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楊柳青青(1)

這一年走到了夏末時分,經過半年平和安穩的生活,雖然在與江瘦花的感情上有較多波折,但他心里其實是快樂,安閑,從容的。

所謂心寬體胖,他也不再如去歲晴子和阿譚相繼走了之後,形銷骨立,憔悴如斯。

他在長安城左近的一家山野店打尖,過了一夜,順便換回了原來的粗布麻衫,露著半截胳臂,褲子也稍短,剛好在腳脖子上,穿了一雙草鞋,再把一頂破了邊的竹編斗笠戴在頭上,回到了販面郎的扮相,將布囊與長條包裹一起綁在馬鞍上。

回到長安,先去馬市將座下這匹年輕力壯,腳力上佳的京東馬還了,再一路漫步,挑了三四樣雜嚼,與幾只鮮果,悠悠然來到福康街上,走進了巷子里。

未走兩步就見迎面過來一名捕快,是個眉清目秀的生,不見絲毫江湖氣兒。

他打量了葉雲生兩眼,走出了巷子口。葉雲生也不在意,提著東西,來到自家院門前,推門而入……門沒開。

陽光正好,他低頭看了眼腳下的影子,巳時末,近午時。這時候沒人在家里?

不做飯了?江瘦花在搞什麼鬼?他飛身躍過自家院牆,將門後的門閂取了下來,放在邊上。

門閂是人在屋子里鎖門用的。他家的這個門閂是一條不怎麼方正的木條,稍有內力之人,一震即斷。

人要出去,用門閂只會把自己也鎖在外邊,除非像葉雲生這樣會輕功的,不然只能想辦法翻牆進去。

一般戶人家,出門最多用個長鎖枷了門,回來的時候用鑰匙開了,也不麻煩。

不過江瘦花從來不用長鎖,葉雲生開始也不明白,自家院子,為何要跳進跳出的,再,就是不鎖門也沒事,哪個賊來他這樣的窮戶模錢?

後來他靈光一現,才想到,記得有次把那長鎖拿給江瘦花看了,跟她了出門可以用,她問這鎖是哪里來的;他當時也沒有多想,老實了——這鎖還是阿譚親手制的。

能在屋子里一坐半日,念經禮佛的江瘦花,本該清心無欲,怎也想不到卻是個大醋壇子!

女人吃起醋來大多是惹人煩的。但他並不會厭煩。若是女人都不為你吃醋,只能明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了。

整座院子都十分安靜,除了在屋前平整的石階上打盹的花貓發出的呼嚕聲。

葉雲生走進屋子里將身上的物什都放了下來,來到石階上,正好與花貓對視了一眼。

這貓挑的好地方,頭上是屋檐,身在蔭影中,肚子貼著不吸熱氣的石階。

也不知是不是做鄰里處得久了,即便葉雲生從它身邊走過去,這花貓也懶得挪動。

「她在長安,除了我,再沒有別的相近之人,又能去哪里呢?或許是帶阿雨出去吃攤檔了。」葉雲生走進柴房,準備做碗面來吃,走進去先看了灶上,還有兩片咸肉,再抬頭托起掛在桿子上的籃子,翹了一頭,看了看里邊,還有幾棵菜,菜葉靡靡,佐面是沒有問題的。

他去拿了水瓢,正要向鍋里舀水,視野里的牆角與平日里有些不同,好似少了什麼。

他丟下水瓢,跑出院子,隨手合了門,在巷子里,面前有一人正走過來,差點撞上。

「這位……」是前面走出去的那名捕快,正要些什麼,可他一個閃身就想繞了過去。

這捕快倒是不弱,微微移動腳步,卡住了他前去的路。

「別急啊!」捕快,還伸手做阻攔的模樣。葉雲生也不裝樣,抱拳行江湖禮,道︰「你我素未平生,攔我去路,所欲何為?」

「認不出我來了?當然了,我之前也沒有認出你來!」捕快笑著,只見他轉身背對葉雲生,也不知要做什麼,話還在︰「等下哦,馬上就好了。」葉雲生一頭霧水,看了眼牆沿,正要施展輕功,捕快轉回身來,目光從牆沿落下來移到捕快臉上,頓時讓他吃了一驚!

