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的時候,冷風愈急,寒意漸重,一片肅殺之意悄然襲來,將擂台間的兩位少年盡皆籠罩。
盡管唐青和不苦都不想和對方交手,但是為了各自所追求的生命之重,這場戰斗還是要繼續。
戰局開始之前,周例外揮動著手中的長筆想要將那扇筆力大門徹底關閉,卻被阿刁給攔下。
依他的意思,唐青和不苦的這一戰,必然是點到為止,絕不會拼到你死我活,既然最終總有一方要認輸,便不用再關上門做困獸猶斗之勢了。
周例外自然知道阿刁是擔心唐青的安危,若是門給關上了,一旦戰局對唐青不利會影響到阿刁上去救人。
這位在人前向來表現的公平公正的周教習看破不點破,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不動聲色收起了自己右手那支長筆,算是又給了阿刁一個例外。
而在擂台之上,不苦忽而平靜的抬起了頭,雙眸間的青光緩緩涌現,他將左掌立于身後,右掌平直伸向前方,說道︰「請先出手。」
唐青沒有回話,只是沉默著點點頭。
血脈中的龍龜之力快速流轉,自識海流向四肢百骸,去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金光在體表涌動不朽,將他的一身體魄盡皆籠罩,每當風聲自唐青身前吹過時,都會頓時卷起一陣沉悶如洪鐘般的異響。
與此同時,一股古老深遠,好似來自遠古洪荒般的氣息自唐青身上緩緩散出,環繞在此間,借著風聲飄向遠方。
他的眼神仍是那般平靜,只是若仔細去看,能發現他的瞳孔最深處,藏著一片極亮極暖的星光。
不苦在原地慢慢皺起眉頭,他緊緊盯著不遠處的唐青,感覺有些意外。
面對五境合道的自己,唐青好像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張。
甚至于在一段長時間的等待之後,他發現唐青身上的氣勢竟然越來越強。
可在自己的神識感知之下,唐青依然只有三境守心的修為,但是他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卻已經達到了四境鎮魂,甚至可能會更高。
不苦那兩道粗眉默然彎折,這是他在感覺到危險時才會有的表現。
原本覆于身後的左掌也慢慢回到了身前,雖未抬起成攻擊之勢,但是消失的青光又重新出現在掌心之間,足以證明他此刻的慎重。
右掌之中則更是青光彌漫,自身前傾灑而下,形成了一個堅韌的結界,將他整個人盡皆籠罩。
在破爛道袍遮掩之下的天師法相印記也不知何時再次綻放出光芒,雖不似之前那般明亮,但依然光彩照人,其間的氣息意蘊莫名,帶著龍虎山數千年的香火氣息。
很多人意外于不苦的變化,不明白為何面對一個三境修為的普通修士還要這般慎重。
可也有一些人在黑暗中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們同樣感覺到了唐青身上的變化。
抱劍而立的百里斷江冷眼望向唐青,劍目微挑,心神稍動,沉靜了片刻後自語道︰「他哪里還需要我們替他戰斗?」
站在神院陣營中聚起心神,準備隨時奔上擂台將唐青救下的阿刁感覺到了唐青身上飄散的氣息,忽然咧嘴一笑,輕聲笑罵道︰「小天真現在不老實了,都知道藏著掖著了。」
他忽然將古刀收回了那把黑金刀鞘之中,刀光盡回,刀勢卻仍在此間環繞,久久不散。
周例外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身邊的阿刁,卻無法像他一般放松心情。
因為唐青身上氣息剛起的那一刻,他便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那些氣息太過于久遠,遠到連周例外都無法真正判定氣息的來源。
這位天地神院資格最老的教習老大在原地沉靜了很長時間,細細思索,片刻之後,他忽然皺起眉頭,然後打開了左手的那本厚簿,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頁。
