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六章 走投無路的秦檜與相州的農家孩子

「站住!」

「跑啊!快跑!」

「逃竄者,殺無赦……放箭!!」

「啊——」「別殺小的,小的交代,小的交代!」

當府衙的快班弓手直接射殺,一個個逃竄的賊子化作尸體倒在地上,街上的百姓熟練地避開,發出叫好聲。

自從燕廷展開新一輪打擊惡霸的行動後,第一批倒霉的,就是豪僕惡奴。

不比唐朝,再得寵的僕役還是僕役,頂多狗仗人勢,前宋的奴僕是可以當官的,這批人模狗樣之輩,為惡起來更加肆無忌憚。

而他們知道大量主子的惡事,口風更松,以此下手,更好獲得罪證,自然率先緝捕。

相比起百姓的拍手叫好,秦檜妻子王氏紗巾蒙面,匆匆走在街道一側,眼神避開,根本不敢看那一幕。

所幸這樣能逃到街上的賊子並不多,大部分都是當場緝拿,接下來倒是一路平靜,到了衙門前。

她警惕地看了一圈,跟著一群同樣以紗巾蒙面的女子,看向全新的告示欄。

這一看,心不由地沉下。

因為她夫郎秦檜的名字,正在榜首。

還有通緝畫像,畫得十分傳神,一股女干佞之氣躍然紙上。

罪名簡短直接︰「陰與虜結,投敵賣國,數典忘祖,罪大惡極!」

秦檜的旁邊,還列有王氏的名字︰「其妻王氏,出身名門,同流合污,罪不可赦!」

王氏身體哆嗦了一下,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沒有畫像。

也確實不會有,因為上街的女子都是紗巾遮面,少有以真容示人者,畫了也無用。

之所以將王氏列于其上,還是為了緝捕時,不能被其以婦人身份走月兌。

除了秦檜夫婦,連萬俟也位列榜上,依舊是同流合污的罪名,畫像也描繪出了特征,讓王氏暗暗恐懼,朝廷查得實在太清楚了,他們真能逃出生天麼?

正在這時,吐字清晰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公告處傳來︰

「朝廷徹查惡霸,絕不敷衍了事,但凡舉報罪行,真實無誤者,當記錄在案,家人入學參軍,都有優待;」

「然若因私怨,捏造不存在的事情,一旦查清,同罪處罰,誣告別人什麼罪名,也要受到相同的罪罰,大伙兒記住,不可因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審查案犯,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會審,御史大夫公孫昭,昔日為開封府衙判官,熟知刑律,處事公正,不徇私情,受君上之命全權負責,請各位鄉親父老放心!」

這是吏員大聲宣讀《燕律疏議》,目前著重強調在舉報惡行的同時,也不準為求獎賞,故意污蔑栽贓的行徑。

聚在一起聆听的百姓,最初十分謹慎,畢竟以前趙宋朝廷說一套做一套的事情太多了。

何況到底是實證還是誣告,執法者給予公正的審理,這點誰都說不清,萬一與當地豪紳沆瀣一氣,反咬他們一口,那豈不是完蛋?

可當听到此次的執法者是公孫昭,大伙兒立刻如蒙大赦。

「是公孫閻羅,公孫閻羅回來了,御史大夫是什麼官?」

「就是御史台最大的官兒,所有言官都受他管,再也不怕被狗官害!」

「君上聖明!君上聖明啊!」

相比起高青天之名在于助燕雲光復,後以莫須有之罪入獄令天下不平,丁潤的聲名在于殺狗官快意恩仇,軍中與江湖最是服氣,公孫昭的口碑在八年的判官生涯里面,一點一滴聚集起來的,根基最是牢固。

正如昔日的包拯,「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執法嚴明,不徇私情,有這樣的好官在,就不怕判案不公,當聲名和官位形成最好的互補,更能穩定民心。

不同的人執法,帶來的效果確實完全不同,眾人立刻朝著刑部的檢舉地涌去,讓吏員不斷高叫

︰「一個個來!一個個來!不用急!」

京城內匯聚著全國各地之人,通過他們的檢舉確定大致範圍,再去當地進一步審核,最終將地主豪強里為非作歹的惡霸,統統揪出。

這無疑是一項龐大的工程,但也正是趁著改朝換代,新的政權處于權威鼎盛之際,才可以將這些腐肉速速刮出。

等再過一段時間,腐肉重新與新的軀體長在一塊,遮掩在皮膚下,外表看不出來,想要再動,就是千難萬難了。

「公孫兄那般實干之士出頭,這個世道終于不同了!」

此時同樣在場的大理寺官員里面,一位穿著綠袍的臣子露出笑容,正是昔日公孫昭的助手丘仵作。

如今的他已是大理寺丞,想到公孫昭被通緝,自己曾心灰意冷,渾噩度日,而後十年不到的時間,已是改換朝代,天下氣象一新,不禁大為感慨。

但目光掃視一圈,落在王氏身上,丘寺丞又隱隱覺得此女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好!」

王氏原本看得咬牙切齒,卻極為敏銳,發現被注意,立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和其他婦人般好奇地張望,時而低聲交談。

