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困難

興慶府相較起十余年前,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初李續盤踞興慶的時候,興慶不過五千余戶,數萬人丁而已。

十余年的時間,興慶府如今已有丁戶三萬余戶,二十余萬丁口。

北控河朔,南引慶涼,據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的興慶府,農牧業相當的發達。

得益于黃河流域穩定的引水灌既,農業發展穩定,能為興慶府軍民提供穩定的糧食供應,在蕭定徹底掌控之里之後,又由張元主持,修建了賀蘭山東麓沖積平原上長達兩百余里昊王渠。

昊王渠的成功修建,使得興慶府周邊的農牧業再上了一個新台階。

也使得這里成為了整個西軍的糧食基地與重要的牧場。

讓所有人不解的是,蕭定一直沒有大興土木修建城池。

即便是當初李續時代留下來的城牆,現在也被拆得干干淨淨,所得的磚瓦盡數被拿去修建了民居。

蕭定不修城池。

用他的話來說,如果讓敵人打到了這里,那西軍便已經徹底失敗了,即便有城牆,又能掙扎幾時?

不以土木為城,而以人為城,便是蕭定喊出來的豪言壯語。

而這十余年來,整個興慶府的落戶政策,也是一直在堅定地踐行著這一原則。

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在興慶府及其周邊落戶的。

舊城之內,居住的全都是西軍的文武高層,然後根據在西軍之中的地位,一層一層地向外擴張。

即便是最外圍的普通百姓,大多也是從西軍之中退下來的士卒和其家卷。

西軍規定超過軍隊士卒,超過四十歲而沒有進入隊將以上的,便會退役。而這些退役的下來的士卒,便會優先落戶到興慶府。

或做工,或務農,或為基層吏員,不一而足。

這些人退役的時候,除了盔甲弩弓不允許帶走之外,其它的兵器,都是可以帶走的。這便使得興慶府幾乎家家都擁有武器。

西軍在興慶府除了五千鐵鷂子之外,便只駐扎了一萬步跋子,便得益于此。

只要有需要,一聲召喚,這里家家戶戶基本上都可以自己攜帶兵器,迅速地組織成一支支經驗豐富的軍隊。

外來人等,想要在興慶府落戶,基本不可能,除非你對西軍有大功。

所以這里的人,對于蕭定是最為忠心的,因為從本質上來說,他們是利益的獲得者,只有努力維持現在的統治模式,他們才能持續不斷地獲得利益。

而行商者,即便再有錢,也很難獲得興慶府的戶藉,而這些人,便大都集中在西軍的另一個重鎮,興平府。

興慶府是政治中心,軍事中心,興平府,卻是經濟中心,聚集在興平府的有錢人,當真是車載斗量。

興平府工商業發達。

而興慶府則是農業、牧業以及大量的軍工作坊為主。

今年的日子很不好過。

與遼國在眩雷寨和黑山打的這兩場大仗,說起來都是以西軍獲勝而收場,但甘苦自知,這兩場仗,讓西軍損失慘重。

更讓人惱火的是,西州的叛亂切斷了往西的商路,又少了一個重要的財稅來源。

到現在為止,西州叛亂與吐蕃叛亂都還在無時無刻地牽制著西軍的精力,每時每刻都在花費著大量的銀錢。

軍隊不動,都需要大量的錢糧養著,軍隊一動,花費立即便打著滾兒地往上翻。

「糧食今年其實還是豐收了!」張元看起來更老了一些,背也顯得有些句僂了,整個西軍的政事,便是由他主持完成,蕭定根本就不干涉。

蕭定的精力,基本上還是放在軍事之上。

「但是戰爭,叛亂,讓我們的負擔太重了。」張元翻著下頭戶曹剛剛匯總過來的帳薄,嘆道︰「與遼國人的兩場仗,將我們多年的節余全都砸進去了,雖然今年秋糧都已入庫,但相對于往年,卻還是有一半的庫房空空如也。」

