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拜走天下 第七章 只是年幼 卻很老成

唐青回到之前那間客棧,向掌櫃的打听了那位叫做碧水藍的姑娘,才知道她已經退房離開。

不知她從何處來,也不知去向何處。

像一位旅人。

那個在夜色間隨著人群消失的藍色身影,終究好像是少年入世過後邂逅的最美的一場夢。

很是夢幻,並不真實。

唐青在客棧的房間里想了很長時間,回憶了和碧水藍之間對話的每一個細節,卻始終無法猜透她究竟是什麼人。

他只知道,碧水藍一定不是個普通人。

能讓自己一見鐘情的女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或許有些自戀,卻是唐青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少年懷情,大概便是如此。

客棧之外仍舊燈火通明,人聲吵鬧,或許還將持續很久。

只是那位驚鴻一瞥之後,便再難忘記的藍裙姑娘已經離去,那條長街似乎也就沒什麼可以留戀。

于是唐青很快睡去,在這異鄉的小鎮客棧。

這一夜很是平靜,他睡的很安穩。

可是夜色更深的時候,唐國通往外界的那條官道上,卻發生了一件事情。

高之葉牽著那匹白馬走回那條官道,沿途路過夜雲城的時候,他進城停留了很長一段功夫。

出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天上沒有星月,看不見雲色,只有滿空的暗色,帶著一抹深深的血腥味。

那匹停在官道上的白馬望著渾身沾滿血跡的高之葉緩緩出城,靜靜走來,微微聳動著鼻子,有些害怕,在夜色間輕聲嘶鳴。

高之葉眼神平靜,兩束刀光一閃即逝,很快隱入眼眸深處。

他再次牽起白馬,順著官道去往唐國。

似之前一般,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在他身後,夜雲城沉寂無聲,已經是一座死城。

唐國城門處,大祭司靜靜立在那里,好像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青衫陳舊,卻很干淨,那本古籍仍然放在腰間,翻開的那一頁在風中作響,像是對天命的宣判。

他的臉色很平靜,像一座古牆。

眼神卻很悵然,一直眺望著官道的那一頭,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高之葉牽著白馬走回,來到他身邊。

「怎麼樣?」

大祭司開口︰「他可還好?」

高之葉點點頭︰「一切都好,只是路上有些想家。」

大祭司輕笑︰「終究還是個孩子。」

這句話帶著一絲悵然,有些心疼和牽掛。

甚至還帶著一些別的情緒。

高之葉從懷中掏出那本志怪奇談,交到大祭司手上,說道︰「您應該知道這本書需要放在哪。」

沉默了片刻,他繼續說道︰「夜月城已經覆滅,天亮後我便派人去接管。」

「不必了。」

大祭司拿著唐青的那本書,輕聲道︰「那座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句話很是冷酷,語氣卻十分平淡。

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這般心性,與大祭司往日的形象有著極大的反差。

高之葉有些語塞,過了很長時間才點點頭。

他牽著那匹白馬準備進城,越過大祭司的那刻,他忽然問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大祭司留在陛邊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從建國之初一直到現在,您為陛下和皇子做了太多事情,我很難想象,一個人能毫無保留的為另一個人付出了幾乎半生的心血,會不求對方回報點什麼。」

這些話很是大膽,甚至有些無禮,高之葉立在原地,方正臉膛坦坦蕩蕩,似乎在等一個回答。

大祭司嘆了口氣,在夜色間沉靜道︰「你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說出這些話的人,這很好。但你要記住,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理由,只看天命。」

「可陛下從來都不信命,相信您也是這樣。」

高之葉冷聲道︰「陛下很信任您,所以我希望大祭司您是真的屬于唐國,無論從前還是現在。」

夜色開始變涼,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大祭司沒有再說話,只是面朝官道發出了幾聲嘆息。

高之葉搖著頭離去,那匹白馬跟在他身後,馬蹄聲漸隱。

沒有人注意到,唐國宮殿深處的那座高樓上,唐帝仍舊穿著那件深黑色的龍袍,將城門口處的兩個人看的一清二楚。

這中間的過程很遠,那段對話卻很清晰,好似響在耳畔。

等到高之葉離開,大祭司仍舊默立在原地,唐帝才收回目光,瞳孔中黑芒涌動,像是藏著萬里江山。

夜涼如水,風聲開始涌動,這唐國的歷史和命運之下,似乎藏著太多的陰謀,以及無法預料的前途或先知。

而在那看不清深淺的一潭死水之下,又藏著怎樣的不可預知之物,沒人知道。

在那之前,已經離開唐國,正在小鎮客棧中熟睡的唐青,或許能暫時躲開家鄉的那一場來自暗影里的風雨。

無力破局的他,只能用十年時間,來打破自己的命運,然後看清楚一些事物或人心。

索性,還有十年。

不幸,只有十年。

他需要抓緊時間,所以黎明那刻,唐青準時醒來。

睜眼,起床,洗漱,吃飯,然後便走出客棧,開始入世修行。

所謂修行,自然就是讀書。

他選擇去小鎮的書院。

書院在小鎮的東南方向,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二層小樓。

一樓是學堂,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二十幾張書桌和椅子,小鎮的孩子們基本上都會來這里讀書。