丘寺丞的視線凝視片刻,不想失禮,這才移了開去,她暗松一口氣,隨著人流走動,等到遠了,才快步離去,最終更是近乎倉皇逃竄。

此次出來本來就是看朝廷的反應,喜登通緝榜,又被關注後,再也不敢亂走,王氏一路回通惠河邊。

通惠河就是燕京這段運河的正式名稱,此時碼頭邊一個個漕工吆喝著搬運貨物,揮灑汗水,由于京師的建設,近來漕工已經成為了增長數目最多的工種,而碼頭也是城中管理相對最亂的地方,每天船只川流不息,南來北往,各色人都有。

王氏穿著樸素,打扮得就像是農婦,並不起眼,來到了一艘船前,跳了上去。

簾布揭開,萬俟露出小半邊臉,看到是她,才松了口氣︰「嫂嫂快進來!」

秦檜斜斜躺在船艙內,面色發白,腰間有傷口,透出淡淡的血腥味︰「如何?」

王氏低聲道︰「朝廷通緝告示發了,那些金人定是被抓住,你們都在,奴家的名字也位列其上……」

秦檜嘆了口氣︰「不出意料……不出意料啊……」

山海關士人投敵事件還未發生,秦檜就說服了完顏婆盧火,轉移地點,暗暗分散。

理由很簡單,這次士大夫北上不是結束,恰恰是一個開始,要細水長流。

而完顏婆盧火雖然對這種坑害同胞的手段,愈發地看不起,卻也漸漸依仗,選擇相信秦檜的安排。

這一安排,金人進去了,秦檜夫婦卻逃得一難,在緝捕過程中,金人武士悍然反撲,吸引了大部分火力,秦檜夫婦趁機鑽了狗洞逃離,輾轉到了此處。

現在听到三人都以通敵賣國之罪,登上新朝通緝告示,他五官扭曲起來,深吸一口氣道︰「萬俟兄,是我們夫婦連累了你……」

萬俟心里其實恨秦檜夫婦入骨,語氣里也掩飾不住恨意,干脆道︰「秦兄莫要如此言語,是燕王重武輕文,要重現五代亂政,不給我等儒生活路!」

秦檜嘆息︰「我們都被燕王利用了,定是他早就想要對士人下手,卻苦于沒有借口,如今借勢發作,真是暴君暴行!」

王氏則恨聲道︰「朝廷如此嗜殺,豈是治國之道?且瞧著吧,接下來定是四處烽火,鄉紳豪強不會坐以待斃的!」

萬俟更關注于如何月兌身,提議道︰「我此前聯系了幾位士人,都是前朝有官職的,一名杜充,字公美,相州人士,一名劉豫,字彥游,河北阜城人士,兩人與西軍將領劉延慶有舊,也有投金之意,或可送我們出境。」

秦檜奇道︰「這兩人為何要投金?」

萬俟道︰「他們都是哲宗年間的進士,本有

大好前程,卻被吏部考功刷下,苦求高俅不得,深恨之,如今朝廷更要趕盡殺絕,自是同仇敵愾!」

秦檜思索起來,緩緩地道︰「經過山海關一事後,邊境守衛肯定更為嚴密,現在出境太凶險了……我們反其道而行,南下去投相州韓氏如何?」

萬俟不解︰「韓氏?秦兄莫不是還希望他們念舊情?」

秦檜搖頭︰「我此前就與韓氏往來緊密,我若是在韓家中被抓出,那他們可就百辭莫辯了,只要處理好,他們反倒會幫我掩飾!等這段時間風頭過了,再看金國如何,若是那群女真人能在北地站穩腳跟,再去投靠也不遲!」

萬俟琢磨了一下,倒是覺得有理︰「秦兄高見,與別處相比,還是韓氏最為安穩!」

秦檜露出疲憊之色,傷口作痛起來︰「那便請萬俟兄助我們夫婦一行了……」

萬俟知道真要投靠金人,還得這位出面,只能出了船艙,吩咐起下人,很快船只駛出通惠河,往南而去。

到了大名府,他們上了馬車,一路顛簸,秦檜傷口不敢給醫師處理,又發了兩場燒,昏昏沉沉的,不知白天黑夜。

這一日馬車緩緩停下,外面傳來說話聲,他迷糊地醒來,輕聲喚道︰「夫人!夫人!」

王氏很快進來,露出喜色︰「夫郎,你終于醒了!來……喝水,吃食!」

秦檜吃了食物,稍稍有了些精神︰「這是何處?」

王氏低聲道︰「已經到相州了,在湯陰縣中,我們正想辦法聯系韓氏……」

秦檜叮囑︰「要慎重,韓氏在此地有百年根基,我等要小心被滅口!扶我……扶我下去!」

王氏將他扶下了馬車,相比起京師的繁華和擁擠,開闊的田地能讓人心境為之一闊,但秦檜卻沒有半分感觸,他現在走投無路,哪有心情欣賞風景,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的屋子前。

一個壯實的農家孩子正好奇地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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