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接任者

一旦掀開蓋子,當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這種私下里與遼人的回易,明面之上朝廷是嚴令禁止的。

雙方的交易,只能是在規定的榷場之上,在官府相應機構的監視之下進行。

一來,是可以防止相關的戰略物資被走私到了遼國,使得遼人愈發的強大。

另一個方面,當然是朝廷可以獲得更多的稅收。

但這些,也只不過是替平民老百姓設置的門檻而已,對于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來說,自然是形同虛設。

邊境之上的那些駐守軍將,哪一個麾下沒有一支回易隊伍,偷偷地與遼人進行回易?只不過這些人大都還附帶了一個搜集情報的功能罷了。

遼人,同樣也是如此。

就像蕭定,也是如此。

荊王趙哲,當然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河北路上軍隊的穩定。

他好不容易才將河北路各地駐軍收拾得七七八八,像模像樣,也具備一定的戰斗力了。

這個時候把盧春的事情捅到朝廷上去,豈不是給了朝廷那些看他趙哲不對付的人一個絕好的把柄?

可以正大光明地派人下來查這件事情,然後藉此將事態擴大,最後將他趙哲的心月復干將一一拉下馬來。

而夏誡夏治言在這件事情之上保持沉默的態度,當然也有他的考量。他身在河北路,一時之間,只怕是走不了的,趙哲回了京城,他還得呆在這里。他敢將那些邊境守將一一給得罪了嗎?而且這些事情,當真只有邊境守將嗎?路中其他官員就沒有參與其中?

當真是笑話。

他夏治言家里也是有商隊的啊!

他夏治言真敢捅穿了這事兒,下頭那些驕兵悍將,必定要給他上眼藥。故意放遼兵入境來燒殺搶掠一通這種事情,某些人絕對做得出來。

好吧,趙哲剛一走,下頭便出這樣的事情,你夏治言那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庸人,無能之輩,貼上了這個標簽,這一輩子也難再翻身了。

他夏治言人在河北路,豈敢與整個路中的官僚集團為敵?

「末將給安撫使添麻煩了。」蕭定有些歉然,當初他只考慮把這事兒上報給安撫使府,好命令各地軍寨要嚴加防範同樣的事情發生,卻沒有想過趙哲的政敵會拿這事兒來做文章。

「無事!」趙哲笑道︰「此事在河北路,只要夏治言保持沉默,便無人敢將此事捅到朝廷上去。長卿啊,別人在邊境為將,一個個賺得盆滿缽滿,富得流油,你倒好,越當越窮了。我還听說高家娘子竟然還拿了嫁妝來補貼你?」

蕭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高氏賢惠,末將實在是有些對不起他。末將也是沒辦法啊,想要打造一支敢戰能戰的軍隊,錢財那是少不了的。末將又實在生財無道,雖然也有商隊賺些銀錢,卻總是賺得少,用得多。」

「朝廷對邊境軍士,還是苛刻了啊!」趙哲嘆道。

蕭定低頭不語。

其實不僅僅是朝廷對軍士苛刻,下頭兵將對軍士也苛刻得很,以兵為家奴的事情,是極普遍的。哪怕是趙哲這幾年著力整頓這些事情,也只不過是讓那些人稍微收斂了一些。吃空額的數字小了一些,喝兵血喝得不那麼生猛了。

趙哲也就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真要一刀切下去,他也怕成為一個空頭安撫使,總是要人做事的,只要明面之上大家過得去,大體上能把事情辦得圓滿,也就只能如此敷衍了。

像蕭定這樣潔身自好的將領,那是鳳毛鱗角的。

「這幾年來,我趙哲長面子的幾件事情,大都倒是你長卿做的。」趙哲笑道︰「我也不好與你莊子、鋪子什麼的東西,給你準備了十萬貫錢,呆會兒回去的時候,你便帶回去。」

蕭定一驚︰「末將怎敢要安撫使的錢?」

「這筆錢卻不是與你的。是給天門寨的軍士的。」趙哲笑道︰「你宰了阿孛合,短時間內與對面的回易是做不成了。天門寨的士兵的補貼,總還是要發的吧?你拿什麼給呢?」

蕭定一時語塞,半晌才道︰「那末將就生受了,末將替天門寨上下三千將士多謝安撫使。」

「你們又立下一件大功,能讓我如此風光地回汴梁,該是我感謝你們才是。」趙哲笑道︰「對了,你這次可是要先我回京的,給你父母、兄弟姐妹,嗯,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高家娘子帶了什麼禮物沒有?」

蕭定一愕,尷尬不已。

趙哲大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沒有準備。」

拍拍手,後面卻是轉過來幾名使女,每人手中都捧了一個盒子。

「不是什麼珍貴物事。無非就是人參、首烏之類的玩意兒,這在北地不稀奇,最好的也不過是幾顆冬珠,那是我特意留下來,讓你送給高家娘子的。」趙哲笑道︰「不要拒絕,這是我的一片小小心意。」

