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用心若鏡(10)

江湖中人琴棋書畫或許不行,但醫治跌打損傷卻無一不精。

傳聞,常山趙子龍七十余歲,一次洗澡時看了看自己身上,仰天長笑道︰「吾一生征戰,面對曹軍百萬大軍尚且殺了個七進七出,到老竟無半點傷處!」說完帶著笑容撒手人寰。

當然了,故事歸故事,現實里整日刀口舌忝血的人,誰能沒半點傷處?

尤其是一些江湖里的家族和門派,傳承悠久,處理傷勢都是必修之課。

何涂攤在床上,床單早已被染得鮮紅。他面色蒼白,雙眼無神地看著在身上游走的一雙素手。

這雙手雪白無瑕,五指女敕如春蔥,縴細而又修長,指甲用珍珠粉研磨,瑩瑩閃閃。

一層層的紗布包裹,其中灑了止血散,傷處的疼痛得到了緩解,且這一雙手在身上體現出的仔細、溫柔、涼意,都該讓傷者心神得到放松。

可現在何涂卻緊繃著神經,若不是他傷勢太重,渾身乏力,只怕他已經躲到外邊去了。

絡絡低眉淺目地瞅了他一眼,眉目間的風情,更是讓向來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何涂,心肝俱顫。

「不知太乙劍派里面現在如何了,能夠休息的時間不多,你先睡會兒。」

「我們還有老宅派來的十余人安排在附近,可曾來接應了嗎?」

「按你說的在外邊的石牆上做了記號,只是目前還未見到人來。」

何涂心里念著何花山死前的場景,血水從何花山眼眶鼻孔耳朵嘴里淌了出來,金線連著刺入他體內的銀針,在風中微微顫動,這一幕久久不能消散,定格在他腦海中,幾乎閉上雙眼就能清楚地看到……

絡絡走出了房間,這里再無旁人。

年幼時得知爹死去,何家的大人們幾乎都在那場大戰中死絕,頭頂的天空好似砸落了下來——這輩子該傷心該痛苦的,都已經忍受完了。何涂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傷心,不會再悲痛,因為那時的他,已把這輩子的痛苦都嘗盡了。

可他還是流下了淚來。

昏昏沉沉,被人搖醒,只覺得臉上濕著,尚未干透,何涂心知必有要事,忙提神睜眼,看到了絡絡和兩名年輕的男子。

何如,何信;這兩人來自何家那一處絕密隱蔽的村子,是前家主培養的暗使。

何涂曾與兩人分別比斗過,兩百招內,彼此不分勝負。

「我們得盡快離開此處。」何如面如清秀,只是肌膚失了血色,顯得較為陰冷。

何涂當然懂得他話中的意思,他們何家能夠準備後手,既與懷家聯合,又暗中調動家中高手來接應,為什麼寧家就不會有後手呢?

「從王屋山走,那里有個寨子與我家來往多年可以信任。」絡絡說著,寧家偌大的名頭,手段神鬼莫測,多小心都不為過。

幾人將何涂扶起來,安置在一張軟架上,叫懷家的兩名手下前後抬著出了酒家,再上了一輛馬車。

數騎伴著馬車,匆匆地駛向王屋山。

天已黑,也不顧路上難行,過了陽城,再從一條極為難走的偏僻山道入山,山路兜兜轉轉,懷緣對馬車中的何如,何信,何涂三人說道︰「前邊就到了,那寨子的寨主早年就收了我家重金,多年來一直是我們安置在河東路的眼線。」

江湖世家,許多消息大抵是這樣來的。

借著月光,看那寨子依山而建,所用皆是木料,放眼看去,幾乎與叢林融為一處。

懷緣當先騎去,喊了門,對了兩句切口,那邊寨子就拉起了吊門,還有數名山匪跑出來相應。

一伙兒到了地頭放下心來,熱熱鬧鬧地進了寨子,何如、何信將何涂抬下馬車,跟著眾人來到聚義堂,走進去就見前邊的人都抽出了兵刃。

堂中燈火通明,引路的山匪退到了兩邊,其中的寨主一臉平靜地對著懷緣拱手,說道︰「懷兄弟,抱歉了,哥哥今日跟你賠個不是……你們的事情,我們這一處小小的寨子,實在是摻和不起。」

堂上一張老藤木大椅上鋪著毛墊,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名青衣女子,背著一柄白色大傘,不是寧瑤月又能是誰?

懷緣氣急而笑,說道︰「王寨主,你收兩家的錢,我不怪你,可你今日把懷家、何家賣給寧家,這筆債,你們還的起嗎?」

那寨主干笑著說道︰「這債太重,哥哥還不起,所以只能遠走高飛;窮山惡水難養人,也實在呆得煩膩,這不,兄弟們正鬧著要分家呢。」

何如對何信使了個眼色,拔出一柄細細長長的唐刀,走到懷緣身邊,沉聲說道︰「沒想到寧家一名女子也有這般膽色,敢獨自前來找我們!」

絡絡不識得寧瑤月,但不妨礙她身邊的哥哥跟她細說,這時運氣靜听,附近無一絲動靜,居然沒有埋伏,不由得心生妒忌。她冷眼看著寧瑤月,「寧家小手段天下無雙,可論到絕學武功,也不見得比我們不見光強出多少!你金線銀針再是獨步武林,能敵得過我們?怕不是找死來的吧?」

寧瑤月一派從容,穩坐位上,把幾人一一打量,頗有些惋惜地嘆息了一聲。

懷緣,懷督甚是警覺,何如,何信被何家前家主所培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皆是心生感應,隱隱約約覺察到了寧瑤月的心思。

絡絡卻不明白,怒道︰「你嘆什麼,可是看輕我嗎?」

寧瑤月說道︰「我嘆何碎不在此處,我身後這柄特制的冰蠶寒食傘無用武之地。」

「放肆,寧瑤月,你膽敢把我們懷家五兄弟都不放在眼里!」懷以拘命符直指前方,氣勁凝聚,眼看就要出招之際。

一股極暴躁的夜風,從堂外吹了進來,拂過他的背脊,令得懷以感到遍體生寒,渾身僵硬。

這肯定不是風太冷。

盡管這陣風來的奇怪,但真讓他畏懼的,是風中的那股氣勢。

如此熟悉。

難以忘記!

他一動不敢動,本就變樣的丑陋的臉龐,出現了驚恐的夸張的表情,又丑,又滑稽。

何涂在最後邊,身邊是護著他的何信,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堂外。

夜色沉沉里,一名個子較矮,且壯實的男子徐徐走到堂前。

在門外伸了個懶腰,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大口喝酒,跨步邁入——燈火映照在他的臉上,那一道自額頭貫穿下來,直到顴骨上,將眉峰中斷的疤痕,是這般的凶神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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