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一點面子也不講

一腳跨進門內,胡屹自然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位置那張八仙桌上居中而坐的岑老夫子,然後才看到了左邊的蕭誠,右邊的岑重。

蕭誠倒是沒有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不過此刻的他,手里拿著筷子,半彎著腰,  正將一箸青菜挾到上首的岑老夫子面前的碗里,在胡屹看向他的時候,他恰恰地便也歪過頭來,以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姿式,打量著胡屹。

而岑重的筷子還停留在嘴邊,一塊片皮鴨一半在嘴里,  一半還留在筷子上,斜著眼楮,  看著跨門而入的胡屹。

一股心火,   哧一下便從丹田之內直撲腦門兒,胡屹險險地便要怒吼出聲了。

無禮!

無禮之極啊!

你蕭誠不是不知道我已經到了,不去門外迎接倒也罷了,畢竟你是撫台,但在門內,你至少也要裝個樣子吧,這樣大家在大面兒上還能過得去是不是?

你這是準備直接撕破臉嗎?

在這一點上,他猜得還真是不錯,蕭誠還就準備直接撕破臉。

他要上都堂,包括那位官家明白一點,我蕭某人顧全大局,願意為大宋的西南穩定出力,甚至還一門心思地想著為大宋開疆拓土,但為的,可不是你們這些人,是為了中華文化進一步向外擴張並且要落地生根,  發芽開花結果。

但這並不代表著,我蕭某人便能容忍你們蹬鼻子上臉,明明知道這廝是來搞破壞的,還要努力維持臉上的微笑,今日,蕭某人就是要大大地落一下他的臉面,也讓這貴州路上上下下都明白我的心思,免得有些搞不清狀況的家伙首鼠兩端,糊里糊涂的便走錯了路、站錯了隊,最終落得沒了下場。

這些人不管怎麼說,都在我蕭某人開發西南的時候出過力,流過血,能不讓他們犯錯誤,自然就不能讓他們犯錯誤,這也是對他們的一個保護的手段。

如果在我擺出了這樣的一副模樣之後,還有人要貼上去或者被胡屹拉了過去,那蕭誠只能奉送他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胡屹跨過了門檻,其它人都留在了門外,  便連楊慶和田疇都沒有進來,  而劉鳳奎也袖著手,仰著頭,  似乎在一門心思地欣賞著大堂之上那入木三分的一副匾額。

屋里有三位大佬,外頭的人自忖還沒有資格去插手這三位掐架,所以還是留在外頭看個熱鬧的好。

屋內短暫的凝滯之後,終于還是由胡屹打破了沉默,他強忍住怒火,拱手道︰「蕭撫台!」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岑夫子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聲吞了下去,岑重將半塊鴨子塞進了嘴里嚼巴了起來,蕭誠卻是放下了筷子,直起身來,半轉身看著胡屹,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胡轉運使啊,這天寒地凍的,倒是趕得急,短短時間便從汴梁到了這里,倒是蕭某人有失遠迎了。」

「食君俸祿,忠君之事,不敢不急!」胡屹繃著臉道。

蕭誠點點頭︰「明白,明白。听先父曾經說過,當年轉運使在三司任上的時候,向來便是最早去,最晚走的,哈哈,哈哈哈!」

胡屹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已經是氣得了極點,站在外頭看熱鬧的文武官員們有些不明白,但馬上便有明白的人低語解釋為啥撫台短短幾句話便將對方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這可都是有典故的啊!

強將一口老血咽了回去,胡屹冷厲地道︰「今年國計艱難,便連官家一日也只兩餐,一餐也只二葷二素一湯五個菜而已,後宮其他人更是只有一葷一素一湯,都堂都取消了從外面叫食,而是自辦了一家小食堂,每日定量,倒是撫台這里,大擺宴席,桌上山珍海味,這一桌,怕不要十好幾兩銀子吧?」

