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第一章 類物通論

作者︰故人兮去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催馬去,杭州一夜,西湖樓外樓。

說的是杭州西湖邊上的樓外樓。

樓外樓亭宇軒昂,內里裝飾華麗。登樓一觀,便能將西湖美景盡收眼底。乃是文人雅士,達官顯貴的聚集之地。

這一日便有幾個貴公子定了樓外樓的雅座,在這西湖邊上一邊觀景一邊品茶。席間高談闊論,甚是自在。只是其中一位公子喝了許久茶後眉頭一皺,似乎甚為不快道︰「這茶喝得本公子的嘴都快淡出泡了,那姓蘇的還不來,遲到也就算了,還得連累咱們喝了這麼久的茶。」說罷把茶杯往桌上一扣,擺起了架子。另一人取笑道︰「你小子要是敢當著蘇兄的面這般數落他,我陳敬元便給你謝宇當三個月的奴役。」眾人听完大笑,紛紛表示贊同。又有好事的摻和道︰「他何止是不敢,在蘇兄面前,他簡直就跟下人一樣。」謝宇倒像是習慣了眾人這般夸大地取笑他,不以為意道︰「本公子好歹敢在人家背後說話,哪像你們,背地里不敢說,當面更是不敢說,一個個的慫包軟蛋。」眾人見他嘴硬,只得搖搖頭,不再與他拌嘴。

喧鬧之中,席上倒是有一人從未開口,直到眾人不再胡話,他才扣了扣桌子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去。此人英目劍眉,話語間自有威嚴。

「此次茶席,我想在座各位都應該知道所為何事。」齊潤山說道。

陳敬元收起了方才與謝宇調笑時的輕浮,說到︰「當然了,文仕院每年開春的開壇講學,我也是年年關注。不知齊兄今天要說的是哪一場?」

文仕院乃是當朝學識頂端的代表,每年開春之時都會于先賢亭開壇布道講學,所登壇之人無一不是當世鴻儒,學富五車之人。故而每年這個時候,全天下的學者都為了能夠到亭前親身听道而擠得頭破血流。即便無法親臨現場的,也都對此事倍加關注。

「類物通論。」齊潤山只淡淡地說了四個字。

陳敬元眉頭微皺,頗有為難道︰「齊兄怎的淨挑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講。」

「什麼東西不堪入目了?」陳敬元的後腦勺吃了一記折扇。只見眾人都紛紛起身行禮,陳敬元便猜到說話的人是誰,只得揉了揉後腦勺,轉身道︰「蘇公子,別來無恙啊。」來者是一位英俊公子,衣飾華麗倒與眾人並無二致,只是氣度上隱隱蓋過些許。

這邊話音未落,那邊謝宇便急忙上前,夸張地行了個及膝的揖禮,擠眉弄眼道︰「哎呀呀,蘇狀元大駕光臨,我等只顧得吃喝,未及相迎,實乃失敬,有罪,有罪啊。」謝宇搖頭晃腦,他口中的蘇狀元蘇君橋又豈會不知他的揶揄之意,他也不以為意,笑著還擊道︰「謝大公子要是等的不耐煩了,大可回去辦你的酒席,蘇某的茶席向來只招待恬雅之人。」蘇君橋不咸不淡地回應著,謝宇也只得悻悻回座,只當過了把嘴听癮。

蘇君橋隨意落座,問道︰「方才你們談到哪了?」

「扯了些無關緊要的事,這才談到文仕院的開壇講學,蘇兄想必定也了解一二了吧。」齊潤山說著,向蘇君橋投去期許的目光。

蘇君橋把折扇重重地敲在手里,說道︰「自然,此等盛事又豈能錯過。我也是才從京城趕回,昨夜才到了杭州城外,這不家還沒回呢,便來與你們說話了。」眾人听罷紛紛露出了羨慕又感激的神情。

陳敬元也不再打諢,說道︰「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听上去倒像是民間鬼神傳說,無甚新奇。那這‘類物通論’到底有何玄妙之處。」

