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到半夜就停了。
許是張彪和李耀華的呼嚕聲過于吵耳,屋子呆著氣悶,連軟暖舒適的床也留不住。
輕輕地起了,把奈落掛上腰間,推門而出。
夜空一片明朗,月色幽幽,星辰浩瀚。望了片刻,像有一汪神泉洗過雙眼。
天氣格外清爽,其實也沒有入睡,只是此刻,倒更像從久眠中醒了過來。
靈台一片清明。
街上打更的人方才走過,小地方,走了許久只遇到一家酒鋪子還未打烊。
最好的,是五年的西鳳酒。
提著酒壇子,忽然想到了布老頭。
他那只酒葫蘆可真是寶貝,不比老雲身上那只南唐傳世的酒葫蘆差了多少。
只不過喝酒就是喝酒,有酒便行,哪里需要別個講究。
還記得那次在溧陽河道,與風神八子當面,這邊就老雲陪著。二對八,從上午殺到入夜,追到建平縣才把那老七給刺死。
風神八子在江寧府橫行霸道,與寧家也斗得不可開交,這八人同進同退,各個武藝高強,極難對付。
那時候和老雲也是年輕氣盛,遇上了,就不肯放過……
越是高強的對手,往日行事越是飛揚跋扈,將其擊殺,看其斃倒于腳下,那種心情,真是難以言表的痛快!
老雲叫著去喝酒,當然要去了,水能解渴,卻消不去心中的欲念。
身上染著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一路招搖,找到了一個村子,可尋遍村中上下,竟找不到一處賣酒的鋪子……
最後老雲跑到別人家中,打了一葫蘆的酒。
前邊一直找不到酒喝,這回有了,也不講究了,酒香如何,酒味如何,誰還管它!
听到了黃河浪卷的聲響。
四周昏昏暗暗,岸邊僅有一棵歪脖子老樹,葉子都落了,衰敗不堪。
河水夜色下一片漆黑,近處還有一些零零光點,再遠,則與天邊的夜色融于一起,難分彼此。
喝著酒,沿著河邊的土道漫步。
酒壇里的酒已所剩不多,這時候,遇到了一座亭子,一名女子。
亭子是石亭子,簡樸,粗糙。
女子穿著一身青衣,背向外,面朝著河道,坐在亭中的石凳上。
她背部的曲線幅度較大,雖然換了一身青衣,不再是白日里的那一身藍中夾紫的勁裝,還是能看出她就是蕭雨亭。
見她在亭子里,本不想進去打擾。
可她卻回頭,打量了過來,問道,可還有酒嗎?
酒不多了,但不會難舍,把酒壇拋給她,看著她大口喝酒。其實,看女人喝酒,大部分的男人都會喜歡,少有例外。
她顯然是常喝酒的人,喝酒的模樣煞是豪邁,盡管放下酒壇的小臉依然冰冰冷冷,好像沒有感情似的。
「我發現你的劍,一直留在鞘里。」
「劍不放在鞘里,還要放在何處?」
酒壇里或許只剩了一口酒,她低著頭,搖晃著酒壇,側臉看過去,沒有可惜,沒有蕭索,沒有一個酒徒面對還剩一口酒的境地該有的神色。
「換做是我,我會殺光他們;你把他們放跑了,連這一場伏擊的主謀丁江,也好言好語的就這麼忍了過去。」
「你覺得我不該如此?」
「一個都不放過,才能讓別人怕你。」
「我為什麼要人怕我?」
「這一路可不是去看風景的。」
一個浪卷打著了,浪花濺得很高,水氣兒順著風而來,帶著淡淡的土腥味。
「各憑本事吧……」
能感覺到她心里是有些不高興的,但是她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忽然有一個念頭在心里閃過。
「你的臉,是不是……」
她整個臉轉了過來,冷冷的,一點神色也無。
「以前不是這樣的,幾年前,中了一種毒粉,不管心里如何,臉上就是沒有動靜。」
她彎起嘴角,眯起雙眼,微微皺了皺鼻子,現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無比怪異的笑容!
「其實,就這樣彎一彎嘴角,便可以了。」
她也學著樣子,彎了彎嘴角,這回自然了許多,只是整個臉冷冷的,倒是極為恰好的一個輕蔑的笑容。
她舉起酒壇,向這邊敬了一下,然後喝完了里面的酒。
「即便不追究他們伏擊的意圖,就這些人,也不知吃了多少路過的有錢人。殺光他們,也算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了。」
「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嗎?」
她今晚穿了一雙青面繡花踏雲履,里面沒有布襪,光著腳面。
「沒酒了。」她把酒壇放在石桌上,喃喃了一句。
「可以去打兩壇酒來。」
「我去?」
「自然是你去。」
「憑什麼?」
「我不是你的主人嗎?」
听了這話,她似乎才想起彼此的身份,她與那幾人都是按照江湖規矩,行了認主之禮的。
沒脾氣了,她冷著臉,提著酒壇子就走出了亭子,幾步之後便施展輕功,轉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又是一個浪花,動靜挺大,隱隱約約還能看見水霧。
行俠仗義,除暴安良?
思緒,莫名的被這句話引到了許久之前的記憶中。
黃河的水,一點一點被拉扯起來,向夜空中漂浮升騰。越來越多,很快就成了一片,游動了起來,像有生命似的,蜷曲舒展。彈指間,一條河便在空中形成了,但跟之前的黃河不一樣,那太過暗淡,而空中的這一條河,光芒璀璨!
那好像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從南邊看海歸來,路過平江府,找了青青,在太湖上泛舟。
茶飯用過,青青說起一則江湖上的丑聞,因為之前不在中原,倒是頭一回听說。
原來,泰山听鳥觀有一名弟子,為了學得師門的絕技驚羽劍法的一式藏招,夜闖禁地,事情敗露被他師父發現,竟出其不意殺了其師,奪了劍譜,逃離山門。
這對泰山听鳥觀來說,無疑是一件極大的丑事,原本還按著消息,派出門中高手追剿那欺師滅祖的叛徒。可誰知這人潛藏的功夫了得,過了大半年也沒有發現蹤影,等找到他的時候,他竟已將那一式藏招學成了。更是憑借這一式,殺了十數名往昔的同門。
有江湖人見到他們的打斗,這才把事情傳開。
泰山听鳥觀的掌門親自出動,帶了門中幾名長老,打算清理門戶,結果那凶徒竟一路北上,逃到了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