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練劍(2)

他還是跟著張晴子,一前一後,悠然如散步似的,飛檐走壁。

其實就以輕功來論,該是張晴子在他後邊。但一直以來,他都喜歡跟著她,前去如風,恣意瀟灑。

他喜歡她,羨慕她,每一次的相見與靠近,都能帶來歡愉,能夠增加心跳的速度,這在平靜無瀾的生活里,是多麼的可貴難求——所以,他犯下了絕對不該有的錯誤。

對他來說,這已經不是情愛,不是,不是沒有搞清楚的一場混亂事兒……他想過好多次,掙扎,反省,悔恨——都沒有用,因為這是最簡單直接的關聯,是蝴蝶遇見花朵,是江河流向大海,是寶劍歸入劍鞘。

他只要見到,听到,踫到,就會產生各種重復的反應,這些反應經過了這麼多年,未曾淡去,一次又一次,就如他現在跟著張晴子施展輕功,在夜空下乘風而去,心中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與放松,且還有不甚強烈,恰到好處的一些些滿足感,越是如此,越是難忘。

越是難忘,越是珍惜。

張晴子向歸家的賣酒人要來了兩壺雪梅,這種浸過梅子在雪中冰鎮的西鳳酒,口感酸涼,像極了情人的吻。

他陪著她坐在西城門的瞭望台上。

城外是模糊不清的土道與黑如夜色的山峰。

他靜靜地听著她講述這幾天的事情,如何救下江瘦花,還有接下來的打算。

瞭望台上的風很大,一陣陣地刮來,起了呼嘯聲。所幸雪小了下來,飄在空中,只有到極近處在月光下才能看清,紛紛點點,偶爾被風帶到臉上,也不覺得冷。

只是碎得不見了痕跡。

他一直沒有說要不要幫忙。

她也只是簡簡單單地說了子墨的打算,好似這件事無關緊要,與他並沒有什麼關系,是子墨與她的私事。

這便是江湖,我在這兒廝殺流血,你在那兒養家教女。

你終究不是江湖人了,家里有妻子,有女兒,江湖事就只是說給你听的一個故事,如此而已。

葉雲生臉上是淡淡的笑容,但心里十分沉重。

他想起了那天在子墨家中,對方說的那些話︰「人在江湖,或許幾年風平浪靜,但頃刻烽火連城,凶水滔天,也是江湖該有,天命難違。」

葉雲生已不在江湖,面對好友在江湖中的遭遇,是真正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只手輕輕地撫模在他的臉頰,模著他的眉峰。

張晴子看出他所想,微笑著說︰「別想太多了,我和子墨都會好好的,信義盟也會越來越好的……忽然覺得,你退出江湖也沒有以前想得那麼糟糕。」

她的笑容能讓風都停住,是這麼的美,這麼的暖。

她眼中的水波好似蕩漾了起來,因為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眼前這個男人,攜著劍,穿著紅衣,臉上的神情永遠是信心十足,陽光燦爛,身上的姿態永遠是風流瀟灑,自由自在。

「不過,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很幸運哦,我一直一直沒有忘記那時候你的模樣。」

被愛著的女人說喜歡,本應是高興的事情。

可葉雲生卻高興不起來。他不想承認自己不如從前,不想說自己失敗了,退縮了,逃避了。

他們把酒喝完,下了瞭望台,他送她回了方府,然後一個人,慢慢地在街上走回家。

床上妻子女兒都在夢里,他親了親阿雨的臉,然後在黑暗里端詳著妻子的臉,模了模她的秀發,也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

徐青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在飯桌上等著他。

父親一直以來都借口轉運司的事務繁忙,不到深夜是不會回來的。

身為人子不得對父母有所怨言,更別提評說。

但是,他知道,父親不是事務繁忙,相反,轉運司里很清閑,父親這些年都在忙著和他的那些朋友吃酒狎妓,尤其是晚燈樓與花茶坊,父親在里面都有單獨的廂房,有不下于妻子地位的相好。

所以,若是朋友叫他去,這兩個地方,徐青是決然不答應去的。

他陪著母親用過了飯,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下人都退去,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直到深夜,他還在一面銅鏡前,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言語。