蘇君橋笑道︰「你方才還在說不堪入目呢,怎麼現在又問起玄妙之處了?」

陳敬元擺擺手,苦笑道︰「小弟我只道听一二,未作細解,先前純熟胡謅。蘇兄可別再取笑我了。」

齊潤山笑道︰「這‘物類通論’將‘妖魔鬼怪道佛神仙’歸為‘法外八類’,意為‘無法約束之物’。又曰,八類並非傳說,當真確確實實存在。或許,就在你我身邊也未必。」

謝宇听罷拍著大腿道︰「如此危言聳听,當真是可惡。」

陳敬元又揶揄他道︰「你又未曾見過,如何知道是危言聳听?你雖不信,卻也無法反駁它,更是阻止不了別人相信它啊。」

謝宇還未來得及反駁,便听蘇君橋道︰「說到可不可信,我倒是想起了另一個問題。你們可知道這‘類物通論’是誰所作?」

「我們都光顧著討論細解了,倒是忽略了作者。卻不知這又是哪位大儒的手筆?」齊潤山問道。

蘇君橋說道︰「不知道。」

眾人面面相覷。

陳敬元急道︰「蘇兄快別開玩笑了,你這麼說定是有深意的吧?快說說吧。」說罷搶過了蘇君橋手里的茶杯。

蘇君橋這才肅容道︰「當真不知道。听說那人是從異國遠道而來的大能之人,聖上對他倍為推崇。只是恕我寡聞,從未听說過此人。」

「這麼神秘?」又有人問到,「那此人叫什麼?說不定在座有人听過也未必。」

蘇君橋還是搖頭說道︰「只知此人號‘謁法’。」

「那類物通論…」

蘇君橋說道︰「若只是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倒也沒什麼稀奇,權當從老人那听來的怪談再听一遍罷了。稀奇的是這謁法對‘八類’似乎了如指掌,所描述之物不似作假。而最後他還提到了所謂的‘第九類’,那便是…‘人’!」

「這…」眾人相視而無語。

「我這有手錄的稿子,你們自己看。」蘇君橋說罷便從懷里取出一份書卷交予眾人傳閱。

陳敬元讀道︰「人乃法內第九類,雖為自然約束,卻有破出法外之能。孕天地之靈而為妖,劍走偏鋒成魔,墜入輪回是鬼,變異失常為怪,得道之人為天尊,悟得佛法羅漢身,飛入蓬萊尊為神,散入四海逍遙仙。」

「這字我看的懂,這句字我也讀得懂,可是說的什麼我是全然不懂。」謝宇撓頭道。

有這麼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在,眾人原本壓抑的心情倒是稍稍放松了些。

「若是有心之人,豈不是看完便‘破法’去了?好在這後面也沒教人怎麼瘋魔成佛的。」齊潤山抖了抖那份被傳閱完畢的手稿,整齊疊好後又交回了蘇君橋手里。

「什麼為妖成魔,不知所雲,便是狗屁不通。什麼正邪八類,信也罷不信也罷,只要沒被我們踫上,便是萬事大吉。」陳敬元將杯里的茶一飲而盡,氣呼呼道。

「等等,你方才說正邪八類?」蘇君橋突然問道。

「是啊,正邪八類。怎麼了?」陳敬元疑惑道。

「你是從哪看到的,這手稿上可沒有提到正邪這兩個字。」蘇君橋只怕自己眼花看漏了,又快速翻起了那手稿。

陳敬元說道︰「這…手稿上是沒有,但在蘇兄你回來之前便已經有人在討論這‘類物通論’了,只不過大家了解到的沒有你手稿里的齊全。我听他們談論之時所說,確是正邪八類。蘇兄,這…有什麼問題嗎?妖魔鬼怪為邪,道佛神仙為正,這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嗎?」

