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一招孤影驚鴻,懷經就想起了去年里的那一天,在許州,二哥懷督也是使著一模一樣的招式刺向雲五靖。打的數百人躺在地上的雲五靖,也避不開這一招,被刺中了要害。
只不過,拘命符破不了他的《玄陽一氣功》,二哥後來被他打得好慘,到現在都看不出以前的樣子。
連雲五靖都避不過,這販面郎又如何能夠幸免?
嗨,你定要死在大哥的拘命符下。
在她以為販面郎轉身見到拘命符刺來,無論如何都是先閃躲開再說,可販面郎反而是傻站著,呆呆地伸出手,像一名絲毫不會武藝的普通人,面對鋒利的劍刃只會伸手去阻攔……通常這種情況,手要斷,人也會死。
死定了!
許二哥和張大哥也松了松神,手里的毒砂,懷里的暗器,幾乎下意識地準備打向販面郎。
這個舉動並不是主動地想去偷襲暗算,而只是精神狀態受到極重的壓迫之後,自然而然起的慣性反彈,甚至他們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可這兩人並未成功出手。
因為販面郎身前刮過來的「風」,忽然停住了。時間一下子順暢起來,周圍的人自顧自地行走,交談,挑攤子上的雜物,或者吃著美食。
而在附近的,幾人視野中的人開始正常動作之後,面攤這邊的幾個人卻都變得有些奇怪,好似時間忽然在他們的身上產生了凝滯阻斷,而使得一切都停住了。
在懷經眼中,大哥與販面郎面對面站著,方才大哥沖刺過來的速度是那麼的快,但在一瞬間就靜止了,這過程產生的力量,全被一只手給擋住了。
直到這個時候,懷經才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這個販面郎的手上。
他的右手,反握在了懷緣的手腕上,所以懷經能夠很清楚地看見他的五根手指。
他的指甲修剪地非常整齊,至少,就連她那位愛美的,隔幾日就要修甲的娘親也不比他。
一個在干活的人,燒面,切菜,拌料,收錢,抹桌子,這樣一個人的手,竟然干淨的挑不出一絲污垢。
總該有點湯水,油跡,菜絲兒,面粉什麼的吧?
奇怪的感覺無以復加,感官與現實的矛盾,沖擊著懷經的心靈。
有些教訓,不遇到事情,是得不到的。
她終于明白了。
無論一個人的神態舉止多麼的卑微,所處的環境如何的鄙陋,所做之事怎樣的庸俗……都不要輕易地去定義這個人,甚至你的所見所聞,根本就沒有觸模到他真實的一面!
無論擁有這只手的主人,是販面還是養豬還是掏糞,都無法改變早已注定的宿命。
這就是一只握劍的手!
而現在,他就牽著懷緣,像牽木偶似地來到桌邊,只見他在懷緣肩上拍了拍,懷緣就坐了下去,正好與三人湊了一桌。
販面郎再把他手里的拘命符取下來,插進別在他腰上的鞘里。
「來一碗雪花面如何?」
「好。」懷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應了一聲。
販面郎又回到爐子後邊,丟了兩團面進去,不一會兒就撈了出來,擺放在懷緣面前。看樣子,與懷經面前的那碗面差不多樣子,只不過經過了這一些時間,懷經的這碗面,微微的發漲。
「快些吃。」販面郎對兩人說道。
懷緣馬上拿起筷子,哧溜哧溜地吃了起來。
懷經還在發怔,腦子里沒有想明白……可販面郎就看著她,她馬上心慌意亂,連筷子都拿反了。
什麼也沒有加,就湯水和面,這味道當然不好,除非餓極了的人,不然誰能吃的下去?
懷緣卻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筷子動個不停,很快就吃了個干淨。
再看懷經這邊,卻怎麼吃都還有那麼多,一邊吃一邊發嘔。
邊上的攤子,攤主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反應卻慢了太多︰「怎麼了?不要打架,今天生意挺不錯的!」
「沒事,就她,挑三揀四的,還想賴賬。」
販面郎屈指彈了一記懷經的腦袋,不疼,可還是將她弄得眼淚汪汪,倔強地含在眼里。
「什麼人呀,還賴賬,仔細送你見官去!」
「沒有沒有,兄台,多少錢?」懷緣道。
「你們賺了多少錢?」販面郎卻答非所問,可這桌上的四個人都听懂了。
懷緣已經回過神來,硬生生地吃了一大碗干巴巴什麼也沒有的面條,也冷靜了下來,這時候大大方方地說道︰「五千兩銀子。」
戲班里面都是什麼人?靠賣身,賣臉,賣藝,坑蒙拐騙,豪取強奪賺來的銀子,皆是要錢不要命的人,沒有誰會出五千兩銀子來下金書買他的性命。
散門就更不會了,又要講面子,人又多,而且散,五千兩銀子,就是他殺了散門門主,一門子人來尋仇也不至于砸這麼多的錢。
「賺血玉門的錢?你這個當家的,怎麼想的?」
「錢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殺了你,我們能夠震懾宵小,重振聲威!」懷緣看著面前的大碗,里面一根面條都不剩,他轉動著碗,又開始喝湯。
販面郎笑了笑,說︰「還能夠對寧家還以顏色。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我想,你是怕我來找你。」
懷經已經悄無聲息地放下了筷子,呆呆坐著,听著兩人對話。
可似乎已經不管她的販面郎又屈指一彈,這一下重了些,彈得她整個腦袋發暈,耳中听他說道︰「自己點的雪花面,不吃了?浪費可不是好習慣!」
面湯看不見了,面條已經漲得高出了碗口。她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艱難地吞咽,淚水流了下來,滴落到面條上,倒不是因為疼,而是委屈——這如何吃得完?
懷緣放下面碗,連面湯都喝了個干淨,道︰「此話卻是從何說起,懷某听不明白。」
「你莫非以為我不知道,去歲在開封你賺張晴子入局,取走了那份密信?」
「無法無天雲五靖到許州,打上門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們是為了密信而來。可是為什麼認定,在開封的人是我呢?」
「不是你?」
「不是我。」
懷經听在耳里,哪怕嘴里的面條寡淡無味,吃的惡心,也不由得贊嘆開懷,一時心生快意——就是不承認,看這販面郎能如何!
「好,那你給我一個名字。懷家五個兄弟,是哪一位?或者是退隱的前輩?你只管道來!」
懷經心里直冒冷氣……
「是我。」
「又是你了?」
「我知道張晴子是你的老相好,可我沒有出手傷她,只不過為了密信,設計她了一場。」
他轉頭問懷經,「吃不下了?」
這下子是冒冷汗了。
別說懷經,連許二哥和張大哥也渾身冷汗直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