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街上一名帶著劍的年輕人徐徐走著,他所帶的劍比尋常劍式較長,尤其劍柄,雙手交相握上去都還有空隙。一些老江湖見了,自是認得出來,這樣的劍,只有洛南縣數個門派所專用的雙手長劍。
洛南縣最出名的人叫王平,人稱黃河歸魂劍。
這年輕也姓王,是王平的長孫,名叫小君。
王小君向不甚起眼的一條小巷走了進去,一邊看著兩旁的斑駁古舊的牆面,一邊回頭張望。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紅豆,他要來找葉雲生。
其實心里的念頭,早在許久之前就已出現。
這一年,他常伴紅豆,幾乎形影不離。時間越長,他越是忍不住想來找葉雲生。
小巷最深處,葉家的院門前,他伸指在懸掛著的響板上彈了一下,內凹的竹板撞在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不一會兒,門被拉開,矮矮小小的葉雨站在里面,歪著頭看他,想起來了馬上說道︰「你是子君叔叔?」
他微笑著問,「令尊在嗎?」
「剛回來,正給我燒飯呢!里面請。」
葉雨將他讓進來,推回去門,卻忘了將他帶到老槐樹下的座上。自己一蹦一跳地過去,在桌邊坐了,拿起桌上的瓜子嗑著。
里屋的江瘦花和院角練劍的宇文清河俱都沒有理睬他。他獨自站在院內,卻一點也不尷尬,安靜地就像那棵老槐樹一般。
過了許久,葉雲生端著飯菜出來,「子君,一個人來的?」
王子君對他行禮,「是啊,打擾葉大哥了。」
「哪有……先坐吧,阿雨,再去屋里搬張凳子出來。」
又來回跑了兩趟,桌上已是六盤熱菜,四碗米飯。他對里面喚了聲,二娘;再又跟宇文清河說,洗手吃飯。
王子君和阿雨坐在桌邊,看他又進了柴房,掃了眼桌上,紅燒鵪鶉,粉裹丸子,蘿卜白菜腌肉,蒜拍黃瓜,栗燒茄子,豆丁桂花羹。
正不覺贊嘆,就見葉雲生拿了一壇酒出來。
「正好嘗嘗我的手藝。」他笑著說。
江瘦花與宇文清河都入座後,葉雲生舉杯敬王子君,兩人喝了一杯,子君就嘗了嘗菜,俱都入味,很難想象如此一名劍術已然傲視江湖的劍客,能燒出這一手美味菜肴來。
「沒想到葉大哥做的菜如此鮮美。」
「其實我做面條才是最拿手的,得空一定讓你嘗嘗。」
本就是一家子的菜,子君稍稍夾了幾筷子就放下來,陪葉雲生喝酒。
「葉大哥何日動身?」
「等我師弟和老雲來了,就出發。你們呢?」
「小四哥定了明日。」
「無妨,到了河東我們再痛飲一番。」
阿雨嘴里咬著板栗,嚷嚷起來,「我也要去!爹爹你偏心,趙餘都能去!」
「趙餘是哪一位?」子君問道。
「我收的弟子。」葉雲生看了看阿雨,跟她說道︰「早已和你說過了此行不帶你去,不許胡鬧。」
子君略有些驚訝,「葉大哥,河東一行頗不太平,還要帶著弟子同去?」
「有老雲和我在,照看一名弟子不是難事。」他不想再提這些,拿了酒碗,邀子君共飲。
子君按下話頭,將酒喝了,一頓飯平靜中結束。
待江瘦花收拾桌面,子君對葉雲生說道︰「小弟此來,其實有事相求。」
葉雲生看著江瘦花將碗盤放入木盆中去洗,知道對方也在不滿,因為前幾日就已談論過。大抵是覺得他這次不帶她,好似就為了讓她看管孩子。
但天底下哪有娘不管孩子的道理?
雖不是親生的……
他跟子君說道︰「稍安勿躁,莫要飯後立即比劃。」
子君失聲笑了,「葉大哥怎看出我是來你比劍的?」
葉雲生作怪的瞪了他一眼,說道︰「連這也看不出來,江湖豈不是白混了?」
听到這里,宇文清河興奮起來,好久沒有見到師父與人比劍了。
阿雨卻不開心,「你為何要跟爹爹比劍?」
「他劍術厲害,所以我要請教啊!」子君哄著阿雨,心里卻是將念頭深埋起來。
當寧小四定計要紅豆前往河東給昱王劍祝壽,並說了原委與各種準備。他是一心反對的,並阻止紅豆前去河東。
兩人談了幾次,雖沒有大吵大鬧,但也僵持不下,並不能說服了對方。
他擔心她的安危,又不願幫著朝堂去對付河東的好漢們。可無論他怎麼勸,到最後紅豆都是那幾句話。
「葉大哥此番定會去給師父賀壽,也定會卷入到爭斗中去。」
「我不會出事的,有他在那兒,就算太乙劍派要殺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子君坐了會兒,終是按捺不住,退開去持劍而立。
葉雲生笑了笑,推桌而起,走入屋中,抬頭看了眼房梁。
這一回,只不過擱了兩月有余……
躍身而起,再落下時,手中已多了只木匣。
他輕撫匣面,打了開來,取出奈落,走出屋子。
不知為什麼,近來對諸事都漠不關心的江瘦花,也站在一旁靜等。
阿雨坐在石階上,雙手撐著下巴。
宇文清河站在石階邊,看著師父。
屋前的石階不過兩級,還是今年夏天從城西石料倉買來的,很是平整。
原本那一級石階坑坑窪窪,爛泥都已掃不干淨。
阿譚還在世的時候,常說要換,要加一級。
可那時候錢少,她不舍得,他也沒有那個心情去置換裝飾。
他走過石階,想起了阿譚,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曾對阿譚的承諾。
說過,一家人,都會平平安安。
也說過,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練成劍法,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先是阿譚死了。
劍法練成之後,也沒能一直陪著阿雨平靜地生活,還有念想……
還想著,去見一見師父。
葉雲生來到子君面前,「來吧。」
子君的雙手劍拄著地面,劍柄幾乎到他胸口。黃河歸魂劍王平的劍法《開天闢地》唯有雙手劍能使。
這套劍法講究「撥挑抽帶,抹提點崩,格劈掛洗」。子君最善「抽、崩、劈、掛。」少了份圓轉如意,卻又很合年輕人的沖動直接。
葉雲生與他同時出劍,交手十余招,難分高下。
雙手劍一經揮開劍勢,就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洶涌澎湃。葉雲生很快就被逼著取了守勢,身前盡是子君的劍影。轉眼五十余招過去,子君見攻不進葉雲生劍圈,施展步法,圍著葉雲生四處游走,蕩開劍勢,劍招攻得密集緊湊,又在其中尋著一絲破綻。
石階上阿雨和宇文清河看得入神,江瘦花卻已失了興致,反倒听得動靜,向自家院牆看去。
那兒站著兩人。其中一人正打了個哈欠,緩緩蹲子,沖著她揮了揮手,再從腰上取下酒葫蘆——兩只膝蓋向外撇出去,蹲在牆頭上,喝了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