其實,鐵劍書生徐青並不是個有天賦的劍客。

這事對于五台山太乙劍派的一些老人來說,都是耳熟能詳——他的師傅涂長老跟許多人說過。

「我那徒弟不適合練劍。」

但不管說了什麼,說到最後,這位師傅總是以一句話來結尾。

「不過我教了許多人,就沒有一個人能如他那般認真努力,一個都沒有呀。」

五台山太乙劍派頂級的劍法一共五套,徐青只學了巽乾歸元劍法,不是他不想多學一些,而是力所不及。只這一套劍法,他練到現在,都覺尚未練好……

他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那些話,說得口干舌燥,光是茶水就喝了四壺。直到夜深了,他壓著聲音,開始注意自己的臉部表情,配合著言語。這般光景的精神勁兒,飽滿,持續,待到早晨下人送來熱水,他才松了下來,拿起面巾蓋在臉上,好似要掩蓋住什麼。

然後他倒在床上,臉上依然蓋著濕濕的面巾,入睡了。

睡了一上午,醒來已是饑腸轆轆,吃了些,又回到屋里,對著鏡子練習。

他像是入了魔,叫旁人見了,或許會認為他精神錯亂,不然怎麼一個人對著鏡子胡言亂語?

到這天夜深了,他好似練得差不多了,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想著什麼,面無表情……過得一會兒,他又站在了鏡子前面,露出一種無奈而又必須的笑容,這笑容好似有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量,能讓人相信他所說的,是真實的,是他心里的話,是他所想的話,一點也不虛假。

第二天,他出門逛了一圈,喝了茶,听了一回戲,晚上回到家,早早地就睡了。

第三天,他帶著鐵劍,去了方府。

五年前,徐青到過方府,當時為了一樁轉運司的事情跟方子墨商量,方子墨賣了他的面子,將一筆兩千銀子的物件給了轉運司,後來他幫信義盟兩名伙計解決了一件醉酒鬧事的案子,付清了給傷者的賠償。

方府庭院深深,或許就要在今日之後人去院空,他走過三進,在練武場邊上看著方子墨獨自練劍。

「徐兄弟要不要來切磋一番?」

他微笑著說︰「還是不要了。方兄的劍,小弟接不了十招。」

方子墨收了劍,笑著說︰「客氣了。」

將他迎進屋子,方子墨親自點茶,徐徐方畢,敬茶後問道︰「徐兄弟來,可是有事?」

徐青靜听片刻,知周圍無人,點頭說道︰「方兄,徐某同是江湖中人,就不贅言,實是有要事才來……敢問方兄,近日可是救了一名女子?」

方子墨笑問︰「徐兄弟是上門問罪?」

「我那舅舅與劉府有怨,這名女子身上有一封要信,我舅舅必得之才罷休,方兄可否高抬貴手?」

方子墨笑容不改,眼神卻陡然銳利了起來。

「敢問魏大人有何賜教呢?」

徐青嘆了口氣,沉默了良久,面無表情地說道︰「魏大人今日就要與邱縣尉構陷于方兄,說方兄與劉府二娘因私情,而殺劉府上下,預計馬上就要安排捕快上門來拿人。」

方子墨冷笑了一聲,並不搭理。

徐青又說道︰「知方兄無懼這些捕快,魏大人將與城守大人言說,派兵來圍方府。」

他不等方子墨反應,直接說道︰「徐某好歹是江湖中人,頂天立地,見不得這等骯髒事,若方兄願將信給我,我可勸舅舅罷手,兩方握手言和,不起紛爭。但想方兄定然不會棄江湖道義不顧,徐某實在不忍見方府上下遭難,故而來此相告,希望方兄以大局為重,及早月兌身。」

方子墨料不到他會如此,詫異地問︰「徐兄弟,在下將信送到開封,你那舅舅只怕要問個斬首,徐兄弟不在乎嗎?」

徐青苦笑道︰「怎麼可能呢?我也希望方兄能手下留情,我更希望舅舅能懸崖勒馬,可世事難如意,有因必有果,我不能見舅舅命喪黃泉,更不能見方兄府上血流成河。好叫方兄知道,我那舅舅集合了眾多江湖黑道,要阻攔方兄……其中就有徐某,哎!本是行俠仗義之事,若是方兄遭遇不測,還要背上一個勾搭寡婦滅人滿門的惡名,這叫徐某如何能忍?」

