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海水夢悠悠(3)

這一年,鐵劍書生徐青絕跡江湖,連長安往日里經常走動的朋友也不見來往。他蓄起長須,人也消瘦了許多,依然是青衫方巾,一派書生打扮,握著寬厚的長劍,一遍又一遍地練。

練著永遠不會改換的巽乾歸元劍法。

五台山太乙劍派頂級的劍法一共五套,他卻只習了這一劍法。

時至如今,他還是覺得,尚未練好。

他的父親又去了不知哪個姐兒的廂房中逍遙快活。自從舅舅魏顯死後,官職丟了,一派潦倒,越發醉生夢死,陷在銷金蝕骨的溫柔鄉里。

「青兒。」

他收了劍招,向長廊下看去,娘親大人捧著一只玉碗,笑著對他說道︰「快來把湯喝了。」

他也笑著,走過去接了碗,「娘親,這些事讓下人做就是了。」

「娘想看著你喝了。你練武辛苦,須多補補身子。」

他低頭看了眼,碗里三枚紅棗,幾片肉桂,湯色暗沉,熱香氣兒飄散。

連吞帶喝,碗里一絲不剩,交還給娘親。

他走回到庭中,靜立了片刻,起勢揮出劍招。

二十余招之後,長廊下又傳來娘親的呼喚聲。

「青兒。」

他立刻收了劍招,走到長廊下。

「快把湯喝了。」娘親笑著,手里捧著玉碗。

他低頭看著碗里的湯色,暗沉的紅,紅的暗沉。

三枚紅棗,幾片肉桂。

他笑了笑,接過碗,對娘親說道︰「這些小事,讓下人做便是了。」

「娘就喜歡給你做些美味,這湯補身子,冬日里喝最合適不過!」

他喝的很快,一點也沒有因為湯里有紅棗和肉桂而不習慣。

等娘親走後,他只坐在廊下,看著庭中風吹葉落,寬厚的劍擱在一旁,十分安靜。

過去一些時間,腳步聲從後面傳來。

娘親端著玉碗,笑著遞給他。

「娘還以為你在練劍,可是累了?快些把湯喝了。」

「這湯很是滋補,冬日里喝再合適不過。倒是方才也不知哪個貪嘴的,舀了一些去,青兒,若有空暇,對這些個下人,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他喝了湯,捧著碗,讓娘親坐了,說︰「孩兒過些日子,要出一趟遠門。」

「這天寒地凍的,到何處去?」

「河東有一位前輩過壽,他與師門頗有淵源,要孩兒前去拜見祝賀。」

「記得多穿一些,出門在外,也不要胡亂吃喝……還須跟你舅父告個假,莫要誤了他的事情。」

「孩兒記下了。」

…………

或許是听到了一些傳聞,趙府上上下下,對葉雲生愈發尊重。趙員外還總是話里話外的想將府上的養娘送予他。

這名養娘也是熟人,去歲還在床上喊他「三郎」。

隱約憶得,好似叫藍兒。

可惜家中有個極愛吃醋的二娘,打翻了醋壇子,一家人都不得安寧……

昱王劍師父傳授給他的內功是以劍導氣,不是靜坐修養的那一類內功。講究在運劍練招的時候,將內息按力氣的傳遞而順應走過相同部位的經脈要穴。

事實上,江湖中有許多傳承,內功和招式都是相輔相成,合在一處,不分彼此的。

這天他又教了一招,然後跟趙餘講解了劍招運行之中內息的走向。

要使出《追光斷影劍法》,這套內功必須要會,不然劍招就失了威力。

趙餘悟性高,又肯吃苦,最主要是怕他。怕他就听話,听話的徒弟,教來最是簡單……

天色漸暗的時候,連宇文清河都被他叫來站了會兒劍樁,趙餘,阿雨,也捏住劍訣站在一旁。

他呢,雙手垂在身旁,立在三人身前,面對面,一同站著劍樁。

就連阿雨的劍樁,也可以做到不動如山,抱靜守虛了。

趙府晚上宴客,請了一位從京師來的都監,專門派去西北,據說冬天一過,就要打仗了。

當然,長安絲毫沒有戰前的緊張氣氛,尋常人家哪里管這些,又打不到長安來!

葉雲生早早的就被趕了出去,當然了,還送了兩只籃子,里面裝滿了雞鴨魚肉。

也好,晚上不用一身煙火氣兒,二娘不喜歡。

最近或許是要去見師父了,葉雲生頗有些近鄉情怯之感,即便劍法有所成,也抵不過曾經的低落。

晚上又一個人去買了些酒,找了處三層高的樓閣頂上,躺在那兒喝酒。

月被烏雲遮著,一片昏暗,身子下面隱隱約約傳來喧囂,也如夜風一般經不住留戀。

從極遠的地方,有江湖人夜行的動靜。

換做一個愛熱鬧的,怕是要湊上去觀望一下。他翹著腿,抖著腳,只管把酒往嘴里送,不知不覺,一大壇子酒見了底。

夜色再美,酒壺空了,也失了顏色。

何況今晚的夜色,詩仙重生也寫不出兩句來。

除了黑還是黑。

他將酒壇子擱在一邊,躺在那兒伸了個懶腰,正要走,那夜行的江湖人落到了不遠處。

他沒有用眼去看,只听風聲,就知是名女子,飄飄然地躍向這里。

風涌過來。

他伸手抓住丟來的東西。

是一只酒壇。

來人到他身邊躺了下來。

烏雲散開,月光輕輕灑落。

他把泥封挖開,倒了一口酒,上好的西鳳。

轉過臉,就見到正看著他的寧紅豆。

姑娘家也像他一樣,躺在樓頂瓦面,自己的肚子上擱著一只酒壇,翹著腿,抖著腳丫子。

「小鼻涕。」

她飛遍了整座長安的高處,終于在這里見著了葉雲生。

听他喊自己小鼻涕,不禁皺起鼻子,露出虎牙,「都說我長大了,不是那個流鼻涕的小丫頭了!」

「不是和子君去雲游四海了,怎又來了長安?」

「老祖宗派人找了我。」

「很重要的事吧。」

「讓我代表寧家,去給昱王劍前輩祝壽。」

她的臉上很少有大叔的痕跡,五官就像是按照她母親的像給描繪出來的。可偏偏神情之中,處處是大叔的風采。

他舉起酒壇和她踫了一下,「據我所知,寧家與我師父只是略有交情。」

「前輩封劍十載,意義非同一般。」

她沒有說實話。

葉雲生並未細探究竟,反倒想著,曾經那在背上與他一同浴血的孩子,已經是個小娘子了。

說不定來年就要喝她一杯喜酒,看著她頭戴紅紗,步入洞房。

廝殺喊叫的聲響回蕩在耳邊,兵器砍在身上的刺痛,還有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的感覺……

「子君呢?」

「在三叔的院子里睡覺呢!」

「小四也去嗎?」

「也去。」

手里的酒壇只剩了一半。

烏雲又要遮住彎月,就像黑布扯上雙眼。

柔柔的月光一點一點被遮擋住。

樓下有人摔倒在地上,邊上眾人起哄,喝醉的人啊。

「何家的人追丟了?」

「已經一個月找不到人影了。」

在哪里追丟的,他沒有問。那個答案,就像天上的月光,被遮的只剩了一圈光影,但就算閉上雙眼,這光影還會在心底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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