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龍看她無助的模樣,頗為無奈,但就算再是不忍,也不能帶她同去。兔舍可不是風景勝地,市井小家。能在中原鋪開如此一張大網,做掉腦袋的略賣勾當,怕是用龍潭虎穴來形容都不為過!
帶這麼個小丫頭一起去,那可真是給葉大哥添麻煩了!
「要不你在這里等我。我先去找葉大哥,他若是答應,我再回來帶你去?」
宇文清河抿著嘴,覺得這個人和兔子完全沒有一點關聯……
崔子龍抱著雙臂,很肯定地說道︰「反正我不能帶上你,我去了,是要在刀光劍影,暗器毒砂中拼命的,你若跟著去,會沒命的!」
宇文清河嘆了口氣,在一張破舊的凳子上坐了下去,身子靠在桌子上,無力地說道︰「好吧,那我不去了。」
「這就對了!來,跟我說說,葉大哥在哪里?」
宇文清河閉上雙眼,把臉埋在臂彎里,像是要在桌上睡覺,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忘了!」
忘……忘了?
「唉,別鬧脾氣行不行?」
「丫頭?」
「我真的忘了。」
崔子龍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被宇文清河偷眼看到,忍不住咧著嘴笑。
她把臉埋在臂彎里,崔子龍也不知這丫頭正在笑話自己。
「你非要與我同去?」
「嗯!」
「會沒命的。」
「我才不怕呢!」
「你前面還說怕的。」
她抬起頭來,板著小臉,不容置疑地說道︰「只要跟著葉先生,我就什麼也不怕!」
崔子龍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泄了氣似地說道︰「好吧好吧,我們一起去找他!我答應你了,現在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宇文清河豎起手掌,說道︰「發誓!」
「什麼?就為這個還要發誓?」
「發誓!」她堅持著說。
「我……這個很忌諱啊……」
「你要發誓說,現在就和我一起去找葉先生,若是食言,以後但凡喝酒,一杯必醉!」
「……」
「長白山里的女子,都像你這樣嗎?」
「怎樣?」
「哎……」崔子龍忽然覺得就是將她丟在襄陽這座城里,也沒有什麼關系,她一定能活得很好。
要說在找兔舍這方面的心思上,崔子龍比崔勝更執著。
崔勝起先是要對付戲班給海公子討回公道。後來與葉雲生,淺淺同來襄陽找兔舍,是為了救出那些被擄去的女子,同時將惡人除盡。
而崔子龍是衙門里的人,自長安有女子被擄走,他就開始在找,所以從時間上,他投入得更早,也更多,他並非臨時起意,當葉雲生告訴他發現了那伙人的蹤跡,他對此事已心心念念了許多日子。
他很快就放下諸多顧慮,將誓言說了。
宇文清河露出久違的笑意,跳了起來,跑到門邊,嚷嚷著︰「你還坐著?走啊!」
崔子龍搖了搖頭,說道︰「還須坐會兒。」
「做什麼?」
——我能說,我褲子濕了,不方便走出去嗎?