蕭誠一笑道︰「轉運使這可不知了,今日這酒宴,花費的並不是官帑,而是鄭大官人出的錢,鄭大官人就這一個女兒,願意大把花錢。這人家的私財,正大光明賺來的,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二來嘛,轉運使在三司工作過,當知道,錢花起來,那才叫錢呢!今日這婚宴,雞鴨魚鵝之類的,大概買了千把尺,使得貴陽周邊農戶家里的這些家禽價格飛漲,農戶可是大賺了一筆,而其它的酒水、小菜等等,不知讓多少周邊的人賺得盆滿缽滿,可以過一個肥年。而因為這些生意做成了,官府又可以從中獲得一些稅收,恰恰就是一箭數雕之事啊!官家不懂經濟,以為自己節約便能讓國家富裕,轉運使可是在三司做過事的,怎麼也會這樣理解呢?」

又是一口老血險些噴將出來,這蕭誠還沒完沒了地揪著他的黑歷史的小辮子了,當真是不當人子。

「照你這麼說來,窮奢極侈倒是有理了嗎?」胡屹怒道。

「非也非也,轉運使不要偷換概念。」蕭誠笑著拿起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肴,道︰「轉運使請看,這桌上所有的菜肴,都是在本地可以買得到的,全都是產自我貴州路上百姓們家中,便是這些較為珍希有山貨,那也是百姓們上山去采集而來的。轉運使,我倒是听說你特別愛吃雞舌,有時一餐殺雞上百就為了湊一盤雞舌,那才是真正的窮奢極侈吧?」

「那這酒呢?莫非酒也是百姓們自釀的嗎?」

胡屹開始挖坑了,因為酒可是專營的,想要釀酒賣酒,那得有朝廷頒發的執照,否則是要坐班房的。

「轉運使高明,還真是百姓自釀的。」蕭誠大笑起來︰「不過這酒,倒也不需要什麼執照,這酒啊,是百姓們靠山吃山,用山里的野果釀就的果子酒,其味甘甜,回味悠長,不過以前呢,酒雖好,卻是巷子深,如今借著這個機會,蕭某人準備把其推出去,這可是一個大產業啊!能賺很多錢的,能讓老百姓的兜兒里迅速地鼓起來,酒這東西,只要釀出來,就不怕賣不出去是不是?而且又不消耗糧食,多好的事情啊!」

挖坑失敗。

果酒,當然不在朝廷禁止之列。

看著對方喘著粗氣一時之間無話可說,蕭誠卻是又道︰「轉運使,今日是鄭大官人嫁女的大好日子,不是我們撫台衙門與轉運使衙門的公務會晤,這些事情,不妨留在以後再說,如何呢?」

正無處下台的胡屹聞言倒也是點頭,眼下可是說得越多,也就丟臉越多了。

不過蕭誠說了這話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難道不應該在此時邀請自己入席嗎?

胡屹瞅著蕭誠,蕭誠也看著胡屹,半晌,蕭誠才眨巴著眼楮道︰「胡轉運使,還有事情嗎?」

胡屹已經能嘗到嘴里有腥甜的氣息了,眼珠子都紅了。

「今日胡某專程前來拜見撫台,倒不知撫台把我安置在什麼地方?」

「哦,原來如此!」蕭誠恍然大悟,大聲道︰「田易,田易。」

院子外頭的田易好不容易才擠了進來,他級別低,門窗這樣的看熱鬧的好地方,輪不到他。谷

「撫台有何吩咐?」

「轉運使的住處可安置了?」蕭誠問道。

「自從知道轉運使要過來,便再準備了,只不過現在貴陽府這情況,實是在沒有找到太好的地方,不過在下已經準備好了一頂軍帳,一應物事也都是備齊了的。」田易連聲說著,轉頭看向轉運使︰「轉運使現在就要過去嗎?那下官給您帶路。」

蕭誠點了點頭︰「本來呢,如果不是韓錟大婚,這府衙雖小,也還是能給轉運使騰一間房子的,不過不巧啊,現在這府衙實在是住得滿滿當當,讓人家新婚夫妻騰房子不吉利,轉運使大人大量,就不要與其計較了,且辛苦幾日,一定重新安排,田易,听到了嗎?」

「下官听到了!」

胡屹只是氣得渾身顫抖,轉頭便向著門外走去,大門外的官員們倒是轟然向後退去,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

