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南風知我意(2)

碗里的湯喝完的時候,葉雲生吃得也只剩了一點湯底……朝陽燦爛,溫暖和煦。

老人伸手擋著眼,仰頭望了望天空,笑得十分輕松,話也說得慢慢。

「你那個師弟,少年人心性,對劍的感覺,還是稍稍差了一些,這是生而注定的東西,強求不得。你以前入了歧途,染了心魔,不論是我還是觀雲,都幫不了你,要說心里不急,不難受,那是假話。你要退出江湖,要放下劍過普通人的日子,我擔心過,惋惜過,可冥冥中總有一絲神思牽引,令我心里深信這不過是你行路中的一道坎。你兜兜轉轉,始終還是會跨過去的。」

葉雲生喝盡了湯,放下碗後雙手按著膝頭,安靜地听著老人說話,臉上的淚水被風一吹,留下了數道歪扭怪異的淚痕。

「觀雲有一次寄信來,生怕我著急你,不許你退了出去。按說我和他幾十年的交情,他該知我不會如此魯莽,我看完信過了好些天,才明白他的心也亂了,以至于瞎操心了一場。如他這般的修道之人向來心靜,若不是對你過于看重,又怎會如此?越是看得重,越是舍不得……哎,我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好些日子在想,該如何處理,有沒有別的法子……只是這些,當時都不能與你說,你本就撐不住了,要讓你再負擔我們這兩個老家伙的期望,豈不是太過殘忍。」

田野上的風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吹拂到身上,少了塵世中的那一絲喧囂。葉雲生的幾縷華發輕柔地飄動著,或許是心里的話太多了,一時間反倒不知該怎麼去說。而老人則絮絮叨叨,接著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在梨山無意中見到你,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收這個孩子做我的弟子,當時為的是我這一套劍法,為的是後繼有人。可後來我們爺倆生活在這個院子里,日復一日,我的想法有些變了……再後來你被觀雲強要了去,若是按我最開始的想法,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豈有此理,我的傳人怎可去學上清的劍法?但那時候我的想法已經變了。我念著你多學一些上乘的劍法,並且入了上清派,有道家的大勢力護著,往後行走江湖,更是方便。」

老人咳嗽了起來,說話也被打斷了。葉雲生起身走進正屋里,拿了一把茶壺和兩只茶碗,放在桌上,再收拾了面碗,到向東的小屋子里。

灶下木柴還燃燒著,鍋子里早就被老人倒了大半的水,正沸騰著。

他灌了一壺熱水出來,老人已不在座位上,等他坐下後,老人才從正屋里出來,拿了一塊茶餅,揉碎了丟在彼此的茶碗里。

老人只吹了幾下就喝了一口茶,實則這水燙得普通人都難以握住碗身。

葉雲生將茶碗放在掌心上,徐徐轉動,只听老人繼續說道︰「自古到今,多少絕學斷了傳承,江湖中人爭名奪利輕則殘廢,重則喪命,一身好武藝煙消雲散者數不勝數。再有武功不同學問,學問能夠死記硬背,武功練得成練不成,早有定數,半點強求不得。但我從未覺得這套劍法傳給你,會是一件錯事。加上你又得了上清真傳,我更相信,日後你的成就定會超過我。但其實那時的我只求你平平安安,所得皆所願,至于在江湖中的名望地位,早已不再掛念。」

葉雲生見老人茶碗中已經快喝完了,連忙為他續上熱水。他看著葉雲生,和那些老人看到久未歸家的孩子回到身邊一模一樣。

欣慰,關心,急切,都在平靜而慈祥的目光中,叫人難以察覺。

「真個對你期望如山如海的,是你那觀雲師傅;我覺得你退出了江湖,或許從此過普通人的生活,也是不錯的,就像我這樣……唯有的區別,只不過是我曾有的輝煌,曾有的人生在波瀾壯闊的江湖中已足夠豐富精彩,而你的卻稍稍的單薄了一些。是進是退,皆在你心,做師傅的,除了教會你本事還能有什麼?我早就不擔心你了。只是這些年,經常會想你。想你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再練劍,有沒有受人欺負,什麼時候能夠回來看看我。」

葉雲生听到後來,已跪在了他的座旁,垂首伏低,哽咽地喊道︰「師傅!弟子回來了!」

…………

「弟子是什麼意思?」

「弟子就是徒弟,你拜我為師,我教你本事。」

「什麼本事?」

「我是江湖中人,習有武藝,善劍,有一百一十六手追光斷影劍法,獨步武林,走南闖北,尚未敗過。」

「就像是鐵匠家的那個哥子,跟著鐵匠學打鐵?」

「沒錯,和他是一樣的,都是跟著師傅學本事。」

「听你的話,好像你很厲害?」

「或許我沒有敗過,只是沒有遇到比我更高明的對手,目前在這個江湖上,我可以算是一個‘厲害’的人。」

「你這麼厲害,為什麼要收我做弟子?」

「因為你是個大才,可以學成我的劍法,能夠青出于藍……就是比我更厲害,比我更有名氣。」

「鐵匠家的哥子總說鐵匠不肯教他真正的本事,淨天天掄錘子。你為什麼要把我教得比你更厲害?」

「那不一樣。江湖中上乘的武藝,要找到合適的弟子傳承,一般人學不會,練不成,收了也只是做個手下人,沒有真正的用處。但若是找到那麼一個大才,當師父的一定傾囊相授,絕不會藏私。」

「萬一你騙我呢?可能我並不是合適的弟子。」

梨山曲折的山路間,大人跟在小孩身邊,隨著他往自家方向走去。小孩天真,大人世故,但大人格外的耐心。這大人本也是耐心的人,劍法有成之人,少有耐不住性子的。

梨樹開得正好,花香淡雅,花色潔白,遠望如雪。

即使身在山中,也有群雪飄落,悠悠揚揚的意境。

「師傅和弟子是一輩子的,我若是一開始就騙了你,以後做不到,只會讓你心生怨念,這等蠢事誰會去做?再說,我還指望你以後將我用劍法闖出更大的名頭來,我如何會騙你呢?」

「我相信你。」小孩穿著破衣爛衫,腳踩草鞋,手里提著鐮刀,背著竹背簍,里面是野果野菜。「可我鬧不明白,以後我闖出更大的名頭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已經很厲害,很有名了不是嗎?」

「孩子,我年歲不小了,等你長大,像我這般高的時候,我已經是個老頭子了。在我死去之後,曾經的風光也就成了過眼雲煙,唯有我留下的劍法,可以在你身上代我繼續活著,你在江湖中光芒萬丈,我存在過的痕跡就不會被歲月輕易地抹去。」

大人停下腳步,彎下腰輕撫孩子的頭頂。

他一只手提著一把普普通通的劍,一身紅色的武士衫,英武不凡。

「鐵匠收徒弟,是為了有一天揮不動錘子,徒弟可以替他打鐵,繼續營生,賺來了錢,能夠養著他。但江湖中像我這般有上乘武藝在身的,收徒弟,為的是將這門武藝完完整整地教給弟子。有一天你學成了,我會讓你闖蕩天下,絕不會叫你陪在身邊。」

「不用來看你嗎?」孩子驚訝地問。

「偶爾回來一次,陪已經老的走不動路的師父說上幾句話就可以了。」

「只需要說說話?」

「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給師父做點好吃的。」

「那你喜歡吃什麼?」

…………

葉雲生的身影在陽光下蜷縮成一團,跪在老人腳邊,就像第一次的下拜。

「師父!弟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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