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決定

六月間,雨水就顯得特別的多。

要不然怎麼說六月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呢!

擦黑的時候,天氣看著還挺好的,不料一陣風來,頓時便烏雲蓋頂,伴隨著隆隆的雷聲,雨點子便劈里啪啦地落了下來,砸在地上,濺起朵朵泥花,街上頓時便亂了套,一陣陣的雞飛狗跳,狼奔鼠竄。

大雨足足的下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漸漸變得小了起來,卻仍是淅淅瀝瀝的沒完沒了,雨中夾著風,本來已經有些燥熱的天氣,突然之間就又變得陰冷了起來。

趙哲坐在書房之中,窗戶大開,風雨就這樣地灌了進來,他卻絲毫不覺,甚至還感到有些燥熱,扯下了剛剛穿上不久的夾衣,隨意地扔到了一邊。

他之所以心緒如此的不寧,只是因為此刻,一個跪在他的腳下號淘大哭委屈不已的漢子。

這個漢子叫秦敏。

一個單槍匹馬都敢向遼人的軍陣發起沖鋒的好漢。

此刻,卻如同一個嬰兒一般,哭得嘶聲裂肺。

在秦敏斷斷續續的講述之中,趙哲知道了秦敏在白溝驛與遼人那一場慘烈的廝殺,千余邊軍精銳,全軍覆滅在白溝驛和拒馬河上,而他們本來要接應的歸義城兵馬,卻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守城池不肯撤退,最終被遼人一舉破城,數千人淪為了俘虜。

而那個統兵的指揮使趙正以及統制級別以上的將領,在戰後,才被遼人送還。而那些普通的士兵,不管大宋如何要求,對方就是不肯交還了。

失地,失人,這樣的恥辱,趙哲從來都沒有受過。

即便在他剛剛去河北,那里還一片瘡痍的時候,他也沒有如此向遼人低過頭。

「起來,坐著說吧!」坐回到椅子上,兩手死死地捏著椅背,趙哲咬著牙道。「你父親他們幾個,是受了我的牽累。」

秦敏搖頭︰「不,父親他們不是受了您的牽累,而是崔賊為了掩蓋他的無能,用父親他們當了替罪羊,用他們的頭顱來承擔這次戰敗的責任。可是他也很清楚,光是我父親他們幾個統制,是萬萬擔不起這個責任的,所以,他就要把事情往殿上扯,只有扯上了殿下,才能轉移官家的注意力,才能讓他從這一次恥辱性的失敗之中月兌身。」

趙哲閉上了眼楮,長嘆一聲︰「他成功了。朝廷沒有追究他的責任,雖然他出了兩府,但御史中丞的職位,有些時候,卻比兩府的位子更好用。那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官家,現在想用這把刀來剔除一些他不喜歡的人或事。」

「殿下,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便能叫他崔昂活不過明天。」秦敏狠狠地道。

「匹夫之勇,能有什麼作用?」趙哲搖頭︰「殺了崔昂,官家能再換一把刀。更何況,崔昂又豈是那麼好殺的?秦敏,你說你們有不少人到了汴梁,究竟有多少人?」

「殿下,本月剛剛作完了統計,到目前為止,一共有兩千五百余人。」秦敏道︰「兩千五百邊軍精銳,從去年開始,我們便開始四處聯絡,尋找,這些人,都是信安軍、廣信軍、安肅軍等殘存下來的兄弟。」

趙哲瞪大了眼楮,張大了嘴巴,不管他怎麼想,他也沒有想到,秦敏嘴里所說的那句不少的兄弟到了汴梁,竟然多達二千五百人。

這是什麼概念?