「戰死者,傷殘者的撫恤發放下去了嗎?」蕭定問道︰「再怎麼難,這一件事,也不能再拖了,當初沒錢,可是承諾了秋收之後便立即發放的。」

「這個當然是有準備的,不過總管,可不可以用地來抵償!」張元道︰「我們別的什麼沒有,但土地多得是啊!銀錢真是緊張,但因為兩場仗我們都贏了,所以耕地,牧場還是綽綽有余的。」

《控衛在此》

「興慶府和興平府周邊,那里還有足夠的土地?」說到這里,蕭定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黑山和黑水那邊?」

張元點了點頭。

「只怕他們不願意,以前賞功撫恤可都是在興慶府興平府周邊。」

「土地翻一番,甚至兩番!」張元猶豫了一下,「甚至,我們可以允許他們擁有奴隸來幫助耕種,總管,西州叛亂,吐蕃叛亂,都捕獲了很多的人,這些人不如……」

「不行!」蕭定斷然否決。「這個口子絕不能開,一旦開了,後果不堪設想,你想過沒有,今日你本來是為了這些傷殘或者戰死者的家庭擁有足夠的勞動力,但這個政策,最終只會讓有錢者、有權才擁有更多的奴隸為他們創造財富,今天只是戰場上的俘虜,征服之地的敵國之民,但當這些都貧乏了呢?會不會便會有我們自己的子民變成奴隸?絕對不可!」

「其實以前這片區域,奴隸還是很普遍的,即便在我們治下一些偏遠地區,這種事情仍然普遍存在,大家的接愛程度還是可以的。」

「可我們一直在打擊這種事情,可以作為幫工、雇工存在,絕不能是永遠自由的奴隸!長史,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你不能因為我們眼前的困境便開歷史的倒車,哈,這話誰說得來著?對了,二弟,二弟說的!」

「如果是這樣,只怕就很少有人願意去邊疆之地了。他們都是功臣,亦不能逼迫!」張元有些苦惱。

「以前你跟我說過二郎在西南搞了一個什麼聯合錢莊,發行了什麼交子,還有什麼債卷,好像他便是利用這個東西緩解了經濟上的危機的,我們能不能用?」

「總管,我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深悉其中利弊,不敢東施效顰啊,經濟上的事情,一步踏錯,會釀成大問題的。」

「派人去江寧城,從老二那里請一批行家過來不就行了!」蕭定笑道。

張元沉默片刻,道︰「總管,經濟大事,交于外人,總是不妥的。」

蕭定看了張元一眼,微笑道︰「先把人弄過來,咱們也不是沒有經濟人才是不是,讓他們先學嘛!」

「是!」張元點了點頭道︰「這一來一去,總是需要時日,難解燃眉之急。」

蕭定站了起來,在屋里走了幾步,道︰「既如此,那便先借款吧,從我開始,以級別為標準,每人借出不等銀錢以解眼前之難。至于境內商人,算了,也借吧!咱們還有什麼專許之權可以賣出去的?只要不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東西,便都賣了。長史好生去籌畫吧!」

「總管,那件事,你真應該考慮一下了。」張元收起了面前的帳薄,道︰「靖兒從西平軍司帶回來的東西,也說明了下頭的意願,這幾天,各地都開始送來了相同的東西,這件,壓是壓不住的,也不要想著去堵,只能疏。」

「一個個的,都想著擁立之功,想著升官啊!」蕭定有些惱火︰「長史,不如我再給自己升上一級,自稱同簽樞密院事,這可是相公了。」

張元作色道︰「總管,莫非你還想著讓江寧府的那位少年天子給你來一封聖旨確認嗎?你認,可是這西軍下轄八大軍司認嗎?數百萬子民認嗎?南仁忠認嗎?拓拔一族認嗎?其它各族將領,官吏,他們認嗎?西軍之地,全是總管帶著大家一刀一槍拼出來的,以前東京未破,不管如何說,咱們與他們都還有一絲牽連,您不願更進一步也就算了,現在江寧的那個宋廷算什麼?憑什麼要讓我們屈膝?」

