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一章 最安穩的一覺

最近的天地神院有些不太平。

每一個人的心頭都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暗雲,跟頭頂的天空一般陰沉。

雖天色尚早,但天地神院中的氛圍卻有些昏暗,帶著幾許日落黃昏時分的遲暮感覺。

邊之唯自人神宮殿離開的時候,看了眼突變的天色,沉靜著搖了搖頭,便回到了藏書樓的高閣之中。

他仰望著藏書閣第七層處那扇古老而神秘的大門,感受著其間玄而又玄的氣息,心中情緒莫名。

一想到月神允諾自己,等妖族的事情結束之後便讓自己進去藏書樓第七層讀三天書,他便止不住的激動興奮。

困于五境合道境多年,始終無法突破,而周例外卻早已悄悄入了半神之境,無論是在神院的地位,還是自身的實力上都穩穩壓了自己一頭。

每每心念至此,他便有些不甘和惱怒。

如今終于有了這次進入藏書樓第七層的機會,他發誓一定要好好把握,爭取找到破境弄神的契機。

若是能直接成就人神之位那是最好,若是不能的話,那便先修成半神之身也行,至少,不能在周例外面前低他一等。

而在仰望許久之後,他將目光緩緩收回,沉默了片刻後,他忽然召集了神院的所有五境書官。

所有人分兩隊出發,一隊去向江邊,在那里等候命令,隨時匯報江心湖畔間的情況,並且監察人間誅妖聯盟的行程動向。

另一隊則分布于神院教習處的周圍,盯著那些教習和學生,以防周例外又有什麼不守規矩的安排。

雖然七位人神隱晦的表現出了對周例外的偏袒,並且希望邊之唯不要再去找周例外的麻煩,甚至以進藏書樓第七層修行三天的允諾來對邊之唯進行安撫。

但是這位藏書樓的管事人心胸並不似自己說的那般寬廣,他和周例外的多年恩怨也並不會這麼輕易就解除。

他還是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到周例外的破綻和把柄,然後逐步將其擊潰。

他知道一點點小罪狀並不足以讓七位人神對周例外生出什麼不好的印象。

但是若這些小罪狀的數量足夠多,日積月累下來,便足以凝結成一條長長的,一點就著的導火索,最終,只要周例外再有半點不合規矩的行為,或是不合人神心意的做法,那根導火索必然就會被人神的些許火氣給點著,然後將周例外炸個粉身碎骨。

這是個漫長的過程,可能需要許多年的圖謀。

但是邊之唯不在乎。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他早已習慣。

只要自己的隱忍最終能有回報,他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時暗雲掩映下的藏書樓像是被抹上了一層深黑的色調,看上去神秘且莊重。

邊之唯就這樣靜靜立于高閣一角,目光深沉,嘴角露出一絲諱莫如深的冷笑,讓人不寒而栗。

而與此同時,藏書樓的天才小書童仍在江邊等待阿刁的出現。

他身在沙石之間,心去去向了無邊江浪之中。

若不是人神的禁令中明確表示不準任何人往江底而去,只怕現在的白夜行早已經縱身而入,去看看阿刁此刻是否就藏在江底深處了。

閑來無聊時,他掌心間的那片血色潮汐瘋狂涌動,與漫天驚起的水元力開始做起了無休止的纏斗。

于是暗沉的天色之下,隔開數里的距離,很多人都看到了江心湖畔處的半空之間,出現了一片血色和白芒交織而成的雲幕,其間水汽彌漫,又有風嘯聚集,隱約間還帶上了一絲莫名的殺伐之意。

是為不凡。

今日當值的仍是暗夜六號,他鎮守大江之時,自然也看到了暗空下的異象。

他第一時間便過去探明情況,等他看到身形瘦弱的白夜行竟然能揮灑出如此狂暴冷厲的掌勁時,不由暗暗心驚。

心想不知是神院內誰家的傳人?

若不是暗夜軍團的人輕易不在人前顯露身份,只怕現在的暗夜六號當即就要去會一會白夜行,告訴他世界的險惡了。

而白夜行在等待的那段時間內,白衣殺神卓星辰也曾來找過他兩回。

這兩位可以說是天地神院中最優秀的少年,他們關系一向很不錯,經常一起歷練修行白夜行重傷的那段時間,卓星辰還經常去探望,甚至曾立誓要在玄武榜之戰中斬殺阿刁,為白夜行報仇,可惜最終未能如願。

如今听說白夜行在江邊等待阿刁的出現,要報最初的一刀之仇。

卓星辰當然義不容辭要來助陣。

且不論白夜行和阿刁的恩怨,玄武榜之戰中,卓星辰也和阿刁留下了過節,如今新仇舊恨放在一起,是該好好算算了。

只可惜等了許久阿刁都不曾出現,卓星辰心有不耐,中途便離開了一趟,後又來過一次,見阿刁還是沒出現,一怒之下直接一拳劈向了大江之內,直接將江面數丈範圍內的水元力一掃而空。

隨後朝著天邊罵了一聲孬種,便再次離去。

而始終藏于暗影中的暗夜六號自然看到了卓星辰那一拳,心中愈發震驚。

心想這天地神院中的年輕後生怎麼一個比一個猛?

