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小道長看起來不像壞人

一葉小舟乘著月色,逆流花河而上,夜涼如水,船頭人影頎長。

這個日子這個時辰,原本是不會有船家再拉客了。但王龍七什麼身份,趕到河畔人家,付上個幾倍的船錢,還是很輕松就找到了船家。

他站在船頭,望著月色憧憬。

「你說我們要是真的救了小柳姑娘,她會不會一高興,就以身相許……」

他打量了下李楚,覺得對他極有這個可能。

對自己,說不定就是來世再報了。

而且凡事最怕對比……

想到此處,他皺起眉,喃喃道︰「你要是蒙個面就好了。」

又道︰「不行……你光是露出來一雙眼楮也不保險。要不……你戴個頭套吧。」

李楚翻了個不易察覺的白眼,「你以為我們是要去劫獄嗎?」

他們沒有直接進城,而是上了岸之後,趕往梅溪齋。

小柳姑娘被下在朝天闕的大牢,不是府衙那種隨隨便便就可以探望的地方。沒有朝天闕內部人士引領,絕難進入。

這個時間,李辛夷肯定在梅溪齋陪著師太。

來到梅溪齋,果然見到了師徒二人。

听到李楚說明來意,梅溪師太沉吟片刻,而後道︰「辛夷,我手書一封,你帶著他們去吧。」

原來以李辛夷的地位,要看望一個犯妖倒是可以,但要帶外人進入守衛森嚴的大牢,還是有些困難。

而帶上梅溪師太的手書,就很容易了。

梅溪師太此舉,當然不是給李楚面子,而是給他師傅面子。

不過……

師太也有幾分不悅。

「那老家伙,一大把年紀了,還對當紅的小姑娘這麼上心……」

寫完書信、蓋上印鑒後,梅溪師太嘟囔了一聲。

李楚解釋道︰「師傅只是古道熱腸罷了。」

「對對對。」王龍七連連點頭︰「余道長對于古道熱腸,深有研究。」

另外三人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隱約覺得他說的這個好像不是什麼正經意思……

過程很順利,不出片刻,李辛夷就領著兩人走出了梅溪齋,趕往朝天闕大牢。

李辛夷也是和李楚分別不久,白天才從任家集趕回來。對于這件事有所耳聞,但知之不祥。

「我是沒見過這位小柳姑娘,但是近些日子常听人談論她。」李辛夷邊走邊道︰「近來她在杭州府里火極了,听說是幼年便遭到發賣的官家女子,輾轉流落此地。府城里很多權貴都想趁她梳攏之前,就把她買下來。出了很嚇人的高價,但都被桃谷樓回絕了。」

「當然不能賣了。」王龍七接茬道︰「就算再高的價,也都是一時得失。留著她一個,可是至少能把桃谷樓的名聲撐起十年。」

「據說連江南王都有過意向,還是被拒絕了。」李辛夷又道。

「那倒是蠻厲害,敢惹江南王。听說前兩年老王爺死後,這位接班的小王爺脾氣很爆啊,杭州府里沒有誰敢違逆他。」王龍七模著下巴說道。

杭州府里沒人敢惹的狠人,寥寥無幾。但如果認真排號的話,江南王絕對屬頭一個。

李辛夷道︰「桃谷樓的後台應該也不簡單。」

「這倒是肯定,能在府城開那麼大的青樓,屹立多年不倒,背景必然深不可測就是了。」王龍七點頭。

這樣三言兩語的閑聊著,三人很快來到了府城中央,朝天闕駐所。

駐所後方,就是朝天闕的大牢,李辛夷帶著他們直接從後門進了。

她拎著一籠月餅來的,此時從進門開始,就開始給門衛分發。大家都是同門,再說點好話,自然和諧融洽。

等進了初道門,再進二道門,李楚他們就受到阻攔了。

李辛夷拿出梅溪師太的手書,這才放行。

梅溪師太身為朝天闕名宿,在此間人望地位還是極高的。

李楚一邊走,一邊用心眼術掃過整座朝天闕的布置。只覺此間氣脈森嚴,暗藏殺機。

層層疊疊的氤氳殺氣盤旋在駐所各處,暗中不知藏著多少眼楮。

從大牢往外,規整的氣脈相互嵌套,足足有幾十層。

陣法。

數不清的陣法。

不多時,終于進了大牢,此時已然月上中天。中秋佳節,也算過去了。

朝天闕的大牢分四層,柳清憐此時雖半人半妖,但威脅不大,就被鎖在第一層的牢中。

很容易就見到了她。

隔著鐵柵,三人見到了這位小柳姑娘。

此時的她,軟軟躺倒在牢房的茅草堆中,雙手都被鐵鎖拷著,還有帶著符的狹長鋼針穿刺了下肩胛與丹田,看上去就無比痛苦。

一頭青絲凌亂的散著,蓋住了半張清麗無暇的臉龐,面上缺乏血色,更顯嬌弱可憐。未觀全貌,可見傾城。

身為杭州府最擅舞的女子,她的身段腰條也都是一等一的完美。哪怕下半身變了蛇軀,沒了雙腿,青鱗蜿蜒間,依舊帶著異樣的妖嬈。

比起在舞台上萬人中央的驚艷,這時的小柳姑娘無疑更加惹人憐惜。

王龍七眼含熱淚,用頭直撞欄桿︰「是誰干的!是誰干的!小柳姑娘……是誰干的!鎖住她就得了唄?干嘛拿針戳她?還整整三根!」

李辛夷無奈道︰「符鎮壓琵琶骨和丹田,可以阻住妖氣運行,這座牢里的每只妖物都是這樣的……她這已經是最輕的鎮壓了。」

李楚道︰「你別急,師傅叫我問她幾句話,問完了才有計較。」

「我先叫醒她。」隔著鐵柵,李辛夷靠近了小柳姑娘,輕輕喚道︰「柳清憐,柳清憐,醒來。」

她這呼喚聲中,帶了神識入腦的術法,可以直接讓人清醒。

果然,兩聲過後,小柳姑娘便悠悠醒來,轉動眼眸。

雖然眼神尚有些無聲,但那朦朧如霧的迷離目光,更加引人心動。

「小柳姑娘……」李楚剛剛張口,還沒等問出第一句話。

異變陡生!

