷說道。

「夫人誤會了。貧道從來只分善惡,不論正邪。夫人六年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自然不是惡類,那便與老夫無關。再者,當年師兄只是囑我跟著你,可並無其他吩咐。」

「傷天害理?何為天理?听道長的口氣卻像是在替天行道,」碧荷嗤笑道,「妾身所作所為還需要別人來說教嗎?」

「替天行道可不敢當,只是偶見不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僅此而已,」雲游面不改色道,「貧道今日來是有幾句話想要問夫人。」

碧荷收起了怨懟之色,說道︰「道長請說吧。」

「夫人可知身後追兵是哪些人,又是為何要窮追不舍。」雲游問道。

雲游的話又讓碧荷想起了多年來的疑惑。

「最初跟過來的是蘇家的人,可是他們早在吳江時便已折返。剩下的,一些是官府的人,還有一些不知從哪來的和尚道士。至于為何而來,難道不是除妖衛道麼?」

「難道夫人不覺得,為了一對母子,如此興師動眾,實是不合常理麼?」雲游又問道。

「妾身雖有疑惑,卻無法想通,還請道長不吝解惑。」

「當朝皇帝下旨屠妖,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找上門。只是除此之外,他們還對蘇家的一卷古軸感興趣,夫人此次出走便是有攜卷出逃的嫌疑,既有嫌疑,他們自然是不會放過你的。」

「什麼古軸?」碧荷還是第一次听說這事。

「難道夫人不知道?那為何夫人要潛入蘇家?」雲游驚訝道。

「我與君橋乃是真心相愛,何來潛入一說?更是從來未想過要從蘇家得到什麼古軸。」碧荷一想起蘇君橋,心情又變得沉重,便是連怨恨別人誤解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

雲游見碧荷不像在說慌,于是解釋道︰「這古軸記載了一些妖術秘辛,據傳其中更是有化去妖氣的秘法。而先前傳聞此卷軸便在蘇家。卷軸牽涉眾多,不論哪一方,可都是想盡了辦法要得到它。」

「看來他們要殺我倒是不缺理由。」碧荷自嘲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倒是少有人知的——那邊是令郎的半妖之體。想來也是君路那小子有意隱瞞,做了些手腳,方才不至于被官府的人發現了。令郎現在倒是暫時安全無虞,然後以後…卻是不知夫人要怎麼辦?」雲游終于是說到了重點。

「不讓他動一絲妖氣便是。」碧荷輕描淡寫道。

「夫人何必自欺欺人,妖氣豈是輕易能壓制住的。夫人何不再考慮一下貧道先前的提議,貧道可做主將本門的靜虛心經傳與令郎。」

「道長不必再說了,妾身自有打算。」碧荷毫不猶豫道。

雲游也不是糾結之人,見碧荷態度堅決,便不再勸說,當即起身道︰「既然如此,貧道也不再多說了,這便告辭。」

碧荷倒是頗為欣賞雲游的干脆利落,又問道︰「不知道長又是為何要特地來告知妾身這些事?」

「貧道並非善惡不分之人,也不是迂腐頑固之輩。夫人之難,只是貧道一生所見之不平中的一事,不足道哉。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貧道這便去了,告辭告辭。」雲游說罷便出門攜了那小道士徑直離去。

從穆陵鎮出來,過了沂山,不出幾日便能到臨淄。再往前,便是益都了。碧荷母子二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于益都與臨淄之間的太鄢山。

太鄢山山腳處有一無名道觀。道觀前有一奇石狀似乳燕,因而被附近居民喚作燕子觀,這處地方也被叫做燕子石。燕子石雖香火不盛,卻也有虔誠的信徒常常來敬香活動,倒也不冷清。

