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蚩曜的話，玄翦有些無語地回道︰「那你先在這等一會兒，我去跟他們拿點錢。」
蚩曜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斜倚在欄桿上，一副悠然的樣子︰「快去快回。」
而在兩人都不知道的暗處，剛剛回到房間卸下花魁妝容的驚鯢也收到了下屬的稟報。
「玄翦出現在霓裳苑？」
她黛眉微蹙。
蚩曜猜的沒錯，羅網對于信陵君的布局的確早已開始，自從那個男人振臂一揮，帶領五國聯軍猶如天神下凡一般將原本形式一片大好眼看著就要攻下趙國的秦軍狼狽攆回函谷關時起，魏無忌這個名字就成了秦國朝堂諸公的心頭大患。
哪怕當時秦國已經暗暗發力，讓魏王緊急召回了這個弟弟，並且褫奪掉他手中的兵權。但只要此人一日不死，便始終是壓在他們心頭的一塊巨石。
因為自從合縱連橫戰略被提出以來，連橫多有成效，但合縱成功的案例屈指可數，蓋因為合縱是聯弱以擊強，因此很難人心齊整。
僅有的成功合縱，一次是伐齊，一次是伐楚，秦國都是站在縱方陣營的勝利者。
而等到秦國崛起，成為其他幾國不得不合縱討伐的目標時，從七十多年前的公孫衍算起，合縱攻秦的次數最多，但勝者寥寥。
最近的一次，就是四年前的信陵君合縱五國攻秦。
若非秦國及時用計離間了魏王與信陵君的關系，氣勢洶洶的五國聯軍恐怕未必會止步與函谷天險。
而這一次合縱雖然沒能打進函谷關讓秦軍傷筋動骨，但已經是少有的破壞了秦軍戰略意圖、並一路連連告捷的戰例了。
以戰果而論，僅次于五十年前的孟嘗君合齊、韓、魏三國攻秦。當時在孟嘗君的率領下，合縱聯軍歷經三年攻破了函谷關，迫使秦國歸還了侵佔韓、魏的部分領土。
這一次信陵君的作為，相當于是一記狠狠地耳光，打醒了沉浸在驕傲之中的秦國。
雖然自從變法一來，秦國一直在高速發展、富國強兵，更是在侵吞了巴、蜀兩國解決了糧草問題之後，成為了公認的最強國家。
但是，他們依舊不具備橫推一切的實力。信陵君合縱大敗秦軍，讓他們一度回想起了五十年前那個同樣帶著合縱聯軍打進函谷關的男子。
都是一國封君，都以善于養士而聞名，還都曾經被好事者並列為戰國四公子。
如此之多的相似點，讓秦國不禁重新回憶起了曾被孟嘗君打進函谷關的恐懼。
這次雖然因為有魏王成功扯後腿的關系，阻止了信陵君前進的步伐，但焉知會不會有下一次？
到那個時候，難道要再離間一次魏王嗎？
不，這樣實在是太過于被動了！
經過分析，信陵君的合縱之所以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功，其根源在于他能調和東方各國之間的關系。信陵君在魏國的聲望本就很高，再加上曾經竊符救趙並且旅居趙國十余年，因此他很容易就能捏合魏、趙兩國，而以他們為基礎，再加上被裹挾的韓國形成三晉合力之勢。
有這樣的基本盤在手，但凡能再說服齊、楚兩國之一，就能給秦國造成極大的麻煩。
而對方的弱點除了魏王的猜忌之外，幾乎找不到。
可是魏王在魏國的威望，也不及信陵君啊！
再加上現如今的魏王圉年紀依然不小，還經常傳出身體不適的消息，一旦老王逝去，新的魏王繼任，身為子佷輩的他，還能繼續壓制這位聲名顯赫的親叔叔嗎？
到時候魏國內憂盡去，魏無忌重振旗鼓，復又攻來，何解？
此時秦國最有名的大將蒙驁都敗了，誰還能擋得住他呢？
思來想去，既然在戰場上對付不了，那便只能換個思路。
從上消滅他。
于是這個任務就被交給了專精此道的羅網去辦。
又因為信陵君身邊門客眾多，強殺顯然不可取，于是這個任務就被交予了天字一等中唯一的女性驚鯢，也就是今天的這位霓兒姑娘。
羅網之中等級森嚴，保密性也非常嚴謹，即便是天字一等，如果不涉及自己任務的話，也無權獲知其他同僚的任務情報。
因此，同為天字一等的黑白玄翦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這讓驚鯢十分驚訝，因為她並沒有收到咸陽方面的消息，而且玄翦也沒有直接過來找她，說明這不是上面的意思。
那麼這其中的緣由就很耐人尋味了。