蕭定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來,「長史,你覺得我真稱帝了,就不說什麼千秋萬載了,我只問你,能傳承二代嗎?」

不等張元作答,蕭定接著道︰「如此一來,只怕第一個與我們翻臉的會是誰?秦鳳路李淳。而且我們與江寧府的新宋,也就再也無法維系聯盟之勢了。真要如此,最開心的是誰?遼國人!現在我們最大的敵人是誰?是遼國人,還是江寧府的新宋朝廷?」

「可是總管,內里將士們的心願不滿足,時間一長,也是會有禍殃的。軍隊是我們立足之根本,而且我們的軍隊結構成分復雜,漢人佔比,不過三成,其它各族跟著我們,當真有多少心思與遼人死嗑嗎?那些人所求的,不就是升官發財嗎?」張元道。

「這件事,再想想吧!看看有什麼兩全之策!」蕭定站了起來,拍了拍張元的肩膀︰「長史,坐南朝北,稱孤道寡,其實內心深處,我也是想的。可總要往更遠處想一想啊,今日做了,以後怎麼收場?別看江寧府的新宋朝廷現在還很羸弱,但他們已經站穩了足跟呢!襄陽,徐州只要能守住,以江南之富,以二弟之能,只怕用不了多少年,便能打造出一支不輸我們當年廣銳軍的強大軍隊來。」

「遼國人豈會坐視他們發展壯大?」張元搖頭︰「必然會驅使劉豫、曲珍等人不停地向江南發起進攻,戰事延綿不斷,如何發展?而且承天皇太後手段厲害,看這樣子,用不了幾年,內部的紛爭,就會完全被她鎮壓下去,以遼國如今的體量,江寧的新宋朝廷哪里頂得住?」

「你為什麼覺得遼國到時候一定會先打江寧呢?」蕭定看著他︰「在我看來,只怕蕭旖會先打我。」

「怎麼會?」

「一定會!」蕭定澹澹地道︰「我這個妹,從小就最敬畏他的二哥,對于我嘛,就只有敬沒有畏了。她想要與她的二哥好好地較量一番,就必然要先去除了我這個有可能地障礙。所以我覺得,她一定會先打我。長史,你說我要是稱了帝,與江寧徹底了臉,我三妹會不會笑得很開心?到時候遼軍揮兵來打我,即便二弟想來救我,下頭的文武百官會答應嗎?以我西軍之力,到時候能獨抗遼國人?」

張元有些傻了,他是從政治的角度來考慮問題,蕭定卻是從他三妹的性格來考慮問題。

不得不說,還真有這種可能。

必竟現在遼國的承天皇太後大權獨攬,根本就無人可以抗衡。

「我覺得,耶律敏出任西北路招討使司總督,便是她走出的第一步。」蕭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件事情,靖安司正在努力求證遼國的真實戰略目的。」張元道︰「興許很快便有答桉了吧?」

「不管耶律敏到時候是準備去打黑汗還是花刺子模,終之在西域會與我們起直接沖突,西邊一定會戰事連綿的!」蕭定道︰「所以這個時候,我們需要來自江寧府的支持,秦風路,益州路都能給予我們實際性的幫助。以前,我們可以搖擺不定,但現在,我們只能聯弱抗強。這個時候大家來一出勸進的把戲,是想把我們整個西軍往深淵里拖,長史,你應當看出來這一點,但你的心思,被蒙蔽了!」

張元心情有些激蕩,本想辯解,但想了想,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召開指揮使以上的所有將領,召集七品以上官員,齊聚興慶府,這些事情不講透,不說清,正如你所說,會出問題。那就大家一齊來好生議一議,說一說,講個清楚明白,如此一來,大家有些散了的心思才會重新凝聚到一起。不要以為我們現在有多強,趙宋以前在我們眼中很強吧,可不過大半年時間,便亡國了,連皇帝都被人擄了去。我們如果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下一個,就是我們!」蕭定勃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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