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不要跟算命先生說話

相州安陽。

韓家萬籍堂內。

韓嘉彥漫步其中,兒子韓錦孫陪在身邊。

這位駙馬爺走著走著,突然道︰「林家還沒有讓媒人上門提親?」

韓錦孫搖頭︰「沒有。」

韓嘉彥澹然道︰「年輕人心高氣傲,吃了虧還不肯屈服啊!」

韓錦孫冷笑道︰「依我看來,這對父子都是不知所謂之輩,林元景區區一個班直指揮使,能和我韓氏聯姻,簡直是幾輩子積來的福分,居然給了機會還不中用,那就休怪我們不留情面了!」

韓嘉彥道︰「倒也不必結下死仇,讓林沖的書院開不下去便是,河北之地的進士生源,萬萬不能讓外人染指!」

宋朝的科舉已經做到了相對的公平,但絕對的公平是不可能的,比如地域的偏向也有之,往往北方的教育資源少,但比起南人更容易受照顧。

比如真宗朝時,有一個山東人和一個江西人一起角逐狀元,寇準就直言「南方下國之人,不宜魁多士」,還有一位河北人張存,也是後來司馬光的岳父,曾經參加過守城戰,立下功勛,第二年就被錄取為進士,就有人嫉妒「張存解放旋風炮,任弁能燒 火油」,諷刺張存靠打仗成進士,沒有真才實學。

且不說這種諷刺是不是挺諷刺,在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南北士子都差不多,就偏向于北方人錄取,現在雖然沒了那麼大的傾向,但相州韓氏還是敏銳地把握住風向,知道怎麼盡可能地讓河北考生獲利。

講白了還是科學,科舉考試的技巧,囊括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施政方針。

「北方久不經戰事,政治地位必然逐漸下降,我們韓氏想要維持家勢不墜,對內必須要抓緊教育,進士輩出,對外則要擴大影響,建立商會!」

韓嘉彥的思路清晰,琢磨著道︰「歲安書院的考試,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你怎麼看?」

韓錦孫臉色變了變︰「父親,我覺得不行,天下各大書院內也有考核,但是需要拜入某位大儒門下,才會進行考核,入院時就要考試,豈不是將生源往外推麼?」

韓嘉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兒子的神色︰「普通書院確實如此,可我們韓氏在相州的書院,並不缺生源,反倒是要督促學子,淘汰掉一些濫竽充數之輩,畢竟我韓氏的家規,文教必須公平公正,能者上庸者下!」

韓錦孫不吭聲了。

韓嘉彥已經決定,吸納歲安書院好的地方,將《三字經》偷偷地給稚子學,然後借鑒《三年五年》的模式增加考試,提升優勝劣汰的競爭力。

《第一氏族》

文教這方面有了想法後,他又關心起商會來︰「安陽行會那邊如何了?」

韓錦孫道︰「自從王繼英刺配流放,二兄就高歌 進,王家節節敗退,已經招架不住了!」

韓密孫是韓琦另一個兒子韓端彥所生,向來有經商頭腦,早早成立了安陽行會,壟斷了相州的生意,也正是韓密孫提出,要趁著厚將行會除名的士氣,讓安陽行會填補空缺,成為六大商會之一。

韓嘉彥卻不放心,凝聲告戒道︰「王繼忠這個人比起王繼英要難對付許多,王繼英被匪賊所害,李公的身體也徹底不成了,風向恐怕會有所轉變,你一定要謹慎些,這段時間千萬不能被王氏抓到把柄!」

韓錦孫記下︰「父親,我明白的!」

韓嘉彥聲音下意識壓低︰「私市那邊收斂些,萬一王家魚死網破,我們也好及時抽身!」

韓錦孫面色微變︰「這至于麼……我們也沒有要逼死他們的地步啊?」

韓嘉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都是這個道理,如今局勢變幻莫測,凡事都要以防萬一,不可大意!」

宋遼互市,最初從太平興國二年就開始了,那個時候趙光義還是趙光義,大宋始置榷務,將輦香藥、犀象及茶,與遼國交易,後來兩國開戰,互市罷不與通,趙光義也成了高梁河車神。

直到三十多年後的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宋遼簽訂澶淵之盟後,才開始在河北雄州、霸州、安肅軍、廣信軍所駐扎之地置榷場,不僅賣上面那些,還開始賣布帛、漆器、粳糯等貨。

遼國那邊則賣來銀錢、布、羊、馬、駱駝等,毫無疑問,在貿易這方面,周邊的民族是不可能比得上漢人的,所以宋每年出超40余萬錢。

單從經濟收益來看,澶淵之盟是非常劃算的,每年的歲幣又從遼人身上賺了回來,羊毛出在羊身上。

當然,正如宋夏邊境私市眾多,宋遼邊境的私市更在之前,這麼龐大的一塊蛋糕,許多人都要瓜分,北軍咬了一大塊,韓氏也咬下一大塊。

原來大家有一個約定成俗,心照不宣的比例,現在安陽行會想要壯大,就準備改變這個比例,才有了最尖銳的矛盾。

韓家不至于把事情做絕,一點好處都不給那些北軍武人,可大家都想享受,大家都不願意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那不得爭斗麼?