當這一頁剛剛打開的時候,竟然有一股和唐青身上同樣的氣息緩緩飄散開來,環繞在此間。
周例外冷著一對眸子看著這一頁上的內容,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中的神色卻愈發凝重。
他靜靜抬起頭,在這一頁中的氣息想要往外飄散開來時,他用右手那支長筆將其壓下,然後重新封印于厚簿之間。
周例外隨即再次將視線轉到擂台上,發現此時唐青身上的氣息已經凝聚到了巔峰。
三境之力,卻有著超越了四境的可怕氣息。
冷風愈急,將那位唐國皇子身上的素色長衫吹的沙沙作響,發絲隨風而動,有些繚亂和不羈,看上去比往日里多出了幾絲異樣的風采。
而下一刻,唐青雙手猛然握拳,將藏于體表之下的那片金光死死握于掌心,渾身氣勢再起,化作一道金色雷霆融入黑暗,朝著不苦沖殺而去。
他的身形剛動,一道可怕的拳意頓時彌漫在整座擂台上,將不苦的身形盡皆籠罩。
不苦神色凝重,將平直放下的左掌也抬了起來,青光倒射而出,與右掌之間的光色融為一處。
黑暗中的那道青光結界屹立不動,似龍虎山一般擋在自己身前。
拳意瞬間而至,眨眼之間便來到了不苦的頭頂上空,只是卻沒有安然落下。
因為黑暗中忽然出現了另一道拳意。
如果說唐青的拳意意蘊久遠,帶著來自遠古洪荒般至剛至強的可怕力量。
那黑暗中突然出現的這道拳意,便有著與之截然相反的殺伐之力。
這道突如其來的拳意剛剛出現在擂台之間,虛空中頓時有一股極濃的血腥味飄散開來。
拳意當空而過,以極快的速度去向了不苦的頭頂上空,在唐青的拳意尚未落下之前,與之撞到了一起。
唐青拳勢已出,自然無法收回,他皺起眉頭,只能任由兩道拳意互相拼殺。
金光自他指縫間流出,將整個拳頭完全包住,隨後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將那道陌生的拳意死死轟開,只是自身的光暈也在剎那間暗淡了一瞬,最終受挫而回。
唐青皺起眉頭退回原地,右拳有些微微的顫抖,真勁稍稍凝滯,龍龜之力迅速涌入了他的右拳之下,將那道陌生拳意中殘留的力量給抹去消融。
他的雙眸微微凝起,順著黑暗中的莫名光色望向拳意而來的方向。
不止是他,幾乎所有人都在為那道陌生拳意的出現而感到驚訝。
此時擂台邊緣一角,一個身穿黑衣的少年似一座冰山般冷冷佇立在那里,黑夜遮住了他的面容,卻遮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和殺氣。
此間人潮洶涌,穿著黑色衣服的人有很多,可是穿著黑色衣服,又帶著嗜血而凌厲的殺氣,並且擁有如此可怕拳意的人,卻只有那位自北漠黃沙的地獄中爬出的血腥少年。
冷笑笑站在唐青和不苦的斜對角,將背影留給了黑夜中的人潮。
他不去看那位一臉驚怒之色的不苦,也不去管身後人群的指指點點,此時的他,將目光和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唐青身上。
對于冷笑笑而言,玄武榜之戰的終極意義,只是想會一會那道來自南山丘陵的至強劍意。
先前與不苦一戰只是順勢而為,無論輸贏,他都不會太過于在意。
等到走下擂台之後,他望著唐青腰間的那把短劍,有過無數次的沖動要當場向其發起挑戰,可最終仍是不了了之。
直到唐青登上擂台,展露出不屬于三境守心的氣息後,冷笑笑自然理所當然的以為是那道劍意賦予他的力量。
一想到自己無比渴望與之戰斗的那道劍意即將落入到不苦的青光之中,冷笑笑便再也無法壓抑住自己的一顆戰斗之心。
于是黑夜中,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唐青和不苦身上時,他以極快的速度穿過了那扇未曾關閉的筆力大門,去到了擂台之上,然後在唐青的拳意落下之前,他同樣揮出了一拳。
冷笑笑的出現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很是安靜的人群再次紛擾起來,他們對著那位融入黑夜的冷厲少年指指點點,不明白他出現在此的意義。
難不成先前與不苦一戰後還是有些不服,想繼續那場未完的戰斗?