蕭定無法推托,只能再次拜謝。

「安撫使這一次回京,不知誰會來接替您的職務?」蕭定問道。

夏誡肯定是無法接任這一職務的,因為他早前已經把事情給做差了,讓朝廷對他失去了足夠的信任。

趙哲微微一笑道︰「崔昂崔懷遠。」

蕭定臉色微微一變。

「不滿意?」

與一般的軍將不同,蕭定對于這些高官的底細是很清楚的。普通的老百姓,對于朝堂高官一向是高山仰止,不是文曲星就是武曲星下凡。但蕭定因為有一個同樣是高官的老爹,對于這些人的德性、才學、好惡可都是一清二楚。

崔昂是同簽樞密院事,在西府之中排在知樞密院事陳規之後,陳規一心想進東府,自然不會來,而崔昂則是覬覦陳規的位置,如果讓他在河北路來做上一任安撫使,再回去的時候,那資歷可就是夠夠的了。

「樞密院中,崔昂算是親自領過兵打過仗的了,也算是通曉軍事。」趙哲道。

如果帶兵剿滅過一些叛亂,平定過一些流匪,也算是通曉軍事的話,那崔昂的確是這樣的。可蕭定這樣的邊將卻很清楚,與遼人作戰,跟在國內平定叛亂,完全是兩碼事。

「崔樞密一向是反對在河北大舉用兵的。」蕭定道︰「這一次為何如此積極?」

蕭定這話說得隱諱,其實就是在明說崔昂是大王爺一系的人馬,二大王在這一任職之上,要竭力反對。作為上一任的安撫使,對于下一任是誰,還是有著相當的發言權的,如果二大王一力反對,這崔昂也是來不成。

趙哲搖了搖頭。

「不好說的。如果我竭力反對,顯得我對河北軍權念念不忘。」趙哲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于擔心。崔昂雖然與我不對付,但只要是父皇有這個心意,那他一定會竭力奉承的。不過以後你行事就要小心一些了。崔昂來了,總是要尋人立威,清洗一批將領的,我可不想你離開天門寨。」

蕭定點頭道︰「我明白的。一定會收斂,夾起尾巴來做人。」

言畢,又苦笑著道︰「可是夏府尊還在河北路,崔樞密可是壓不住夏府尊的,到時候只怕河北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和諧了?兩位大佬一旦起了紛爭,下頭可就難做人了。」

「地方主官,彼此相制,本來就是常態。」趙哲道︰「像我在河北路這樣能大權獨攬,不會再有第二例了。崔懷遠是跋扈了一些,但夏治言卻是柔中帶鋼,又在河北路多年為官,崔懷遠到時候必然會束手縛腳,但或許,這便是父王的用意所在吧。」

蕭定苦笑不已。

官家如此做,自然是放心了,但對于他們這些邊將而言,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不知二大王回京之後任何職?」蕭定關切地問道。

說到這個話題,趙哲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京里傳來了消息,據聞是知開封府。」

「當真?」蕭定頓時大喜。

知開封府這個位子,如果不是王子來做倒也罷了,一旦由王子來擔任,基本上就是在向天下宣告,這個王子是東宮的最佳候選人了。也就是說,二大王一旦擔任了這個職位,可就比大王爺處于更有利的位置了。

知開封府這個位置,太關鍵了。

對于蕭定這樣的鐵桿二大王一派而言,這當然是大好事。

「知開封府是一個好位置,但也是最難做的位置啊!」趙哲笑道︰「也不知是福是禍?」

「當然是好事。」蕭定喜滋滋兒地道︰「別人在這個位置上難做,您又怕什麼?定是游刃有余的,末將先在這里恭喜殿下了。」

趙哲微微點頭︰「你先回京去,崔懷遠大概也快要來了,說不定我回京的時候,你還沒有走呢!到時候,我來請你喝酒。」

「在汴梁,末將倒是不好去喝安撫使您的酒了,會替您惹麻煩的!」蕭定搖頭道。

荊王不再是河北路安撫使,如果再與前線統兵大將在私人關系之上交往密切,的確是一件犯忌的事情。

趙哲卻是一笑︰「倒也無妨,你是我舊將,人盡皆知的事情,不管你是要去赴任還是述職,回京了去我哪里坐一坐,誰也說不得什麼?王法不外乎人情嘛。真要是不去,刻意疏遠,反而讓人矚目,說我們掩耳盜鈴了。」

告辭出府,看到馬車之上那一箱箱的銅錢,還有趙哲送給自家的人參,首烏等,蕭定微微搖頭。

也罷,反正是甩不掉的二大王標簽,那就只能貼得更牢一些,這些東西,收了也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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