二樓是藏書樓,空間不大,書本也不是很多,很多書上封面落滿灰塵,像是很長時間都無人問津。

關于讀書這件事,除了唐青,只怕沒幾個孩子會上心,也是人之常情。

唐青來的很早,當他走到樓下的時候,那個據說是小鎮中最有學識的教書先生剛好泡滿了一杯濃茶,在一樓的講台上放好了戒尺,拿出一本泛黃的詩詞典籍準備翻開,然後他便看到了推門而入的少年。

教書先生已經老了,頭發微微泛白,眼神顯得渾濁,他看了唐青一眼,不動聲色喝了口濃茶,隨口說道︰「新生報道,先交學費三錢。」

「您是老師?」

唐青問道。

教書先生有些意外,他站起身來,仔仔細細看了唐青一眼,點頭道︰「我姓李,鎮里的孩子都喊我李先生,怎麼,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沒見過你?」

「我是來讀書的。」

唐青輕聲道︰「只讀書,不求學,所以我沒打算拜師。」

李先生皺起眉頭,有些不悅。

唐青很快解釋道︰「先生不要誤會,只是因為家里已經有了一位老師,從小教我到大,不敢背棄。」

「家里有了老師,為何還要離家讀書?」

李先生冷笑道︰「莫不是家里的書都被你讀完了?」

這句話帶著諷刺,有些刻意。

更像是句玩笑話。

唐青卻認真說道︰「正是,讀書十六年,家里的書早已讀完。」

少年目光坦然,不曾玩笑。

李先生卻狂拍書桌,怒道︰「小小狂兒,焉敢放肆!難不成你家里的書就那麼少?」

唐青想了想,說道︰「每日七本,每夜兩本,如此十六年,從不休止,偶爾身體沒那麼虛弱時,會讀的更多,這樣算起來,我讀的書應該不算少。」

唐青不知道老先生為何發怒,只能如實相告。

陽光從天邊落下,照到少年和老先生的身上,如同歲月里的兩個極端,在清晨的書院間對峙。

李先生很是無語,他回到講台上,指著那本泛黃的詩詞典籍冷聲道︰「這本書,你可曾讀過?」

唐青看了一眼,很快點頭︰「春野歲月時期的《游子詩經》,一共七本四十三冊,先生手中的正是第一本第一冊中的《傷秋經》。很巧,我在兩歲那年第一次讀詩,讀的第一本便是它。」

這句話剛剛落下,李先生瞠目結舌,他悶聲說道︰「兩歲開始讀《傷秋經》?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我從鎮子外面來,只是一個沒人管的孩子,從小就喜歡讀書,僅此而已。」

唐青聲音開始低沉,繼續說道︰「老先生,你讓我去二樓住三天,三天後我就離開。」

李先生剛想說話,唐青忽然伸手放入懷中,拿出了一顆珠子。

這顆珠子很亮,中間穿著一根銀線,表面很光滑,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若是細心觀察,能發現珠子的最深處閃爍著一抹霞光,很是奇特。

李先生看的書也不少,見識還算廣,他認出了這顆珠子。

這是深海水心礁岩底下才能生長的「魚珠」,得之能閉水災,去風邪之病,更有福兮相伴,是人間難得的寶物。

若單論人間金銀,這顆珠子的價值便足以買下這間書院。

李先生訕笑一聲,對唐青的身份更加好奇,卻不敢再多問,也不敢伸手去接那顆魚珠。

他擺擺手說道︰「你要去二樓讀書便去,反正那里的書已經常年沒人去看,只是記得看完放回原處就好。」

唐青微笑點頭,他將那顆魚珠放入李先生懷中,說道︰「以前身體不好,家里人給我找到這顆珠子以避風邪,只是現在已經沒什麼用了,送與先生便是,就當是學費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上樓。

平靜而漠然,比李先生更像一位先生。

李先生看著唐青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魚珠,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很是荒唐。

他拿起那杯已經微涼的濃茶剛剛喝了一口,一樓的大門猛的被人推開,一群小鎮少年歡呼著紛涌而進,很快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齊聲大呼道︰「先生早!」

李先生點點頭,走到講台邊,看著上面翻開的那本詩經,忽然抬頭,拿起戒尺重重一拍,大聲說道︰「今天,我們開始學習《游子詩經》!」

陽光漸暖,從窗門外投射而進,呼應著很快便響起來的稚女敕讀書聲。

二樓的唐青剛剛吹開一本書上面的灰塵,听到樓下的聲音,忍不住笑了,像是久經歲月。

原來,這一場修行,會讓人蒼老。

畢竟,他還只是個十六歲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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