百里斷江離擂台最近,所以冷笑笑登台的第一時間他便已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只是此間戰局畢竟在那位周教習的掌控之中,他也不好喧賓奪主,加上他和冷笑笑的關系向來水火不容,若是選擇此時出手只怕會被人說是趁人之危。
所以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忍住了內心的沖動,愣是死死的站在了原地,只是手中那把長劍卻已不再是雙手環抱之姿,而是斜斜的指向了黑暗中,劍氣于此間聚集,極盡綻放,隨時都可能朝著那位黑衣少年揮殺而去。
阿刁再次拔出了那把古刀,一束驚天刀氣默然驚起,幾乎橫跨了半邊天空,若不是周例外站在身邊看著他,只怕此刻的阿刁早已經揮刀殺入了擂台中。
即便如此,驚怒的阿刁還是挑起了頭頂的笠帽,提刀指向冷笑笑,大怒道︰「冷笑笑你這王八蛋趕緊麻溜點給小爺滾下來,再敢在上面指手畫腳小爺一刀剁了你!」
此話剛剛落下,人群中有不少人當即豎起了大拇指。
敢和冷笑笑這樣說話的,這不怕死的阿刁是第一個。
玄武榜外面的那條青石小道上,血虎望著黑夜中的黑衣少年沉默了很久,最終點點頭說道︰「難道冷笑笑已經知道了小主人和唐青的事,所以才要冒著風險登台殺了他?若真是如此的話,那說明冷笑笑用情很專一,眼里容不得沙子。而他也不愧是魔聖傳人,做事很果斷,冷厲風行,有其師的風範。」
說到這里,血虎望向了身邊的碧水藍,繼續說道︰「小主人,您應該認識他吧?他就是魔聖之後冷笑笑,也就是與您有婚約之人。怎麼樣?此等風采,豈不是比那一身書生氣的唐青要霸氣的多?」
碧水藍以沉默應對,一雙清秀的眸子早已冷若冰霜。
她盯著黑暗中的那位冷厲少年,過了很久才冷冷說道︰「等到玄武榜之事結束,你給我把冷笑笑也一並趕走。」
不等血虎反應過來,碧水藍又補了一句︰「在趕走他之前,順便打他一頓替唐青出氣。」
聲音中有著不容置疑的倔強。
血虎直接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而在離玄武榜百丈遠處的暗影之間,高之葉眼中的殺氣和刀意幾乎已經無法抑制住。
他自然知道那位身穿黑衣,有著可怕拳意的少年是誰,也知道那位少年的師尊是怎樣一位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只是當對方毫無征兆的朝著自家殿下揮拳而殺的時候,這位唐國大內第一總管才不會管對方是誰,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將其徹底誅滅。
好在冷笑笑一拳而過後唐青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高之葉這才將瞬間驚起的殺氣緩緩放下,只是那道足以遮天的可怕刀意卻始終懸停在他的雙眸之間,隨時都可能朝著擂台上的冷笑笑揮斬而下。
月牙則是雙手死死拽住了自己的白裙,眼中盡是濃濃的牽掛。
盡管知道唐青的腰間束著那把短劍,在短劍中的那道劍意之下,在場的應該沒人能傷到他。
但是月牙依然止不住的擔心,恨不得飛身去向擂台,將唐青救下帶走。
而小花卻仍是樂呵呵的趴在月牙腳邊,搖頭晃腦然後露出兩排大白牙傻樂,從始至終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只在唐青身上那道深沉而古老的洪荒氣息飄散而出時,這頭幾乎沒有過什麼煩惱,整日不是傻樂就是睡覺的小毛驢才會稍稍安靜下,大大的驢眼中帶著小小的落寞。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月牙才會暫時將目光從唐青身上移開,然後蹲來輕輕撫模著小花的腦袋,像是在寬慰又像是在陪伴
而在冷笑笑登上擂台揮出那一拳後直到現在,那位掌控著那座筆力擂台,擁有著玄武榜之戰規則的所有解釋權和執行權的周例外關于此事卻沒有任何說法。
他似乎默認了冷笑笑的所作所為,並且對于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選擇了坐視不管。
阿刁對于自家師尊的做法很是意外,他想開口質問,可是面對的只是那支早已干涸,卻依然筆力驚人的長筆。
百里斷江原本以為周例外會有說法所以才不想管的太寬,此時見那位周教習無動于衷,他頓時站不住了,興起劍意便要去到擂台上找冷笑笑要個說法。
只是劍意剛動的那刻,那扇原本不曾關閉的筆力大門竟然再次關了起來,將三人困在其中。
千萬人間修士不明所以。
百里斷江劍意停滯,愕然無語。
阿刁則滿臉不可置信,刀勢盡出想要破開困住自己的那支長筆,只是無窮筆力卻猶如世間最堅固的牢籠,將他困住後便再也動彈不得。
有些心灰意冷的阿刁低下了頭,雙眸掩映在笠帽之下,他沒有去看身邊的周例外,只是沉沉開口,問道︰「為什麼?」
周例外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後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
阿刁又問道︰「什麼答案?」
周例外緩緩抬起頭來,他感受著唐青身上的氣息,隨後將左手的那本厚簿打開復又合上,最終說道︰「唐青他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玄妙,阿刁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沉著嗓子低吼道︰「你應該問冷笑笑他是什麼東西!他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小魔頭,從來殺人不眨眼,你把他放了進去,豈不是要了唐青的命?當日江山社稷圖中他就對唐青有想法,只是一直沒機會出手,如今竟然被你給了個機會!」
這些話帶著阿刁的憤怒和不解,周例外听在耳中卻無法給予更多的回應和解釋。
他只是沉沉的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便不再言語。
阿刁卻依舊不依不饒,一邊竭力想要沖破筆力的控制,一邊口不擇言的謾罵起來。
周例外沒有多說什麼,站在一邊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說話的李青山和邊之唯卻有些忍不住了。
他們算是見識到了阿刁罵人的功底,短短的功夫所罵出來的髒話竟然沒有一句是重復的。
就連吵架很厲害的邊之唯都有些自愧不如。
這兩位天地神院的大佬指著阿刁便準備開口呵斥,讓他住嘴,周例外卻是微微搖了搖頭,說了聲隨他去,便不再理會。
自家老師都這麼說了,李青山和邊之唯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
只是他們也有些意外,為何周例外會對冷笑笑擅自登台一事坐視不管?