按道理確實不至于魚死網破,但韓家雄踞相州這麼久,早就知道凡事不能只講道理,很多事情爭著爭著雙方就紅了眼楮,會做出許多不理智的事情。

所以韓嘉彥又細細囑咐了許多,韓錦孫仔細記下,恭送走了這位父親,出了萬籍堂,往自己的家宅而去。

他的豪宅佔地數百畝,前後十一楹,一百零六間,外面整條巷子的一側,只能看到他們家的大門,有時候在家穿廊過巷,都要走很長的時間,甚至恨不得騎馬來去。

只是這回,韓錦孫卻在僕從小心翼翼的服侍下,緩步走著,眼神不斷閃爍。

這份思考直到一道香風迎面撲來,才被打斷︰「相公,你怎麼都不看一看奴家?」

听著溫言暖語,再感到玲瓏有致的嬌軀貼上來,換成以前韓錦孫會對這新納的二十九房妾室報以笑臉,但此時他心情愈發煩躁,狠狠一甩手︰「滾一邊去!」

「啊!」

女子跌倒在地,低聲痛呼,不遠處想要撲過來撒嬌的美貌姬妾也停下腳步,噤若寒蟬,韓錦孫板著臉走過去,口中恨聲道︰「都是你們索取無度,否則我怎需……哼!」

一路忿忿地回到內宅,遠處傳來吟誦佛經的聲音,韓錦孫知道這是自己的正妻崔氏,又在禮敬佛祖了。

韓琦本來就對于佛門沒什麼好感,再加上在相州,唯一能與他們韓氏競爭土地的,就是佛門寺院,上下更增了厭惡。

甚至不止是相州,天下各州縣,佔地最廣,擁有土地最多的地主,往往不是豪門官宦,而是佛門寺院,靠著信徒不停的捐贈,一間普通的廟宇都能置辦下數十頃乃至數百頃的田地來,讓他們這種勤奮苦讀,努力考進士的士族情何以堪?

不過今天,韓錦孫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到了妻子身邊。

一身素袍的崔氏本來在雙手合十,喃喃念經,听到動靜睜開眼楮,看了看這位夫郎,露出詢問之色。

韓錦孫揮了揮手,那些僧人和侍從立刻退下後,才開口道︰「父親要在各大書院引入考試,篩選學子!」

崔氏澹澹地道︰「妾身早就告戒過官人,文教乃家族之本,不該在里面伸手……」

韓錦孫煩躁地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若不是各房都將自己的那塊捏得死死的, 我也不至于在書院里那麼做,現在問題是怎麼解決,一旦內部考試,那些濫竽充數的都瞞不住了!」

崔氏沉默下去︰「依妾身之見,官人可以去父親大人那里認錯,他會壓下此事的。」

韓錦孫怒道︰「那接下來家族主事的位置,也休想有我的份了,這種法子需要你教麼?」

崔氏不再多言,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韓錦孫恨恨地起身,拂袖離去,剛剛出了內宅,就見書童來稟告︰「阿郎,柴衙內遞來拜帖,約定……」

韓錦孫正在怒頭上,立刻道︰「推了!這柴進算什麼衙內,後周的子孫,還真以為有人會認那塊丹書鐵券?簡直是笑話!」

書童不敢吱聲,泱泱退下。

想到柴進平日里與阿郎往來,頗多尊敬,背地里卻被這般蔑視,他不禁為那個年輕的郎君感到有些不值。

當然更多的是對自家安危的擔憂,這位阿郎喜怒無常,可是打死過不少下人的,自己也會危險。

惴惴不安地寫好了給柴進的回帖,書童想了想,還是要主動送上門去。

「賣卦營生,與人講命!」

然而剛剛出了後院大門,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他聞聲看了過去。

就見一人身穿白絹道服,右手拿一副鈴杵,左手挑著個紙招兒,上寫著︰「講命談天,卦金一兩。」

韓錦孫不信佛,也不信命,但書童卻特別篤信這個,再加那算命先生面容白淨,相貌儒雅,一看就不像是個會騙人的,遲疑了下,終究還是走上前去︰

「先生,我想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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