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讀書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唐青是一只妖

黑夜像一塊巨大的帷幕,遮住了這片天空,也遮住了唐青的心。

他就這樣無力的倒在黑暗和冷風之中,低下頭望著自己心口處那道可怕的傷口,以及自傷口中流竄而出的金色血液,感受著血液中散發出的那一陣陣古老而神秘的氣息,唐青的臉色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他的雙眉死死皺起,一絲絕望之色悄然涌現,整個人變得無比落寞,似寒冬之日的枯草般淒涼。

體內的龍龜之力在筆力的驚擾之下變得有些萎靡,卻仍在唐青的血脈之中緩緩流動,一點點修復著他損耗的真勁。

那片被筆力轟散的金光也在下一刻重新匯聚,去到了唐青的心口處,將那道可怕的傷口籠罩住,金色血液在金光的力量下很快停止了流動,那道傷口也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愈合,只是刻畫他在心口處的那道墨痕,卻依然很是清晰,像是與生俱來一般。

有那道墨痕在,就算龍龜之力再怎麼強,那道金光再如何耀眼,也只能被困在唐青的體內,無法出來。

千萬人都在盯著黑暗中的那位唐國少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金色的血液在玄武榜前的地面石縫之間緩緩向前流竄,只是很快便在夜風的吹拂之下凝結成塊。

人們望著黑暗中那些十分刺目的金色紋路,沉靜了很長時間後,便開始回憶起這個大陸上遙遠的一個傳說。

那個傳說的主角是關于世界上的另一個種族,它們曾是這片大陸的主宰者,擁有著絕強的力量和天賦。

它們統治著這個世界多年,曾經有著自己的規則和對這個世界的態度。

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新興起的種族,都必須依附著它們而存在,並且需要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它們制約著一切,影響著一切,也決定著一切。

在那樣一個遙遠的時代里,它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生靈需要追求的最高信仰。

這個種族中的每一位成員都有著各自的神通和天賦,他們可能容貌各異,性格不同,自身的處境和遭遇也完全不一樣,但是有一點是絕對相同的,那就是它們都流著金色的血液。

也只有它們,才會擁有金色的血液。

它們,便是妖族。

金血妖族,在它們的時代里是傳奇,是無上的主宰。

可在如今的年月中,它們卻是禁忌,是被封印在枯井之下荒蕪之地的囚徒。

在場沒有人經歷過人族和妖族大戰的那個時代,他們只從書里看到過關于妖族的一些記載和淵源。

對于那個曾經統治著整個世界的妖族,人們並沒有太多的認知。

因為無知,所有便無畏。

無論它們曾經有多輝煌,多厲害,如今也早已成為漫長歲月長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如今這個世界,叫做人間,有著自己的規則和因果,早已不允許妖族出現。

哪怕在過去的那些日子里,總會有那麼幾只不甘寂寞,或是特立獨行的妖族生靈想要走出那片陰暗,跨過那口枯井,來到這個曾經屬于它們的世界看一看,可每當那個時候,人間的規則便會毫不留情的將它們誅滅,抹殺,然後化作飛灰消失在天地大道之間。

人族的世界,絕不會允許異類的存在。

這是人間千百萬年來的真知。

所以當那一片金色的血液自唐青身體內流出的時候,周例外的眼神才會變得無比凌厲,筆力之間帶著無盡的殺氣。

人們望向唐青的眼神自然也變得無比怪異,明明是唐國的皇子,怎麼就突然變成了一只妖?

對于這個只存在于認知中,卻從未見過的一種生靈,人們更多的是一種好奇。

所有人都在黑暗中往前走近了一些,似乎想要將倒在地上的唐青仔仔細細看個清楚。

劍聖傳人百里斷江站在原地緊緊皺著眉頭,他的手中握著那把長劍,雙眸之間劍氣彌漫,所有劍意匯聚在劍鋒之下,可能隨時都會呼嘯而去。

此前他一直準備揮劍而上,想要救唐青下來,所以長劍之下的所有劍意始終沒有半點退意,反而在漸冷的夜風之中愈發強盛。

哪怕後來周例外去到了擂台之上,揮出了那一道道可怕的筆力,他也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

劍意時刻在準備著,如果不是那些金色的血液自唐青的傷口中流了出來,只怕那些劍意此時已經落在了筆力之中。

而當那些金色血液映入他的眼簾時,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忽然愣在了原地,斜斜指地的長劍默然垂下,劍意在瞬間彌散,仿佛黑暗中的一陣冷風,去過便無痕。