穿過燕子觀,後面是幾間房舍。若是早晨來此,還能聞到淡淡的粥香。山間常有誦經聲傳來,該是山上晨讀人的聲音,誦經聲在山野間飄蕩,仿若大道之音,讓人不禁心生向往。

房舍後面有石階通向高處,碧荷二人走走停停,足有個余時辰,才來到一片開闊之地。那里有先生在瓦舍里教書,也有在外頭舞劍練拳的少年。一掃地的道童見了二人,忙上前行禮,脆生生地問道︰「兩位居士,不知來此可有…有什麼事?」

「這位小道長,可否帶我去見你們的祖師爺?」碧荷面帶笑容,溫和道。

那道童在山上已久居多年,鮮有見外人來訪,一時想不起還要再問些什麼。加之碧荷的聲音帶著一股讓人不忍拒絕的親和,道童只得帶著兩人穿過人群,往更高處走去。彎彎繞繞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終于見到一座殿堂。殿堂除了高大之外無甚特別。殿前的牌匾上書「天清地靈「四字,倒是顯得十分搶眼。

領路到了此地,那道童便急忙道︰「前面便是祖師修煉之處,你…你們自己進去罷。」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碧荷倒不怎麼在意,帶著蘇異進了殿堂,毫不拘謹。

殿堂里面裝飾樸實無華,也不供奉什麼神靈,只有正中間掛著一個巨幅的畫軸,畫軸上卻是滿幅的留白,空無一物。只見畫軸前的蒲團上打坐著一個正閉目養神的鶴發老道,老道白須及胸,臉上的皺紋斑駁可見,卻絲毫不顯年老者常有的疲態,反而給人精神煥發的感覺。那老道听到二人的腳步聲,睜了眼,笑道︰「玉琪那小子,可真會出賣老夫。」

「歸陽子,幾十年不見,難道你的道行不進反退,竟弄成了這幅模樣。」

「外表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何必如此在意。倒是碧荷仙子你容貌不減當年。」

「全天下的道門里,也就只有你敢叫我仙子了。」碧荷笑道。

「老夫只是比他人更看得開罷了,」歸陽子說著,目光轉向蘇異,問道,「這位小居士是…?」

「這是我的孩兒,」碧荷答道,又對著蘇異說道,「快跪下拜師吧。」

這話說的十分突然,饒是歸陽子心里早有了準備,也是有些措不及防,本想著還會再寒暄一會。蘇異卻難得出奇的听話,應聲跪下,朝歸陽子磕了個響頭,叫到︰「弟子蘇異拜見師父。」

歸陽子搖搖頭,笑道:「你又何必如此著急。以我們的交情,還值不得你多說幾句麼?」

「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在這里待得太久吧,不是麼?」

歸陽子又無奈搖頭,說道︰「拜師可以,但你須得先答應老夫一個條件。」

碧荷皺眉道︰「什麼條件?」

「在這殿堂之內,他是我徒弟,但是出了這殿堂,我們便無半點關系。」

「看來即便是你,也是免不了與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見識。」碧荷嗤笑道。

「不然,」歸陽子搖頭道,「老夫縱然能超凡月兌俗,卻也不能不顧太鄢上下若干弟子。你若不答應,也怪不得老夫不顧交情了。」

「我也只是發發牢騷罷了,你別見怪,」碧荷意味深長地看著歸陽子,「我答應你便是,只要你將該教的都教會他。」

歸陽子緩緩點頭,以示他明白了碧荷話中的意思。

「你放心,老夫絕不藏私,」歸陽子承諾著,又問道,「你自己,又作何打算?」

「此去定能尋到他的身影。」碧荷語氣堅定,目光卻黯淡。

歸陽子閉上了眼,緩緩點頭,卻不再說話。

「我這孩兒便交給你了,多謝。」沒有多余的客套話,像是做買賣一般干脆,碧荷最後只道了聲謝便告辭離去。非是她忍心骨肉相離,只是她怕再待上一會便再也狠不下心。

蘇異看著母親離去,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對母親戀戀不舍,卻也十分渴望平穩的生活。

殿堂里突然回響起了翅膀撲騰的聲音,竟是頂梁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只雀鳥。雀鳥們一陣吱啄翻騰,也隨即飛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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