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剛起身走到鐵柵欄前,還沒來得及大喊大叫,就听到鎖鏈踫撞的聲響。
有人推門走進來,听腳步,像是兩個人。
片刻後兩人出現在牢房外,站在江元面前。
一個江元認識,銀領黑袍那位正是大堂里準備拔刀砍他的年輕男子。
吸引住江元視線的是跟在他身後的人。
年齡不小,皺紋和白發一樣不少,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先不說,讓人忍不住側目的是,他懷中為什麼抱著一塊,五花肉?
白花花的一塊,足有十幾斤的分量。
以防自己眼花看錯,江元仔細看了看。
的確是豬肉,還是生的,甚至還在滴著血,流了那人一身。
這是個什麼奇葩造型?
人家ru中劍,叔你懷中豬?
江元有些好奇又有些想笑。
「你想干嗎?」
進來就看到江元雙手握著鐵柵欄,周子丹警惕性十足地問道。
江元訕笑兩聲,「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有沒有早飯。」
「等一會兒,先等我忙完。」
說著周子丹打開江元隔壁牢房的鐵門,回頭道︰「進去。」
江元看到抱豬的大叔也不出聲,也不反抗,安安靜靜地走進牢房,只是路過中年男子身邊時,江元注意到他明顯緊了緊懷中抱著的豬肉,像是怕被人搶走一樣。
鎖上鐵門後,年輕男子就離去。
留下江元和隔壁抱著豬肉的大叔獨處。
隔壁沒動靜,江元跟著屏息安靜了會兒。
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大哥怎麼稱呼?」江元語氣和善地問道。
那人縮在牆角抱著豬肉,一動不動,自然也沒答復。
雖然有些尷尬,但江元還是繼續問,「大哥你犯了什麼事進來的啊?」
依舊不理他。
「大哥,你抱著一塊豬肉干嗎?」江元起身來到柵欄旁。
「不許搶我的紙,不許搶!不許搶!」
就江元準備向他展示一波什麼叫鍥而不舍的精神時,隔壁的大叔突然驚慌失措地大吼出聲,抱緊豬肉,轉身面向牆角。
啊這……
江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幸大叔喊了兩聲後就沒了下文。
江元有些莫名其妙。
誰要搶你的紙,再說你的紙在哪里?看你的樣子寶貴的東西不應該是五花肉嗎?別告訴我你把那塊白淨的豬皮當成了紙……
等等!
江元愣住。
把豬皮當成白紙?
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江元默默看向那個蹲在角落面向牆角的背影,前後不斷搖晃,嘴里還在喃喃自語著什麼,乍一看還以為是在哄孩子睡覺。
江元走兩步,找到一個合適的視線再看去。
他哪里是在哄孩子睡覺,分明是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在豬皮上不停地戳了又戳。
握匕首的姿勢像極了握筆,戳豬皮的動作像極了刻字。
江元仔細辨別嘟囔的聲音,勉強听出他在說。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反反復復,一遍又一遍。
直到現在江元才認定心中的想法,不再壓抑逐漸翹起的嘴角。
豬皮當然可以是白紙。
只要你精神不正常。
這個大叔毫無疑問就是他要找的瘋魔!
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自己的苦口婆心,多少還是讓那兩位當官的哥們兒相信一絲自己有治愈瘋魔的可能。
詔獄讓他進來,瘋魔也給他整來一個。
人家既然這麼支持工作,咱也不能讓人家失望。
得,抱豬的大叔,治愈瘋魔就從你開始!