百里斷江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深沉的落寞之色,望向唐青的眼神亦變得無比復雜。

世人對妖皆好奇,因為只听過傳說,卻從未了解過。

所以對于妖族這種生靈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只知道它們不屬于這個人間,所以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可百里斷江卻對妖族有著很深的成見。

因為當年聯手封印妖族的那一批人中,就有他的那位劍聖師尊在。

而自小便被授予南山劍道的百里斷江當然听自家師尊講述過那段人族和妖族大戰的經歷,雖未輕身經歷,但卻能感同身受。

當年死在妖族手中的人間修士數不勝數,無數的鮮血和生命才換來了如今的太平人間。

對于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而言,那是一段無比艱難的歲月。

可能隨時都會在戰斗中失去性命。

可對于如今的人間眾生而言,那只是一段關于人間的傳奇故事。

雖已太平,但劍聖仍常常告誡百里斷江,不要忘記人族和妖族之間的那場戰爭,更不要忘記,如今的妖族雖已不再人間,但不代表它們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若是將它們看輕,或是不予理會,人間可能會再次變成妖界。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人間諸多大能,包括那幾位七境聖人,都會去到封印妖族的地方,將那些禁制封印不斷的加固完善,就是為了防止妖族沖出那口枯井,卷土重來。

而作為那位荒野劍聖的唯一傳人,百里斷江日後自然也是要坐上劍聖的位子,所以日後對妖族封印進行加固改善的重任,理所當然會落到他的頭上。

而在那之前,無論他身處人間大陸的哪個地方,只要讓他見到了妖族中人,他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其誅滅絞殺。

這是他在劍聖面前所作出的承諾。

可是此刻黑暗之間,面對有著金色血液的唐青,百里斷江陷入了漫長的沉默當中。

他覺得有些荒謬。

唐青怎麼會是妖?

唐青怎麼可能是妖?

他若是妖,那麼那位傳世天下,在很多年前便以武入世的唐國帝聖不也是妖?

這自然很難讓人相信。

可是此刻那一片早已在冷風中凝固的金色血液是如此的觸目驚心,仿佛在時刻提醒著百里斷江,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在黑暗中沉默著低下頭,雙眸之間情緒莫名,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只是他的右手偶爾會輕輕搖晃,將那把長劍平直舉起復又放下,劍意便在他手腕的動作中興起然後覆滅,來回交換,似是正在做著一種艱難的抉擇。

神院陣營中的李青山和邊之唯早已經皺起了眉頭,這兩位神院大佬此刻已經沒有功夫去斗嘴,他們同時吩咐著身後的五境獸奴和書官,將玄武榜周圍的空間給徹底圍了起來,確保唐青無法從這里逃走。

事實上,以唐青如今的傷勢,他也根本無法逃走。而且周例外的筆力依舊環繞在此間,帶著無比倫比的殺伐之意,將唐青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

此時的唐青,幾乎已是必死之局。

現在的問題,是要弄清楚,他這只妖,是如何騙過大家,讓每一個人都確信他就是唐國的那位皇子。

而且又憑什麼能孤身闖入人間,不被人所發現。

按理來說,在人間大道規則的束縛下,妖族根本無法自如的行走在這個世界上,更別說跨山過水來到江心湖畔,甚至參加了這場千萬人矚目的玄武榜之戰。

可是他偏偏做到了。

如果不是周例外感受到了那道金光中的洪荒氣息,然後以筆力將其重傷,流出了那一片金色血液,只怕沒有人知道,這場玄武榜之爭的奪魁者,竟然會是一只妖。

阿刁此時仍被筆力困于原地,無法逃月兌。

他听到了李青山和邊之唯的安排,知道唐青今天已經凶多吉少。

在他看到唐青流出的那一片金色血液時,他也很意外,但也僅僅是意外,而沒有更多的考慮。

他心里唯一想的,便是和唐青于昆侖孤山第一次見面時,對方和他說過的那句話︰「從今往後,我管你的酒錢,你做我的保鏢。」

這句話在當時听起來像是句玩笑話,可是後來發生的種種事情,或是生離死別,或是久別重逢,都在證明著,這句話是從心出發,並且兩個人都在完美的將之踐行。

所以不管他是唐國的皇子,還是一只不該存在于這個人間的一只妖,阿刁都不在乎。

他只知道,對方是自己的生死之交。

所以在這十分漫長的黑暗中,誰都有可能放棄唐青,甚至殺掉他,但是阿刁不會。

深夜風聲愈發急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不知該叫他皇子還是妖的少年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被筆力所困的阿刁不知何時已經拔出了自己的那把古刀。