這是整整一個軍。

「怎麼可能?你們這麼多人,怎麼可能潛入到汴梁而不被人發現?」趙哲問道。

「殿下,那些官員們,大部分都壞透了。」秦敏冷笑︰「只要給錢,他們什麼都敢給你辦,不但是路引,便連成套的身份證明,他們都能給你弄得齊整,只要你的錢給的足夠。」

「你們從哪里來的錢?」

秦敏遲疑了片刻︰「最早的時候,我們搶了一些富戶,籌集到了不少的銀錢,現在倒也不用了,我們一部分人加入到了汴梁黑幫之中,已經控制了一些產業,能夠源源不斷地生出錢財來,另一部分人也以各種身份在汴梁之中生存了下來,差起錢來,大家湊湊,也便差不多了。」

「你們來了這麼多人,到底想干什麼?」瞪視著秦敏,趙哲沉聲問道。

秦敏再一次跪了下來︰「殿下,我們來汴梁,自然是想來伸冤報仇的,包括我父親在內的那些邊軍將領,還有士卒,他們死得冤。不但死得冤,他們在死後,還背上了一個不好的名聲。我們沒有別的門路,我們只能來找殿下,也只有殿下,才能給我們一個答復,而且,現在我們這些人,也只願意相信殿下一個人了。」

「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幫你們什麼?」趙哲苦笑著搖了搖頭。

「龍困淺灘,可終于破困而出的時候!」秦敏道︰「虎困于柙,可只要出了籠子,那就能傲嘯天下,殿下,您是皇子,怎麼能坐視大宋被這些人敗壞?您是我們的統帥,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您的部下受盡冤屈?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這些人,願意為殿下赴湯蹈火,雖九死而不悔。」

趙哲卻沉默了下來,長長的沉默。

這一刻,洪原沒有作聲。

秦開沒有作聲。

便連秦敏,此刻也閉上了嘴巴。

「這事兒,容我再想想,再想想!」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趙哲終于開了口。

屋內三人,頓時喜形于色。

只要趙哲沒有斷然拒絕,其實便意味著他已經答應了。

「殿下,接下來,我準備去見見陶大勇!」秦開低聲道︰「定武軍因為是邊軍的緣故,在京中飽受欺凌,打壓,陶大勇苦不堪言,下層軍官、士卒更是憤怒不堪,只要說服了陶大勇,接下來通過定武軍,我們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到大批的軍械。」

趙哲霍然站了起來,徑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

屋內三人,看著在風雨之中漸行漸遠的趙哲,臉上都是笑意滿滿。

沒路走了,那就闖一條路出來。

對于他們三人來說,除非荊王上位,否則這一輩子,他們都只能在黑暗之中過活,永世也不能見天日。

「我繼續聯絡定武軍的中下級軍官,只要大部分倒向了我們,陶大勇不干也得干。」秦敏道。

「我去找孫拐子,讓這個人死心塌地跟著我們干,他手下有人,有錢,而且也有渠道弄到武器,特別是能通過他們得到許多我們不知道的情報。」洪原道。

「我會把過去斷掉的那些人、事、物重新串連起來,我們需要錢,大量的錢!」秦開深吸了一口氣。

雨漸漸地又大了起來,打在屋頂、樹葉之上,嘩啦啦作響。

霹靂聲聲,震耳欲聾,膽小的,早就縮回到了屋子里,緊緊地閉上了房門窗戶。

道道閃電撕開了蒼穹,讓漆黑的夜,迎來短暫的光明。

趙哲站在院子里,任由著雨水洗刷著他的身體。

秦敏、洪原等人的建議其中蘊藏的信息再明顯不過了。

總結起來,也就兩個字,造反。

二千五百邊軍,或者說也許有五千邊軍,如果定武軍也加入的話。

五千邊軍在汴梁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趙哲更清楚。

邊軍的戰斗力,遠遠不是上四軍能比的。

大宋之國之初,上四軍當然是最能打的,戰斗力最強的,所以他們才能駐扎京城,拱衛皇帝。這本身也是大宋朝廷強干弱枝的策略之一。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軍隊在京城這個花花世界,終于還是不可避免地墜落、腐化下去了。

自己推動邊國與上四軍輪換的時候,心中當真是沒有什麼私念的。只是想著,如果十幾萬上四軍軍隊,能夠達到邊軍的戰斗力,那麼,大宋伐遼一統天下,便可以真正的提上議事日程了。

因為在河北多年的趙哲,是看準了現如今的遼國,便如同大宋一樣,都患了病,而且還不輕。

兩個病夫的較量之中,誰先治好了自身的病,便能將另一個還沒有好的家伙摁死。

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就是這一條建議,竟然讓官家,讓自己的父親對自己猜忌上了。

河北路上對遼的節節勝利,

朝中官員對自己的大力推崇

民間百姓對自己的喜愛,

這些,都成了自己的原罪。

而自己推動的軍隊輪戰策略,竟然成了心懷不軌,意圖謀逆。

崔昂,只不過一小丑耳。

真正想動自己的是,正是自己的父親。

許是蕭定當年十挑一百的壯舉,嚇著了父皇了。

天地良心,自己真沒有半分不良之意啊!