方才還是眉清目秀的生,忽然變成了一個眼楮,長鼻子,齙牙的萌喜人物。

「原來是捕快哥啊。」這是一張叫人見之難忘的臉,何況葉雲生在去年年夜斗罷水四仙之後,還問他借錢買了酒喝,所以更不會認不得。

其實在昨日東來的賭坊里贏來的錢還留了一些,他伸手進懷里,有些尷尬地再拿了出來,換了身衣物,忘記了錢還在道服里……

「易容之術有如此造化,哥師承何人?」

「家父千面郎君。」

「失敬失敬,在下葉雲生,師父河東昱王劍。他老人家與令尊是多年至交,可惜後來失了聯系。」

「我後來听了你,年夜那晚你夜闖魏府殺了九難,長安轟動一時。只不過你如此穿著,剛才一時間沒有認出來。」葉雲生並沒有像他這樣易容,臉上沒有什麼變化,他起初覺得眼熟,後來想起,倒是專門為了一事,來尋他的。

「家父因早年被仇家所傷,干脆退出了江湖,近些年一直在長安休養,和以往的朋友也不再交往。」

「還未請教哥如何稱呼?」

「啊,忘了介紹,我叫崔子龍。」葉雲生控制著臉上的肌肉抖動,看著對方一對的無辜而安靜的眼神,道︰「我也是做父親的,令尊望子成龍之心,能夠體會。」崔子龍笑道︰「這是我的一個裝扮,平日里玩耍用的。」話間,他又轉過身去,不用想都知道必是換臉去了。

等他再轉回身來,又是那一張眉清目秀的生模樣。

「這樣,我有急事,你先去我院子里坐一會兒。」他摟住崔子龍的肩頭,親切地抖了抖,

「我很快就回來,請你喝酒!」崔子龍來不及話,就見他整個身子像一尾游魚滑溜出去,轉眼間已到了巷子外邊。

葉雲生直接跑上福康街,留下呆頭呆腦不明所以的捕快。白日里長安城中行人眾多,他不好飛檐走壁,但他武學修為高強,腳步身法已諳道,故而行雲流水一般,常人眼里,這人好似一閃一閃地就離遠了。

來到東市,那熟悉的位置,今日卻變得有些陌生,因為面攤後邊站著的不是葉雲生,而是一位短發女子。

往日里冷清的面攤今日竟格外的熱鬧,一張桌子坐滿了,邊上還圍了十幾個人。

有富賈,有武夫,有官差,有閑漢……粗鄙漢子的吞咽口水的模樣,想走而又不舍得的猶豫神情,痴迷地目光……熱氣騰騰的爐子,面湯翻滾,這些人眼直直地看著爐子後邊的短發女子。

她一身白衣,干淨,清爽,笑容淡淡的,卻讓人覺得如佛如真,親切自然。

周圍這些人幾乎就在她的身邊,似乎觸手可及,可每一個想再靠近一些的人,都有一種近在咫尺,遠在邊的不合之福可站在遠處的葉雲生,與她來,卻好似近在咫尺。

她能感覺到他眼里的溫柔與動心。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氣息,如同梅花的香味,清逸幽雅,暗香浮動。

莫名,兩人就听到彼此心跳的聲音,仿佛氣息都撲在臉上,熱而又濕潤。

阿雨乖巧地坐在隔間的糖水攤上,高高的凳子,晃動的腿,捧著湯碟,彎起的嘴角……葉雲生緩緩地走了過去。

即便江瘦花是個酸氣沖的大醋壇子,也是個願意融入到他生活里,甘于平常,想伴他左右,長此以往的醋壇。

哪怕酸掉了牙,他也願意,將她當成世間最美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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