刀吟聲不響,但是刀氣卻已開始聚集,在這無人關注的黑暗中,刀氣盡皆去了他的腳下,開始了一次靜悄悄的突圍

玄武榜外的那條青石小道上,血虎的一對血瞳變得很是冷厲,帶著一絲嗜血的光芒。

它將眼神從唐青身上收回,然後舌忝了舌忝自己的爪子,似乎正在考慮這一爪子能不能將唐青直接撓死。

站在它身邊的碧水藍也已經收回了目光,那件藍色長裙在風中舞動,帶著無比清麗動人的美感。

碧水藍的秀眸之間滿是水色,顯然已經哭了很長時間。

此時她的腦海中,心里,甚至是神識深處,盡是唐青倒在筆力之下的場景,以及,那一片早已干涸在斑駁碎石間的金色血跡。

與自己一見鐘情,並且有著十年之約的人,竟然是一只妖。

她自然知道妖代表著什麼意思,也知道這個種族曾經給人族帶來過多少不堪的過往和災難。

所以在藏書樓的古老典籍中無意間翻到過有關妖族記載的篇章時,她對妖這個種族產生了很多的惡意。

甚至有想過自己若出生在人族和妖族大戰的年代,自己一定會做一回女中豪杰,去戰場上好好馳騁廝殺一番,為人族做出一分貢獻。

可她知道,如今的人間,幾乎已經不可能再踫到妖,因為妖族早已被人間大能封印在某處荒蕪之地。

可她不知道,幾乎不可能,其實代表著還是有可能。

在她的命運里,終究還是遇到了一只妖。

空氣中寒意漸重,碧水藍抱起了雙臂,在夜風中哭了起來,有著數不清的委屈和難受。

血虎緩步走了過去,眼中出現了一絲心疼,它將所有風聲全部擋下,然後開口說道︰「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他不可能是唐國的那位多病皇子。傳聞唐國的皇子連風吹都經受不住,怎麼可能離開唐國,來到這塵世中經歷風雨折磨?只是我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是一只妖。」

碧水藍依靠著血虎坐下,雙臂忽而環腿,然後將頭埋在腿上,沒有說話,只是哭著,帶著太多的傷心和絕望。

血虎卻繼續說道︰「我想他之所以要冒充唐青,是因為從未有人見過那位唐國的皇子,只知道他身子弱,經不得風吹,其他的一概不了解。對于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想要冒充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想應該不算太難。」

說到這里,它稍稍停頓,然後組織了下措辭,繼續說道︰「百里斷江和阿刁他們應該就是這樣被騙的,先前唐青自報家門時竟然還為其作證,現在看來是如此的可笑。」

這句話剛剛落下,血虎低下頭看了一眼傷心欲絕的碧水藍,雙眸之間的狠戾之色漸濃。

它忽然直起了身子,一股殺氣伴隨著血腥味往外傳開。

隨後便準備邁步,踩著沉沉的步伐想要沖到玄武榜前將那只可惡的妖給撕成碎片。

可就在它剛剛動身的剎那,碧水藍忽然也站了起來,她的眼眶周圍通紅一片,淚水仍是不斷,藍色長裙都已被淚水沾濕看她的樣子,顯然情緒已在接近奔潰的邊緣。

她的眼神最後朝著玄武榜前的那片黑暗看了一眼,隨後便很快低下頭,然後終于開口說了句話︰「我有點累了,背我回去吧。」

這句話剛剛落下,血虎便直接在原地停身。

它身上的那股殺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刺鼻的血腥味也很快消失不見,這位在人前從來凶猛可怕的人神祭獸,在碧水藍面前就變成了一只溫順的小貓。

冷風之中,血虎慢慢矮下了身子,匍匐在碧水藍身前的地面上。

等到碧水藍爬上去之後,血虎立起了身子,隨後轉過頭再次朝著唐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沉沉的低吼,其間殺意莫名。