江元摩拳擦掌,正準備開始治療時,門被再次推開,周子丹拎著個食盒返回。
「早飯。」
周子丹打開食盒,取出一個雜面饅頭和一碗看起來黏糊糊,不知道是什麼食材做的粥放到江元牢房里。
吃完再干也不是不行,不急于一時。
而且確實有些餓了,江元拿起饅頭啃起來。
周子丹並沒有立刻離去,他記得宋長春對他的叮囑。
于是環抱雙臂,靠在牆上問,「之前你是不是說想要治愈瘋魔?」
江元吃著饅頭,沒空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周子丹努努嘴,江元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他就是我們給你找來的瘋魔。」
饅頭很小,吃的很快,咽下最後一口,江元把粥一口氣喝完才拱手一拜︰「謝謝這位大人給草民嘗試的機會。」
「小事一樁,」周子丹擺擺手,「說起來,你治愈他應該需要知道他具體是如何瘋魔的吧?就像醫師行醫那樣,需知病情原由方能對癥下藥。」
江元抿抿嘴,想說我有金手指,並不需要。
但看周子丹一臉期待的表情,索性了解一下也無關緊要。
「還請大人為草民詳解。」
見江元上套,周子丹清了清喉嚨,開始講述。
「你看他現在瘋瘋癲癲,但你可別小瞧他。」
「怎麼說?」江元很自覺地承擔起捧哏的角色。
「此人原是儒家文道學子,行文道之時,九年方入品,入品之後被老師指出一生或許無望八品才氣境,他不信,苦修三年,不見才氣精進,遂棄文從官,轉行官途。」
「奈何文道天資愚鈍,官途天賦也是一般。」
「二十三歲時便棄文從官,可一直到今年才京報連登黃甲,中了個京師秋闈第七名亞元。」
「其間整整用去三十一年的時間。」
周子丹唏噓不已。
大毅力之人……江元在心底叫了聲牛筆,問道︰「然後呢?」
周子丹看向還在自顧自刻字的大叔,繼續道。
「然後喜報登門那日,他看了報貼,高呼幾聲‘我中了’後,一時激動仰面昏倒,再醒來後就瘋魔了。」
江元一時啞口無言,心想這路子怎麼這麼熟悉。
「敢問大人,他的名字叫什麼?」
「姓魏名越,青州人氏,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幫範老爺認個兄弟而已……江元岔開話題,「我看這魏舉人像是把懷中的豬皮當成了紙張,然後在上面刻字?」
「你觀察的不錯,這也正是接下來我想跟你說的。」
周子丹正了正身子,神色突然有些凝重,像是在無聲宣告接下來說的話的嚴重性。
「昏倒醒來後,眾人原以為魏越已經安然無恙,正準備賀喜,誰知道,魏越突然暴起……你猜怎麼著?」話說一半,周子丹突然開始吊人胃口。
江元配合地追問,「怎麼著?」
周子丹很滿意江元的反應,聲情並茂道︰「他突然暴起,沖進廚房拿起一把短刀,見人就撲倒!」
江元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星子,見周子丹又及時止住話頭,只能無奈地表現出急切,「做什麼,殺人嗎?」
周子丹伸出食指晃了晃,神秘莫測道︰「他把人按在地上,扒開衣服,然後開始一刀、一刀,刻上儒家典籍。」
「嘶~」江元倒吸一口涼氣。
這次不是裝的,他真的有被嚇到。
周子丹看見江元的表情,繼續趁熱打鐵,火上澆油。
「當天,我們鎮玄司趕到時,一家老小,連同鄰居和報喜之人在內,統共八人,全部被他先用刀刺死,然後月兌掉衣服,刻上血淋淋的字。」
「其中,經仵作判斷,有三人第一刀並沒死,而是死在魏越刻字的過程中。」
「時至今日,魏越仍是在瘋狂刻字,我們只好找來牲畜的皮肉給他當紙,只不過,」周子丹語氣頓了頓,「等把懷中那快豬肉刻滿,他就會尋找下一個目標。」
江元默默吞口唾沫。
牢房久無聲息。
當然,除了魏越那從未停歇的喃喃自語。
周子丹觀察著江元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最後留下一句「魏越也是個苦命人,希望你能將他治愈,不然等候他的就是秋後問斬。」
便起身離開。
但他並非真的離開,出了門後,打開詔獄的暗格,偷看里面的情況。
他看到,江元估計是被自己嚇傻了,愣愣地坐在原地許久。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頭兒交給他的恐嚇任務應該已經完美完成了。
然後就在他準備去交差時,突然看到江元走進鐵柵欄,擼起袖子把手伸入隔壁。
說︰「魏舉人,您看我這胳膊,它適合刻字嗎?」
周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