驚鯢手頭的這個任務不僅是羅網的最高等級，更是在相國呂不韋那里掛了號的，屬于全羅網都必須協助完成的最高優先級。
任何一點有可能會導致意外的因素都必須要排除，因為像信陵君魏無忌那樣的人，哪怕一點點的瑕疵與蛛絲馬跡都有可能會被察覺，進而導致任務失敗。
而任務失敗的代價，她承擔不起。
臉色陰晴不定地思索了一番後，驚鯢叫來了一名手下︰「去，傳信給大梁據點的人，讓他們派人去問問玄翦為什麼來這里。注意，千萬不要暴露我們的身份。」
「是。」
下屬領命而去，驚鯢看著望著銅鏡之中那卸到一半的妝容，再也無心細細拆解，干脆閉上眼楮，將手伸進梳妝台的下方，握住了一截冰涼的劍柄。
仿佛只有手中那堅硬的觸感才能讓她靜下心來。
……
……
繁華散盡，已是月上中天之時。
回想起跟羅網的聯絡人要錢的場景，玄翦至今都還有些的不自在。
想他堂堂一代劍之豪者，天字一等的殺手，什麼時候淪落到得去跟下屬要錢了？
他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要不是在心里一直默念「他救了我，是我的恩人」，玄翦早就撂挑子了。
好不容易把錢拿了回來，蚩曜竟然決定晚上就歇在霓裳苑里。
看著玄翦一臉驚訝的表情，蚩曜表現得比他更詫異︰「怎麼了？別告訴我，你縱橫江湖這麼些年，難道沒有夜宿過這等場所？」
這話再說的直白點就是在問，你都這麼一把年紀了，不會還是只童子**？
這樣的質疑玄翦哪里能忍？
住就住！
他主動叫來侍女，甩出去一錠銀子，「開兩間上房！」
「豪爽！大氣！」
蚩曜輕輕鼓掌，笑著跟了上去。
……
……
「什麼，他竟然還要留宿在霓裳苑？」
得到消息的驚鯢越發看不懂玄翦的操作。
無論什麼等級的殺手，除非是任務需要，否則是絕不會留宿在這種魚龍混在的煙花場所的，因為這會增加意外發生的幾率。
而殺手最討厭的就是意外。
毫無疑問的是，如今的玄翦對于驚鯢來說，就是一個最大的意外。
「對了，驚鯢大人，玄翦大人並非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不是我們的人？」
「不是。」
「那是誰？」
驚鯢的直覺讓她隱隱猜測，那個人或許才是玄翦做出這些反常行為的關鍵。
「不知。」
「不知道你就不會去查嗎？」
听到這個回答，驚鯢差點沒被氣死，自己平時怎麼就沒覺得這些手下一個個這麼笨呢？
面對驚鯢的怒火，手下的頭垂得更低，「我們查到他們兩人是順著穎水來到大梁的，在大梁附近查不到那人的消息，更遠一些的情報送來需要時間。」
畢竟戰國時代不是現代，一掃臉直接就能連接數據庫查詢了，即便是羅網這樣的組織，想要查詢一個人的來歷，也只能翻閱卷宗。
這還僅限于對方是名人的情況下，如果是個普通人，以前從來沒有被羅網收錄過資料，那他們就得去那人曾經出現過的地方挨個找人詢問，效率低下到難以想象。
驚鯢也明白這一點，但她有一個更好的辦法︰「我們可是羅網，人都送到面前來了，還需要去查什麼資料嗎？直接綁了拷問就是。」
反正連羅網都一時半會查不到資料的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重要人物。
「可是他跟玄翦大人在一起……」
那名手下吶吶道。
「我已經派人去將玄翦引開了，你們的動作一定要快！明白嗎？」
「遵命！」
……
……
烏雲蔽月，寂夜無聲。
一只黑色的蜘蛛悄然刺破窗紙爬進了玄翦的房間。
沙沙~沙沙~
窸窸窣窣的聲音瞬間驚醒了玄翦，他猛然睜眼，握住枕下的雙劍，當目光落在窗沿上那只搔首弄姿的小蜘蛛身上後才稍微松了口氣。
然後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伸手讓蜘蛛爬上手背，「走吧。」
窗欞晃動之間，房中已然沒有了玄翦的蹤影。
……
……
隔壁，就在那只黑色的小蜘蛛剛剛出現的瞬間，蚩曜便睜開了眼楮。
「唉，羅網啊羅網，你說你們用什麼東西傳訊不好，非要用蜘蛛？」
他嘆息著搖了搖頭，只要自己心念一動，立馬就可以將那只蜘蛛的操縱權奪過來、並且隨意給它下達命令。
不過蚩曜明沒有那麼做，而是在標記了一下它之後，便放任了玄翦的離開。
