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檀溪三鬼可真是忙壞了,半夜就被葉雲生等人殺到暗地,兵器俱毀不說,還要無奈做小,低頭哈腰,陪著喝了一頓酒。
急急忙忙地趕到隆中,只不過想歇歇腳,進到荒廟里,居然一頭撞上了何家之人,直到了生死一線的關頭,葉雲生出現了,還救了他們。
所幸救命恩人沒有強求他們參與,只不過請三鬼幫個小忙。
一是給還在襄陽的崔勝帶幾句話。
另外就是將宇文清河送到襄陽,交給不死幫的人。
小丫頭從長白山橫跨半個契丹的領地,又走了小半個大宋的國土,一路來到襄陽,結果眨眼之間同經風雨的伙伴就都死了。
像個沒有人要的小野貓,孤苦伶仃,叫人難以丟下不管。
檀溪三鬼便分了兩路,由霍小黑給崔勝帶話,另外許大肉與張雯竹便帶了她趕到襄陽城西的錦繡布坊。
這里是襄陽包括樊城一帶最大的布坊,後面站著幾位官場上的大人物,無人敢惹。
可是,不死幫與它能有什麼關系呢?
許大肉問張雯竹,「你說,葉先生為何叫我們到布坊後邊的小巷里等?」
張雯竹是個沉悶的性子,不愛說話,之前也是逼急了,才有了那一番長篇大論,叫葉雲生覺得痛快至極,動了相助之心。
這時他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許大肉知道三弟的脾氣,不以為怪,又說道︰「听說不死幫在江寧府是龍盤虎踞,有好幾萬人,要不是葉先生讓我們來此處找不死幫,誰能想到,這錦繡布坊居然是不死幫的產業!」
張雯竹還是搖了搖頭,叫人不知是何意思。
許大肉以為他在感慨,笑了笑,回頭看了眼乖乖跟在身後的宇文清河。
三人到了小巷中,見前方不過五十步余就是個死胡同,兩邊石牆斑駁,還有一陣陣的臭味。
許大肉抹了抹鼻尖,問道︰「什麼味道,如此難聞?」
「是染水。」張雯竹看向前方一處院門,此刻正巧打了開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抬了兩只半人高的竹筐,方才走出來,就見巷子里坐在那兒的十幾名乞丐圍了過去,就像是見到了稀世珍寶般的,瘋了一樣搶奪竹筐中的東西。
連張雯竹都露出驚愕的神情,許大肉更是下巴都要掉了下來。
他們搶出來,歡天喜地抱在懷里的,不過是一塊塊碎裂的,不成模樣的布條,上面的顏色不正,似染壞了。
宇文清河不通中原的小世俗,被這一番場景給弄得不知所以,連忙問身前兩人。
「他們在做什麼呢?」
「那些布,是布坊里面染差了不要的,里面的人丟了出來,他們就等在這里,專門拿這些布。」
「拿來做什麼?」
「縫縫補補,或者做件衣裳。」
「可是這些布,不是不行了嗎?」
「哎,他們是乞丐啊,哪里有錢,去買新衣呢?當然是來這里撿便宜了。」
許大肉與張雯竹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覺得有些滑稽。
原來,這就是不死幫啊……
…………
得意坊是個長長的回字型,最外邊有一圈園林,層層向里分別是屋宇,長廊,庭院,花石流水。
將崔勝阻在原地的是一群江湖中人,就站在庭院里,背靠著一處水流山石。
粗略一眼看去,大概有七八個人,後邊幾個模樣年輕,最前面一人已近中年,俱是男子,帶著長劍。
「找我的?」崔勝蓄勢待發,隨口問道。
「找你的。」前邊的中年男子隨口接道。
「你們什麼人?」
「水意軒。我是軒主,姜南。」
這位軒主正等著對面的年輕刀客自我介紹,誰知道崔勝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眼角泛淚,不似裝樣。
「這位小兄弟因何而笑,可否告知?」
「等等。」他喘了喘氣,模了模肚子,然後說道︰「我就是覺得你這又是水意軒,又是江南的,可偏偏在襄陽這個四戰之地,你不覺得很別扭嗎?還有,你叫江南?是你本來的名字?令尊是怎麼想的?」
這位軒主卻是深有涵養,並不動怒,反而淡淡一笑,說道︰「是我早年拜入水意軒後,師尊賜下一個‘南’字,他老人家希望我在將來坐南望北,不負中原漢家傳承。對了,我姓姜,是姜子牙的姜。」
崔勝松開按在刀柄上的手掌,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說道︰「小子輕狂,還望軒主見諒則個。」
「我將你堵在這里,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他又還了一個禮,然後平靜地說著,「不過此來,我是受人所托,想與小兄弟比試武藝。」
崔勝愣了一愣,問道︰「只比試武藝?」
姜南笑道︰「不然呢?」
崔勝抬起下巴,問道︰「若是你贏了如何,若是我贏了又如何?」
姜南說道︰「小兄弟若是贏了我,我听小兄弟吩咐。不過我還是先說了我想如何。若我僥幸贏得一招半式,還請小兄弟留在得意坊,小住幾日。」
崔勝看著他,心卻忽然沉了下去。
對方是有備而來,既不要他性命,也不窮追猛打,只比試一場,輸贏的條件,也是如此簡單。
可就是這樣,才叫他更為擔心。
不說水意軒是襄陽此地甚有名望的幫派,能當上軒主的,豈是泛泛之輩。
對方既有信心留下他來,又有信心對付得了葉雲生。
留住他,為的就是讓葉雲生少一個幫手。
不然何必如此客氣?