走了幾步,胡屹突然又站住了,狹長的眼楮里閃爍著憤怒的光芒,掃向周邊的所有官員,厲聲道︰「某家奉官家欽命來貴州路負責轉運,回頭自當請諸位詳談。」

丟下這句話,然後昂頭大步而去。

一眾班直本來以為來了這酒宴,至少可以蹭上一頓豐盛的吃食,到時候再去恭喜一遍,指不定還能弄些賞錢,那鄭大官人是個有錢人,不會在意這些。不曾想,賞錢看不到,連吃食都沒有,居然是餓著肚子走了。

大家都是玲瓏剔透人,看著這兩位長官的態度,只怕接下來還要吃癟,這可是在人家蕭撫台的地頭,你胡轉運使跟人家較上什麼勁啊?

難道就不能委婉一點點嗎?

這倒好,自己不好過,連累得大家都不好過了。

當班直,就是命苦啊!

過得好歹,完全不能自主,上頭要是派了自家跟著一個有手腕的主兒,那大家自然也就混得風生水起,但要是踫上了眼前胡轉運使這樣的主兒,那就慘了,也就只能跟著吃風喝雨了。

劉鳳奎嘆了一口氣,轉身也跟著胡屹便行,雖然兩人不是一個系統的,但兩人一齊來,又都是代表朝廷來的,在這個時候,總得要保持一條戰線吧!

卻不曾想,剛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了一個聲音。

「劉公公留步!」

劉鳳奎一個激凌,心道果然還是不會放過自己,但卻也只能苦笑著轉過身來看向來人。

「劉公公,撫台說您這西北故人來了,居然也不進去與他打個招呼,心里甚是不喜啊!」來人微笑著道︰「劉公公,撫台請您去喝上一杯酒,敘敘別離舊情呢!」

劉鳳奎轉頭看向胡屹,那家伙殺人般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剮來剮去,要是自己去了,只怕接下來就要與此人結仇了。

但要是不去了,就是駁了蕭誠的面子,這以後自己還怎麼做事啊?

思來想去,當下還是拱手道︰「下官怎麼敢妄稱故人哦,職低位卑,實在不敢打擾撫台,要不還是擇日再來拜見撫台吧?」

來人笑道︰「撫台早就跟下官說過,公公非同一般人,早年在陝西路上,那是出生入死啊,還說公公跟他說過一句話,讓撫台一直牢記在心不敢須虞或忘啊!」

「我說過什麼話能讓撫台記掛?」劉鳳奎有些茫然。

「公公說位卑不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來人笑吟吟地道︰「這也是撫台經常拿來教訓下官的話呢!」

「我說過嗎?」劉鳳奎仍然沒有想起來。

「當然說過,撫台還能說假話?」來人笑著拖了劉鳳奎便往回去︰「公公卻去飲一杯,您的住年,與轉運使可不在一處。轉運使接下來是要回綏陽去的,您可是要在貴陽府長駐呢!」

這話,也可理解為另一種威脅。

劉鳳奎沒有再推辭,半推半就的就跟著來人去了。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這位胡轉運使在貴州路,以後的日子難過的很,別說完成什麼朝廷交待的任務了,能將日子過得平順,就算是蕭撫台大人大量了。

自己與胡轉運使走的不是一條路子,完全沒有必要與蕭撫台撕破臉,只有搞好了關系,才能走下一步的棋嘛!

蕭撫台雖然是明晃晃的離間自己與轉運使之間的關系,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正好將計就計,做出一副投奔故人的模樣也是不錯的。

看到劉鳳奎揚長而去,胡屹腳下一個踉蹌,在看看周圍的那些班直們一個個臉上不豫的神色,他是當真五內俱焚,這還剛到地頭呢,身邊的人,便一個個的背叛或者即將要背叛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數頂軍帳,孤零零的立在一處山坡之上,正當風口,關鍵是誰要到這里來,必然是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胡屹孤零零的在帳蓬里枯坐到了天明,也沒有等到劉鳳奎回來,顯然,這個叛徒得到了更好的招待,指不定這個時候正高榻軟榻,鼾聲震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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