「調走了玄翦，接下來如果不出所料的話……針對我的人也該來了吧？」
念頭剛起，忽然一支小竹管便刺破了窗紙，向內噴吐出陣陣濃煙。
蚩曜見狀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 ，這味兒夠勁！」
然後頭一歪，鼾聲響起。
少頃，房門的方向傳來有些輕微的磕踫聲，三位黑衣人小心翼翼地來到蚩曜的床前。
「已經睡死過去了。」
其中一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後說道。
「那就先綁起來吧，能跟那位大人同行的說不定也有些本事，不能掉以輕心。」
「好！」
三言兩語敲定流程之後，他們就準備動手。
然而就在掀起被子的那一剎，白光乍現，「簌簌」之聲不絕于耳，仿佛睡在被子下面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大蜘蛛。
千百條蛛絲噴涌而出，但卻根根分明，其中半數纏住三人的肢體，另外半數則是靈巧地勾連在床頭房梁等物，直接將那三位黑衣人懸吊在了半空之中。
「唔……」
悶哼還未出口，又有蛛絲團結成球，強塞入他們口中，不僅阻斷了聲音，更是斷絕了他們服毒自盡的可能。
這一切說起來挺多，但其實就在那一篷白光躥出被褥的瞬間便已然完成，三位羅網地字級別的殺手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吊起。
直到此時，蚩曜才施施然翻身坐起，點著床頭的燭台，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三只獵物，輕嘆道︰「我本無意與你們為難，奈何有人非要自尋死路……這下就算玄翦知道也怪不得我了。」
他的語氣頗為惋惜，但被懸吊在房梁之上的三位羅網殺手不知怎麼，總感覺對方其實是在笑。
……
……
大梁城外。
玄翦在黑色小蜘蛛的指引下一路飛奔至此，看見了一道普普通通身著秦軍制式甲冑的背影。
不過對方手中那柄泛著淡粉色的長劍讓他眉頭皺起。
「驚鯢？你怎麼會在這里？」
羅網的殺手都是認劍不認人，尤其是天字一等，除了玄翦這樣加入時間短還沒有徹底洗去身上江湖作風的人之外，大部分都不會輕易以真面目示人。
因為同僚之間也並非都可以信任。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
玄翦的疑惑並沒有得到解答，反而遭到了對方更加強硬的質問，「這里是我的任務範圍，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說你要來。給我一個解釋！」
對方如此不給面子，語氣近乎是在訓斥下屬，這讓玄翦也有些生氣。
雖然這次的確是他理虧，誤入了對方的任務範圍，但身為高手自有傲氣，玄翦總不可能告訴對方自己是在做任務的時候重傷一路飄過來的吧？
更被說他還想要幫蚩曜遮掩一下，盡量不讓這位救命恩人進入羅網的視線。
再說了，就算真要解釋，那也是跟羅網總部解釋，或者是跟隱隱比所有天字一等殺手要高上半個級別的掩日解釋，你驚鯢也不過是跟我平級而已，有什麼資格如此質問？
要不是考慮到自己重傷未愈，玄翦當場就要甩臉子走人了。
就在他臉色難看地思忖要怎麼組織語言的時候，驚鯢好像等得有點不耐煩了，繼續開口威脅道︰「不願意說麼？沒關系，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同為天字一等，我無權拿你，但是你的那位同行者可不在此列。就是不清楚他本事如何，能應付幾位地字級殺手了。」
「你！」
玄翦聞言大驚，「快讓他們住手！」
「哼，這麼著急？這可不符合你的身份啊！」
驚鯢冷笑一聲，「可惜，已經晚了！被羅網盯上的獵物，從來沒有逃月兌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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