就听一聲爆響,牢房的地面居然炸開了!

轟然聲中,憑空鑽一個人來!

這人甫一出現,便帶起一陣滾白的濃煙。

在濃煙彌漫之前,李楚依稀看見,那是一名身著夜行衣的青年。

他破土而出,驚詫了周遭所有人,而後上前,以重手直接拔掉小柳姑娘身上的鋼針。

針上的符立刻發出紅芒,他不管不顧,拔完三根之後,他的雙手已然一片焦黑血色!

「小柳姑娘,我來救你了。」

他這才輕聲說了一句,居然從腰上取出鑰匙,打開了柳清憐腕上的鐐銬。

此時李楚三人被煙霧阻隔,他用心眼術雖然可以大概了解里面的情況,但一時不知該不該阻攔。

旁邊李辛夷忽然低低地喝了一聲︰「陳化吉!你不要命了?」

那黑衣人在煙霧中雙手一抖,忙叫道︰「你別亂說,不是我!」

三人︰「……」

此時已經有幾名守衛趕過來。

情勢危急,他背起掐訣念咒,一跺腳,居然又憑空消失。

李楚以心目追蹤,發現他化為一道混沌之氣,直接潛行入土,速度奇快。

他對王龍七說了一句︰「在這等我。」

隨即身形一晃,輕易地穿過所有阻礙,追了上去。

先前提過,朝天闕大牢陣法極多,但多是在地上。

地下雖然也有不少,可那潛行者卻好似熟悉所有陣法分布似的,輕易地繞行過去,一路逃遁,居然一個也沒觸發。

朝天闕布置在此地的暗哨,紛紛現身想要阻攔,也都追之不及,一時有些亂套。

先前見李辛夷的表現,好像也認出了這人的身份似的。

莫非他是朝天闕的內鬼?

李楚以蘭蝶劃雲游身步一路閃現,追蹤不多時,便來到了城中河岸。

不想那潛行者的「」陡然一變,又化作一團氤氳之氣,好似與周遭的流水同源,頃刻間遁出幾里遠,眼看就出了城。

這就是傳說中的遁術神通嗎?

帶著一個人,居然能隨意遁地、入水,著實有些厲害。

不多時,那氣息登陸,瞬息間又是一變,化作一團縹緲之氣,好似是真正的風一般!

只是雖然其千變萬化,但是純速度比之先前的萬里飛沙還要差上一些,李楚綴在後面也沒有壓力。

又過一陣子,這股氣息終于在城外一處破廟停下。

李楚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在廟門外駐足。

就見破廟之中,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張普普通通的青年面孔。

柳清憐的身子已經被他輕輕放倒在一處鋪好的被褥上,小心翼翼。

青年問道︰「小柳姑娘,你沒事吧?」

柳清憐只覺有些不可思議,方才自己還在朝天闕大牢中萬念俱灰,怎麼片刻後就到了這里?

她看著眼前的青年,半晌,顫聲問出了一句︰「你是……」

雖然對方救了自己,但是……誰知道他是好人壞人?在朝天闕的大牢里,起碼安全無礙……

「我叫陳化吉,我們見過的啊。」青年的語氣有些失落。

「陳化吉?哦,是陳公子。」柳清憐稍稍回憶了一下,方才記起,「可你不是……朝天闕門下弟子嗎?」

「對!這你還記得。」

對方憶起自己的身份,陳化吉又高興起來。一咧嘴,露出溫暖純真的笑容……

「那你此番帶我出來……」柳清憐囁嚅著。

「沒關系,為了小柳姑娘,我哪怕是死也甘願……」陳化吉深情無比地說道。

柳清憐看著他,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懵。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聲︰「多謝。」

「小柳姑娘,從前我渾然不知你是一只妖精,但是你放心,這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陳化吉重重地說道,一字一頓。

「哪怕你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柳清憐更懵了,她有些茫然,有些委屈,有些不解,最後匯在一起,說出一句。

「我干嘛要與全世界為敵……我明明不是妖精!」

「蛤?」陳化吉一愣。

小柳姑娘擔心地看著四周,「朝天闕的人不會追過來吧?」

陳化吉回過神,不無炫耀地道︰「放心,我的五行遁法,在整個杭州府決計沒有對手!嘿嘿,要是有人能追上來,我把腦袋給你!」

這時,就听一聲輕咳。

「咳,不好意思……」李楚緩緩踏進廟門,道︰「無意打擾,但我確實有幾個問題想問小柳姑娘。」

柳清憐看見李楚,眼楮一亮,說道︰「你是方才……在牢里那個……」

李楚頷首︰「對,我從大牢一路跟過來的……」

「你是什麼人?!

陳化吉大為意外,翻身而起,左手背于身後,已然攥住一把符,右手拈起指訣,真氣隱隱,蓄勢待發。

「站在原地,休得再靠近小柳姑娘半步!」

「陳公子……」

李楚還沒說話,一只白女敕的小手從背後扯了扯陳化吉的衣袖。

柳清憐看著李楚,柔柔說道︰「不必如此戒備……」

「這位小道長,看起來不像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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