崔勝能夠從對方的客氣中,看出隱藏在下面的那種無與倫比的自信。
「是哪一位江湖上的豪強首領,能夠請得動水意軒的軒主,親自出手,只為了我這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
姜南微笑著說︰「請恕姜某,不能告知。」
「理解。」
「請。」
崔勝徐徐拔出刀身,見姜南拿住了劍樁,劍尖指著腳下,也不再客氣,直接猱身而上。
兩人對了一招,已是互換了位置,崔勝剛剛在姜南之前所站的地方轉過身來,面對同樣轉身相向的姜南——在崔勝身後,原本跟隨的水意軒之人,不約而同向兩邊退去,把他背後的空間放了出來。
他稍稍回了一口氣息,知道自己內功不如姜南,便想在刀法上佔一些優勢,出招更是精打細算了一番。
年幼的時候就在江湖上混跡,進得走石幫,學了幫派里的真傳內功《起石心法》,這本內功比不得大門大派的絕學高明,但也弱不到哪里去,多年來也有練出境界的高人,不輸大派中人。
比較起內功修為,他在刀法上就要雜亂的多,反正遇到名師就拜,學不到就偷,好幾次差點被人家給打死……他這一身刀法,可說是每一招都得來不易。
兩人飛快的騰挪,對招,拼了十幾手,崔勝已經換了四套刀法,招招狠厲,刀勢大膽,剛直無畏,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佔得半點便宜。
姜南的劍法出自水意軒,「落花三十二式」,在他手上使將出來,不帶絲毫火氣,柔淡似水,將崔勝的刀勢盡數化解。
二十余招之後,崔勝就已退了七步,足下略浮,已拿不住樁了。
再又被姜南撩出一劍,將橫砍出去的刀身打得向上抬了起來,身前空門大開。對方劍勢回蕩,果然向他中宮刺來,此刻敗局已定,無法挽救。
可即便是姜南也沒有想到,崔勝根本就不看刺向胸口的劍鋒,猛地將揚起來的刀身,鼓蕩全身內勁又一把拉了下來。
使出一招並不稀罕的,《正氣沖天刀法》中的「擲地有聲」。
雖然出乎意料,但姜南本領高超,千鈞一發之際,倒轉劍柄,劍鋒下沉,劍柄抬高,將長劍垂直豎起,用劍柄尾端擋了一記崔勝的刀鋒,巧勁發力將劈下來的刀鋒卸到了一旁,再調轉劍身,鋒利的劍尖彈了起來,正好指在了崔勝的咽喉。
這劍鋒寒意直透肌膚,深入骨髓,可到底是手下留情,還留了一絲余地——就像他之前所說的,來,只為了比試武藝。
旁人眼中,單單看到姜南手里長劍舞了個極美的劍花,便擋開了崔勝勢大力沉的一記直劈,再指住對方,輕松取勝。
「小兄弟這又是何苦,寧願兩敗俱傷,同歸于盡也不願輸上一招,在此地住上一些時日。」
「不一定會死。」
「所以,你是打算帶著一身傷,去幫你的朋友?」姜南露出動容的神色,將劍收回,退了開去。
其實這個問題,他並不需要答案。
在崔勝使出最後那一招的同時,答案,就已經在這個人的身上,表現的淋灕盡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