方子墨動容地站起身,對徐青行了一禮,說道︰「徐兄弟前來相助之情,方子墨銘記于心,必將報答!」

徐青攔住他,滿面悲容,一種身不由己的無奈苦澀彌漫全身︰「徐青也是罪孽深重,當日好不容易劍下留情,誰知長安劍王那般狠毒,重傷燕歸來,竟牽連上方兄!徐某這幾日在舅舅府上,听他們密謀,實在是心底難過,做下這里外不是人之事,只望江湖浩然之氣長存,方兄能平安將信送至開封,若如此,至少徐青能求一個心安,無愧手中長劍!」

方子墨沉思片刻,說道︰「多謝徐兄弟前來相告,不然方家就要被禍害了,就算方某僥幸月兌身,這府中上下遭了兵禍,跟著方某的兄弟死在陰謀里,卻叫方某如何自處,如何與他們的家人交代?徐兄弟,事不宜遲,方某這就去準備,今日就遣散眾人離開長安。」

徐青好心問道︰「那燕歸來如何?可要我幫忙安頓嗎?」

「這倒不用,我本意這幾日就動身去往開封,已將她安置妥當。」

徐青呼出一口氣,輕松地笑了起來︰「如此便好,若燕歸來有何不測,我以後如何面對江湖中人……更要日夜深受良心譴責之苦。」

方子墨將他送出府外,又行了一禮,回頭聯系府中上下,就急著要散家出走。

徐青一路來到魏顯府上,將事情經過一說,魏顯立即派人告之邱縣尉,明面上安排城中捕快前往方府,要拿下方子墨。暗地里請了府上聚集的高手,在去往開封的路上使出真正的殺招。

跟隨方子墨去往開封的只有張晴子。

她騎著一匹白馬,與方子墨並肩而行,憂心忡忡地說道︰「你確信徐青說得都是實話?他們怕你帶著信義盟闖出長安城,所以使計誆騙,就是為了孤立你……現在我們沒有幫手,他們要是一群人殺來,該如何是好?」

方子墨笑了笑,神色透著一絲疲乏,他不記恨葉雲生,同樣也不會怨恨自己的妻子,可是無論是精神還是,他都感到一種無法褪除的深深的憔悴。

「問題不在于他有沒有騙我,徐青那樣說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必須解散信義盟,讓府上的人都散了去。我不能冒這個風險,我可以亡命江湖,在官兵和江湖黑道的追殺下拼命,但我不能讓兄弟們也跟著走這條路。如果將信送至開封,扳倒魏顯,那還可以還我清白,信義盟還能生存,可是這封信要是到不了開封,我難道要讓所有人跟著我一起成為朝廷要犯?」

張晴子深知子墨的性子,也不再勸,只是嘆道︰「可是這樣風險太大了,你堅持了這麼多年,那魏顯找到了機會,怕是不會放過你的。」

方子墨豪邁地笑道︰「他手下那些人我早已打听清楚,長安劍王,徐青,夏芸仙,野狐子,便是算上血肉屠刀林老鬼,想要我的命,也是痴心妄想!」

張晴子道︰「要是雲五靖和楚客行在長安,這些土雞瓦狗還敢叫囂?」

方子墨淡淡地說道︰「他們可以為了利益一起來算計我,我卻不會因為公義將好兄弟一起拖進泥潭。算計再多,也逃不過生死有命……晴子,多想無益。」

…………

這天午後,葉雲生照舊帶著阿雨,到了趙府。

讓趙餘捏了劍訣,他與阿雨拆招,並又說了幾個劍招。

或許是因擔心方子墨與張晴子與魏顯結仇爭斗,他也無心練劍,就坐在練武場中。天空萬里無雲,一片蔚藍,他望了片刻,正出神的時候,從長廊那邊跑來一人,氣喘吁吁地對他說︰「葉先生,我們老爺有話傳給您。」

他回頭,心底里有一絲擔憂浮現。

就听這府中管事繼續說道︰「方子墨大俠的府上,剛才叫許多捕快給找上門了,听說城外守軍都集結了起來,有一千多人,正準備進城呢!」

葉雲生大驚失色,來不及交代一句,就飛身躍出了院牆。

他一路風馳電掣來到方府,街上已經圍滿了捕快,約有百人,人人拿著鐵尺,腰挎長刀。他向敞開的府門里望去,就見里面也是捕快走動的身影。外邊的百姓興高采烈地圍觀,也不怕事,各種議論聲,亂糟糟的一片。