崔子龍神色從容地道︰「我擔心不死幫的人在周圍阻止你同去,還是等會兒吧。」
宇文清河一心要去找葉雲生,听了馬上走回來,又坐到了桌邊。
如此又坐了一炷香的時間,崔子龍低頭看了眼,才長身而起,「出發!」
兩人走出破屋,一路到了襄陽城北門附近,崔子龍有捕快的腰牌,直接去借了匹代步的老馬,和宇文清河同坐在馬背上,向隆中趕去。
「你知道我姓什麼嗎?」
「你沒有告訴我,我又不會未卜先知!」
「既然葉大哥讓你來找我,如何會不對你說呢?」
「……」
「所以,是你騙了老秀才,也騙了我。」
「這不叫騙!」
她的馬術不怎麼樣,又是坐在崔子龍身後,馬尤其顛簸,兩只小手死死地抓著崔子龍。
「那叫什麼?」
「撒嬌呀!」
…………
惜花崗在一片不起眼的山谷中,靠著南邊的土坡,栽滿菊花。相傳諸葛亮隨劉備出山南征北戰,他的妻子黃阿丑每日都來這處土坡種上一株菊花,以慰相思之情。
日子久了,這土坡就成了一片黃色的花海。
多年來許多游客都會來此觀賞,不時能听見有人贊嘆,「真漂亮!」「好壯觀!」這樣的言語。
其實畢竟是傳聞,惜花崗到底是不是因黃阿丑而出現的,到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也有一種說法,就是以前這里真的是有許多花,後來多年的戰火紛爭,早已叫人毀了。唐朝李太白來此悼念諸葛亮的時候,專門在此地種了一朵菊花。
只是一朵,不多不少……這個大唐兩百八十九年里最最浪漫的男人,給諸葛亮帶了一壺酒。
他喝完了酒,下山的時候,摘了一朵菊花,經過惜花崗,見光禿禿的土坡,不由嘆道︰「曾幾何時,你意氣風發,三分天下,如今亦是一堆黃土……山崗上的菊花也留不下一朵。」
他將手里的菊花種了下去,如此拜見了諸葛亮夫婦,再無遺憾,瀟灑地下山去了。
眾多名士來往不絕,一一效仿,惜花崗上,再又風情依依。
或許是上午的時候下了一陣子雨,所以即便過了半日,也不見有人來此游玩。
離傍晚還有些時間,天若黑了,世俗常人就不太會進山里。
葉雲生有武藝在身,天為被地為席,自是混不當事。
他坐在坡下,點了堆篝火,架了一只野雞,已烤熟了,直接用手撕扯來吃,就著一個不知從何處模來的酒葫蘆,痛快地喝著里面的藥酒。
藥氣濃烈,酒味醇厚。
這酒葫蘆比老雲隨身帶著的那個還要大上許多,顏色也深沉,年份更是久遠。
上邊就是菊花,黃燦燦一片。
或許是想到了李白的這個傳說,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了句,「余亦草間人,頗懷拯物情。」
天下讀書人都覺得這句詩,說的是,我也是草廬中的一介布衣,但有救世濟民之心。
可葉雲生坐在花海下首,聞著濃淡相宜的花香,看天邊萬里,蒼雲如狗,山野漫漫,渺無人蹤;左手酒,右手肉,煙火陣陣,暗合心意而念出的詩句,卻覺得應為︰我也是凡夫俗子,只喜歡挽留這世間的溫柔。
「葉大哥!」
「咦,你們怎麼來了?」
他轉頭看去,從山谷下邊走上來兩人,卻是崔子龍與宇文清河。
「不是你讓宇文清河帶話給我,叫我們來找你的?」崔子龍不明所以,微微吃驚地問。
葉雲生看向宇文清河,宇文清河卻盯著崔子龍。
搞了半天,你這蠢兔子才是最狡猾的!
「算了,既然來了,先坐下休息片刻。」他笑著說。
不是葉雲生好說話,又或者他不擔心兩人的安危,而是深知即便叫他們回去,這兩個家伙也不會答應的。
「酒要嗎?」
「我少喝一點。」
「呀,沒有碗。」
「……」
「葉大哥,你不會想在這里等到子時吧?」
「我和崔勝約定了子時,自然是要等到那個時候。不過我打算等天黑了,再去探一次虛實。」
「兔舍在哪兒?」
「在那片林子後邊。」葉雲生指著北面的一處平地,葉茂林密,後邊不知是什麼場景。
崔子龍對此地不熟,心里又急,問道︰「你前面去過了?」
「稍稍繞了一圈。」他扯了一只雞腿遞給宇文清河,再又扯了塊雞胸肉給崔子龍,「不太好辦。等崔勝來,再想辦法進去看看。」
「那兒是什麼地方,連你也進不去?」
「等天黑,我帶你去了便知。」
三人說著閑話,留了一地雞骨頭,又添了點火,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
葉雲生抬頭一看,晚霞像是要在天空上燃燒起來,越是紅火,越是把整個天地映照得暗淡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