它不再說話,很快便背著碧水藍開始緩緩而行,踩著這條青石小道一路往神院深處走去。

就在這時,在離玄武榜百丈遠處的暗影間,唐國大內總管高之葉一直在盯著血虎所在的方向。

他的雙瞳早已被刀氣浸滿,帶著無比鋒利的光芒。

他的左手靜靜的放在自己的腰側,沉穩的像是一座重山。

右手卻始終保持著緊握的姿勢,拳下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感覺上就像是在握著一把刀。

絲絲刀氣自他指縫間流出,環繞在此間,揮灑出一片清寒。

等到血虎背著碧水藍消失在那條青石小道上,高之葉這才將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只是眼中的刀氣卻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比之前更盛。

右手也比之前握得更緊,像是隨時準備揮刀。

因為玄武榜前的那片黑暗中,周例外的筆力仍在繼續彌漫,將唐青死死籠罩,一片肅殺之意頓起,涌滿了半邊夜空。

關于神院中那位聲名遠播的教習老大,高之葉並不是很熟悉。

只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同樣出現在玄武榜五境榜首的位置上。

所以對方的實力自然是無比強橫,甚至有可能已經無限的接近六境。

高之葉卻絲毫不懼。

他才不管對方是無限接近六境的半步人神,還是早已破道弄神的真正人神,只要對方再敢對唐青有半點不敬,他就一定會不管不顧直接揮刀而上。

年輕時候縱刀殺人的歲月早已過去了很多年,這位在唐國領域中養刀多年的高總管很是迫切的想要與人動一動刀。

不分高下,只分生死

而此時唐青在夜色中不停的咳嗽,他想要站起身來,可是無盡筆力似重山般壓下,讓他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更別說起身。

金光和龍龜之力都被筆力壓制住,雖有心助他,卻無能為力。

若是唐青此時已至四境鎮魂,便能將血脈中的妖族力量再消融幾分,如此便有機會破開筆力的控制。

奈何三境守心的修為實在是有些弱,根本無法扛下更多的妖族力量。

所以即便他已經很努力的想要調動起體內的真勁,可終究還是在那道深沉的筆力之下妥協。

他最終無力的嘆了口氣,然後抬頭看著身前不遠處的周例外,說道︰「你準備怎麼做?」

周例外左手端著那本厚簿,右手提著那支長筆,身姿挺拔,氣息沉穩,他凝聲說道︰「天地大道下,抓到了一只妖,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唐青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不是妖。」

周例外雙眸漸冷,他盯著地面上已經干涸的金色血液,然後說道︰「除了妖,還有誰的身體里會流著金色的血?關于這些,你作何解釋?」

唐青搖搖頭,說道︰「我無法解釋,也不想解釋,我唯一能說的,就是我不是妖,我是唐國的皇子唐青。」

周例外聞言猛然挺直了身子,長筆微動,筆力之間殺氣頓起。

他沒有去接唐青的話,而是繼續冷聲質問道︰「你是如何避開人間的規則,自由出入在天地之間?除了你,妖族還有多少人沖出了封印,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句話剛剛落下,唐青頓時嘆了口氣,很是無力的搖了搖頭。

他沒有回話,而是將眼神望向了不遠處的百里斷江,似乎想要有人站出來替自己說句話。

可是百里斷江卻只是低著頭,提著劍,沉默的像是不認識他。

甚至偶爾劍意興起時,會有一道凜冽殺意驚起,帶著那位劍聖傳人的莫名心緒。

唐青稍稍有些愣住,似乎沒想到百里斷江竟是這樣的態度。

他有些心灰意冷,眉眼之間的平靜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極度深沉的失望和憂傷。

就在他不知該如何處之,甚至不知該說些什麼來解釋的時候,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便是讓一個人來證明自己是誰小爺在這里必須得告訴你們,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他的保鏢,你們若是再敢讓他不痛快,我就一定會讓你們不痛快。」

這個吊兒郎當,很是囂張的聲音剛剛落下,所有人便將目光看了過去,就連周例外也不例外。

黑暗中的碎石之間,有人提刀破土而出,朝著唐青所在的位置緩緩走來。

唐青望著黑暗中越發清晰的那張不羈的臉龐,看著對方臉上那仿佛從不會將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不羈笑容,一直緊繃的心神終于松了下來。

他的嘴角也終于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意,似溫和暖陽,將黑夜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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