只怕除了周例外自己,沒人知道這個答案。
就連當事人冷笑笑自己都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已經登上擂台這麼久,那位一直將規則掛在嘴邊的周教習為何還不請自己下去,反而關上了那扇筆力大門?
思索無果後冷笑笑便將這個問題拋之腦後,他盯緊了面色沉靜的唐青,拳下的戰意和血腥味再次興起黑衣在風中舞動,與唐青的一席素色長衫形成鮮明對比,就好像一正一邪之間的較量。
而在他們再次動手之前,依然沒人覺得唐青能在接下來的戰斗中佔據任何優勢,無論他面對的是龍虎山的不苦還是北漠之地的冷笑笑。
此時的不苦仍然處于蒙圈狀態,不清楚冷笑笑來到擂台上的目的,只是從之前的那一拳中看出來,他似乎是沖著唐青來的。
來不及細想,這位龍虎山的小道士挑起雙眉,以青光開道,將冷笑笑的拳意逼退稍許,然後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有些刻意的往唐青和冷笑笑的中間走了過去,隨後青光結界全力揮灑而下,將自己和唐青死死護住,身上的天師法相印記也終于是在此刻綻放出一層刺目的光暈,朝著四周照耀而去。
「你與我之間的戰斗應該已經結束。」
不苦看著冷笑笑,終于是在冷風漸急的那一刻打破沉默,說道︰「所以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你留在這里。」
冷笑笑握拳而立,眼中的情緒很淡,隨後很快便被血色涌滿,他冷聲道︰「我留在這里的目的自然是為了另一場戰斗。」
話音剛落,他的視線直接穿過不苦繼續望向了青光庇佑下的唐青,稍稍組織了措辭,然後說道︰「江山社稷圖那處斷崖一別後,我每時每刻都想著要找到你。」
這句很沒有來由的話自然是對唐青所說,不苦再次愣在原地,感覺自己有些多余。
唐青的聲音很快傳來︰「我已經答應了百里斷江,日後會隨他去一趟南山丘陵,所以可能沒有更多的時間與你去北漠走一趟。」
這句話剛剛傳開,玄武榜上七境榜單的位置上,劍聖的尊號忽而間綻放出萬丈光芒,無邊劍氣憑空出現在黑暗之中,紛紛揚揚驚亮出剎那光華,隨後便再度隱沒于黑暗之中。
眾人見之奉為神跡,紛紛朝著玄武榜那邊恭敬行禮,嘴中狂呼劍聖尊號。
百里斷江橫劍身前,眼中劍光璀璨,他對著劍氣出現的地方稍稍彎腰,恭敬拜下,已經落寞很久的眉眼之間忽而有了幾分意氣風發的神色。
而冷笑笑卻恍若不見,他只是說道︰「我來找你並不是為了帶你回北漠之地。」
唐青聞言皺起眉頭,他剛想開口,冷笑笑卻再次說道︰「我只是想跟你打一架,準確的說,是與你腰間的那把短劍打一架。」
這句話剛剛落下,處在兩人之間的不苦更覺得意外。
他下意識往唐青的腰間看了一眼,才發現原來這位唐國皇子的腰間真的系著一把短劍。
那把短劍晶瑩剔透,不過兩尺,看上去不像是把能殺人的劍,倒更像是個裝飾品。
可是冷笑笑看向那把劍的眼神,卻是無比狂熱,眼中的戰意愈發興盛,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與短劍一戰。
唐青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把短劍來自哪里,里面隱藏著怎樣的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