自己只不過是想大宋這個龐然大物早一點把病治好,早一點能抖擻精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得過且過。

說起來,遼國的底子要比大宋更厚實啊!他們沒有大宋富裕,所以他們的尚武精神,還沒有徹底丟棄,如果遼國有朝一日換上了一個英武有為的家伙當皇帝,比方說那個耶律俊,那大宋朝可就真要危險了。

官家,現在才五十出頭,而且精神健旺,勁頭兒十足。

趙哲緊緊地握起了拳頭,仰天長嗥!

五千邊軍,如果自己當真發動的話,以這五千邊軍的戰斗力,並不是沒有成功的希望的。

而且,自己在朝中,也不是沒有得力的盟友。

河北路安撫使馬興是支持自己的!

西北行軍總管蕭定不用多說。

三司使蕭禹可算得自己的嫡系。

至于兩府中的官員,只要自己拿到了那個位置,他們也只會俯首貼耳。

說到底,這是趙家的家事。

夏誡,陳規他們,當真對父皇很滿意嗎?

再听听,再看看,再等等,也許父皇只是一時糊涂了,大哥那個人,才具有限,守成有余,進取不足,如果讓他上位,對上耶律俊,只怕用不了幾處,汴梁城外,就能看到遼國的哨騎了。

便是父皇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態,又怎麼能帶著大宋擊敗遼國,一統天下呢!

只要自己能位列東宮,便能明正言順地建立自己的屬官體系,影響大宋的大政方略,推動大宋一步一步地走上正確的道路。

頭上的雨,突然沒有了,一柄油紙傘出現在趙哲的頭頂,他轉頭,便看見了王妃關切的表情。

「我沒事,只不過是做出了一些決定。」趙哲伸手接過傘,低聲道。

「不管王爺您做出了什麼決定,我們一家人總是會與你站在一起的!」魯琳挽住了趙哲的胳膊。

「有時間,多回回娘家吧!」趙哲道。

臨潢府外,廣闊無垠的草場之上,數百名騎士吆喝著摧動戰馬馳騁往來,無數兔子、獐子、野雞被趕得亂竄,馬上騎士彎弓搭箭,將這些獵物一一射倒。戰馬奔過,馬上騎士彎腰俯身,將被射中的獵物拾起,高舉著,搖晃著,炫耀著自己的成就。

耶律俊一箭射倒了一只狡猾之極的野兔,這只兔子就沒有跑過五步以上的直線,不停地轉折,急停急轉,讓好幾個勇士的利箭都落了空,要不是如此,耶律俊還沒有興趣對一只兔子下手。

他真正想射倒的可是老虎、豹子、豺狼、熊瞎子,可是這些大物件,也就只有皇家獵場才有,不得到皇帝的允許便去狩獵屬于皇帝的獵物,耶律俊自然不會去干。

蹄聲得得,一騎自遠方而來。

「郡王,郡王,您中了,中了!」騎士揮舞著雙手,大聲歡呼著向耶律俊喊道︰「二甲第六名,二甲第六名吶!」

耶律俊參加了剛剛結束的遼國春試!二甲第六名,也就是整個進士試的第六名,這個成績,已經相當的了不起了。遼國的進士試,並不比宋國的進士試容易。

耶律俊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雖然比師兄林平差了一些,但師兄是漢人,自己是遼人,放在遼人之中,自己已經是頭一份兒了,想來皇帝也高興得很。

皇帝一直因為遼人不愛讀書而犯愁呢!

而自己這一次的中舉,絕對會讓皇帝眼前一亮。

軍功,自己已經立下了,從宋人手中奪下了大片的疆土,這是數十年來未有的功績。

論文治,自己是皇族之中第一個憑真本事考中進士的人。

允文允武,文武雙全!

試問,還有誰能與自己並肩競爭那個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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