「問題大了…」蘇君橋面色凝重,手指不住地輕巧著桌面。

齊潤山見他臉色異常,沉思不語,又問道︰「蘇兄可是想到了什麼?」

蘇君橋嘆了口氣說道︰「我在亭前所听是‘法外八類’,待回到杭州時已然成了‘正邪八類’。可見這樣的想法根深蒂固,根本無需刻意煽動,便會有大把的人自然地將它們分了正邪。」

「這有什麼不對嗎?」陳敬元依舊不解道。

「以前或許沒什麼不對,」蘇君橋無奈道,「但你們可能沒有注意到,那謁法還說︰‘眾生平等,天下萬物同根同源,妖無必邪,道非定正’芸芸。」

他說話之時,已有人又拿了手稿去翻閱,接著連連點頭。

蘇君橋又接著說道︰「人的成見之深,難以改變。加之日前大宋國多地頻發妖邪作祟,傷害無辜百姓之事,想必接下來,聖上的封妖令,除魔令等等,將接踵而至。之後百姓惶恐,天下將大亂,屆時必定會有居心叵測之人趁機亂事。」

眾人一陣恍惚,也跟著憂心忡忡起來。半晌過後,齊潤山苦笑說道︰「蘇兄深謀遠慮,潤山自愧不如。然則對于此事我們尚無法力及,既然無能為力,倒也不必如此擔憂費神了。就如敬元方才所說,火還沒燒起來,那便不如先談點別的,可別浪費了這好茶好景了。這可是蘇兄的一番心意。」

謝宇本就不是愛動腦經的人,听齊潤山一說,便一下忘的一干二淨,笑道︰「對對對,齊兄說的是。」

陳敬元瞟了他一眼,又問道︰「說起來,蘇兄可信那類物通論?」

蘇君橋卻不答反問道︰「那你可認同?」

陳敬元一愣,答道︰「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蘇君橋把玩著茶杯,心里想卻是回想這那謁法的所言所語。他點點頭道︰「即便不信,然而人言可畏,不得不防。」

蘇君橋正待要再說些什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只見一懷抱孩童的美貌女子正望著他微笑。蘇君橋一拍腦袋,起身向著眾人道︰「蘇某尚有要事,就先告辭了。」說罷,還未等眾人答應便匆匆離去。

出了樓外樓,四處張望了一下,終于在一處樹蔭下找到了那位美貌女子。蘇君橋急忙趕了過去,說道︰「碧荷,你怎麼來了?」

「爹你怎麼這麼久都不回家,娘說你再不回來就不要你了,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小孩怪腔怪調道。

「人小鬼大,」蘇君橋輕輕敲了一下孩童的腦門,說道「碧荷,我…」

蘇君橋話還未說出口,碧荷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還記得我們娘倆啊?」

蘇君橋大感尷尬,只得勉強笑道︰「此次的開壇非比尋常,這不…」

碧荷又瞪了他一眼道︰「好了,先回家再說吧。」

蘇君橋發現妻子並未生氣,頓時松了口氣,趕緊扯開話題道︰「這陣子我不在,家里可有什麼事發生?」

碧荷道︰「家里倒是沒什麼事,就是近幾日城里來往多了許多和尚道士,也不知是何故。」

蘇君橋嘆道︰「果然還是來了。」

碧荷奇道︰「什麼?」

蘇君橋答道︰「這次開壇有一奇論叫‘類物通論’,將那超月兌自然之外的事物分作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八類,主講的人又是聖上十分看重的大儒。加之日前有妖邪作祟傷人害命之事,想來聖上也是著急,估模著我還沒回到杭州城,那封妖敕令便已傳遍整個大宋國了。」

碧荷卻是問道︰「既然同為法外之物,為何道佛還能暢行無阻?」

蘇君橋道︰「碧荷你與我所想一般。那類物通論本就未分正邪,只是人們自然而然便這樣認為了。」

碧荷又問道︰「那你也認為妖魔鬼怪便是邪類嗎?」

蘇君橋想了想,答道︰「妖魔鬼怪自然可以是一類,卻未必是邪類。」

碧荷默然不語。兩人一路再無話,朝著蘇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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