他不敢貿然闖進去,在人群里听了會兒,得知方府早已空了,一個人都沒有留下。心里想方子墨怕是已經得到消息,早就離開。這一去江湖之大,就不是魏顯可以奈何得了了。

雖是如此想,可仍是有些揮之不去的擔憂。他便想著回去帶上劍,再到東市叫阿譚去接女兒,這個時候,阿譚還在幫他看著面攤——不管有沒有退出江湖,不管對阿譚的承諾……他是一定要出城去找子墨的。

趕到家門前,還未入門,他就皺起了眉頭,院中坐著四個人,其中一個呼吸悠長,內功竟是極其深厚,他實在想不出長安城里有誰具有這般功力。

推門一看,他的心忽然就沉到了谷底。

本是面攤上的方桌與長凳被擺在院子里,桌上放著一鍋冒著熱氣的面湯,桌邊坐著四個人。

阿譚似受了驚嚇,面無人色地向他望來,眼中滿是委屈與慌張。

她身邊坐著一名中年男子,是個和尚,頭頂結疤,絡腮胡子,一臉橫肉,如同一個猛張飛似的人物。

這人就是葉雲生先前听出的內功深厚無比之人。

且是相識,七年前,定風波劍會,他是打頭陣與方子墨一戰平手的南海懸佛九難。

他是正宗東禪傳人,神照天息災內功強橫無匹,九九八十一式天王護法劍更是稱雄江湖。

葉雲生盯著九難,九難卻一個勁地吃著碗里面,看也不看他一眼。

坐在另一邊的也是個和尚,當年也在定風波劍會上,只是未曾上場比劍,此人是他的師弟,模樣中正,看似老實木訥,法號听海。

最後一人,竟然是前不久偶遇的徐青。此刻,他見到葉雲生到來,面帶微笑著說︰「葉兄,勿怪唐突,九難大師今日剛至長安,听說凌雲劍仙方子墨家中遭難,特來找你解惑。」

葉雲生努力平復心境,來到妻子身邊坐下,溫柔地摟住妻子的腰,這才發現她身子在輕微地顫抖。

徐青小心地看了看葉雲生的面色,露出歉意︰「嫂夫人被我等請了回來,還請勿怪,實是在下為葉兄著想,值此多事之秋……」

他的話被九難給打斷了,和尚嗓門極大,一股氣場壓人至極。

「給灑家再打一碗面!」

臂彎里的阿譚抖得更厲害了。葉雲生站起身,拿起勺子,就見九難一把按住,內勁蕩開,吹得阿譚的長發都飄了起來。

葉雲生忍著,他知道現在動起手來,自己會死,阿譚也活不了……

他只用了五成內力,九難的手掌紋絲不動。

「讓你女人來打!」

他撐了會兒,松開了勺子,坐了下來。

「阿譚,給這位大師,再打一碗面。」

阿譚看了看他,堅強地忍著眼里滾動的淚水,拿起勺子。她手抖得厲害,湯灑了出來,桌邊諸人都視而不見。

忽然,九難問她︰「你家中密室在哪?」

阿譚怔住了,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家男人,不知家里怎麼多了一處密室?

葉雲生一聲不吭,就見徐青松了口氣,九難嘿地一笑。

桌上的氣氛古怪而又壓迫,只有九難呼哧呼哧地吃著面,大家都沉默著。

九難吃完了面,說道︰「剛在你屋里看過,怎麼沒看到你的劍?」

葉雲生輕輕地說︰「娘子不願我練劍,早些年就還給恩師了。」

九難抓了抓頭皮,說道︰「上清派觀雲道長十年前退出江湖,還要用劍?」

「小人七年前也退出江湖了。到是那無用劍法還記在心里,若是大師需要……」

他的話馬上就被九難給打斷了,和尚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罵道︰「狗才膽敢瞧不起你家爺爺!若真是呂洞賓的劍法,你葉雲生該是有多無能才會混到如此地步啊?」

葉雲生垂下頭顱,強忍胸膛內滾燙翻涌的熱血,摟著害怕得一直在發抖的妻子。

徐青見九難不再言語,對葉雲生說道︰「七年前那場比劍,徐某一直念念不忘,葉兄似乎算出了徐某後十手劍招。」

葉雲生苦笑著說︰「徐兄高看,小人連五招都走不過,何來算出十招?再說江湖中誰能算出敵手後十招的?」

九難在邊上輕蔑地諷刺道︰「你葉雲生就算退出江湖了,還是人間無用!你就安安生生地賣你的面,教你的劍,你家里女人孩子,也老老實實地呆著!」

有一瞬間,他想一拳打出去。

九難感覺到了他的殺機,眯起了雙眼。

他按捺下沖動,說道︰「家在長安,還能去哪?」

徐青笑著說道︰「如此甚好,在下還想與葉兄研談劍術,傳聞葉兄所學劍法眾多,希望能早日指點一二。」

葉雲生垂著目光,淡淡地說道︰「在下不問江湖事已久,一身所學也早已荒廢,怕是要對不住徐兄了。」

九難恥笑道︰「方子墨如此英雄豪杰,怎與你這個廢物做兄弟!」

此時此地,再不能忍也須先忍了下來,唾面自干總比家中遭難要強。

徐青跟著九難與一直不說話的听海和尚,走出院門,他似有些擔心,回頭叮囑︰「葉兄,我舅舅安排了人看著你這里,要是發現你家有誰要離開長安,徐某先在此說聲對不住了。」

「徐兄,既然連九難大師都請來了長安,為何還要逼走方子墨?」

徐青听出他話中的意思——你們也不是沒有好手,還要出此卑鄙的手段,怎麼不公平地來比上一場?

「葉兄勿怪,實是九難大師來得匆忙,我等事先並不知曉。」

九難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轉過身來。

一股血海涌向葉雲生。

就連不諳武藝的阿譚都感覺到了殺氣,脖子上的肌膚像被針輕輕地刺入。

徐青攔住九難,勸道︰「大師勿動殺意,他畢竟退出江湖七載,有家有女,想必不會冒險來壞我等大事!」再又轉頭對葉雲生說︰「葉兄,凡事多想想家里的娘子與女兒。」

葉雲生心知若不是徐青阻攔,今日就要和阿譚慘死在此,感激得彎腰行了一個大禮。只是直起身子的時候,九難猛地一巴掌打了過來,嘴里還罵︰「灑家容你活命,你不給灑家行禮?」

葉雲生被打得跌退出去,摔倒在地,半邊臉紫青發腫,嘴也打破了,血滴在衣襟上,發絲凌亂,狼狽至極。

九難再不瞧他,大步離去。

徐青對他露出歉意的神情,就要離去,葉雲生終是忍不住哀求道︰「徐青,江湖事江湖了,你們用官府對付方子墨,妥當嗎?可還講江湖規矩?」

「我家舅舅是長安主薄,家父是轉運司判官,葉兄替我回答可好?」徐青不為所動,轉身而去。

葉雲生緩緩地出了口氣,被阿譚扶起身子。他抱住妻子——剛抱住,妻子就哭了,大聲痛哭。

這哭聲,比剛才那一巴掌,更讓他怒火中燒,只是怒氣被強壓下來,復又一陣痛苦哀傷像針似的刺在心頭。

「不要怕,沒事了。」

阿譚只是哭。院里亂七八糟的,不用看,屋子里也肯定被翻得一塌糊涂。

他不能帶著劍,去找子墨了。

他不知道方子墨有沒有算到九難會出現在長安城,如果沒有算到的話……

前面生死一線,他不怕死,但是妻子也在,他還是忍不住心慌,恐懼。

現在恐懼遠遠沒有離去,因為他開始擔心兄弟,擔心晴子。

阿譚還在哭,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組織淺薄無力的語言去安慰。此時此刻,他對家人無能為力,對好友的生死,更是力不從心、無可奈何。

九難的出現,像一塊大石,將他牢牢地壓住了,讓他動彈不得。

哭了好久,阿譚在他的懷抱里昏睡了過去。他抬頭看了眼天色,阿雨還在趙員外府上。他將妻子抱進屋子,放在床上,看著阿譚沒有血色、滿是淚水、淒惶委屈的睡容,他在心里無比地痛恨,痛恨九難,痛恨自己……

可他不能再放棄,再逃避,他有妻子,有女兒,他先得讓家里一切安穩,所以他必須堅持下去——無論是什麼樣的打擊,都必須忍受,忍受,再忍受!

他運起全身內勁,明光照神守遍布全身,許久之後,他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跡。

他要去接回女兒,所以,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彎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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