這白衣少年又是誰家的?

無人回話,江水之間只有隱隱波濤聲在耳邊回蕩

天邊的陰雲愈發濃厚的時候,周例外的心情似此時的天色一般糟糕。

那些普通的教習和學生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家的周教習自昨夜回來之後,便將自己關在了教習處的學堂內,沒有再出來過。

某幾位資格老些的教習們擔心他出事,便打算敲門進去看看。

可是隔門詢問的那一刻,卻被周例外不容質疑的拒絕聲逼退。

考慮到神院如今的形勢比較復雜,想來周教習應該是心有疲累,所以不想被人打擾,才將自己關在學堂內休息。

于是那些教習和學生們紛紛退下,並對外宣稱周教習三天內不見人,不授課。

不準任何人前來騷擾。

哪怕是七位人神傳見,也要等到通傳之後,得到周例外的許可才行。

此等行徑大有對人神不敬之嫌,隱有人怨。

尤其是邊之唯,他听到這個消息後,當日便在藏書樓的高閣之間對著教習處所在的方向破口大罵。

罵周例外不知尊卑,不懂人情世故,不把七位人神放在眼里,應該被關在江底深處好好反省才對。

每個人都知道邊之唯和周例外之間有著數不清的恩怨,所以對于他的謾罵人們並沒有太過于在意。

而當那些話傳到人神那里之後,七位人神也都只是輕輕一笑,更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反而是替周例外解釋,說他是因為操持神院公務以至于太過于勞心, 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

這番話傳到眾人耳中,除了頌揚人神的胸懷寬廣以外,更是讓周例外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能夠同時得到七位人神這般賞識和理解的,放眼整座天地神院,大概也只有一個周例外了吧。

只是無論是邊之唯的謾罵,還是諸多人怨,或是人神的寬心理解,周例外都沒有時間去理會。

也沒有時間去做過多的解釋。

他現在的所有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三日之後的抉擇之上。

是按照計劃帶阿刁進入江底,繼續救唐青出來,還是勸說阿刁就此放棄?

無論哪一種,似乎都沒那麼容易。

周例外陷入兩難境地,心情愈發沉重。

此時早已緊閉的教習處學堂內,一盞橘黃色的燭火正在散發出一幕柔和的光亮,照亮著堂內靠窗而立的兩個身影。

周例外眼神依舊沉穩肅穆,表情帶著幾分凝重,提筆的那只手更是握得很緊,此刻的他,眉眼之間暗藏著一抹愁緒,似是心事重重。

在他身邊不遠,背刀而立的阿刁收斂了往日里的不羈心性,整張臉似是一塊冰凍的石頭,又冷又硬,看不出半點人情味。

他頭頂的笠帽遮住了自己的雙眸,只在眼角之下露出了一絲清冷的余光,看上去沉靜且堅韌。

兩個人在學堂內沉靜了很長時間,直到窗外的暗雲愈發濃厚,黑壓壓的朝著天地神院中籠罩過來的那一刻,周例外這才抬起雙眼,然後問道︰「你確定自己過來的時候,沒有人看到?」

阿刁雙臂環繞,身子稍稍傾斜,依在了窗邊,他低下頭,那頂笠帽下壓的更加厲害,幾乎已經將他的雙眸全部遮住,讓他看上去多出了幾分陌生的沉重感。

阿刁說道︰「你應該要相信我現在的實力,只要我不想被人看見,那就絕對沒人能看見當然,七位人神除外。」

言語之間帶著無比強大的自信。

周例外看了他一眼,說道︰「若是神院的五境合道者,都如你一般驕傲自大,那我們天地神院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說到這里,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剛入五境,可能一時還無法適應這種力量暴增所帶來的巨大成就感,等你習慣了之後,或者與更多的五境合道者交過手之後,就會發現,五境之力,其實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厲害。」

阿刁挑了挑眉,沒有接話。

周例外繼續說道︰「昨夜我去江邊走了一趟,問了江邊的守夜人,在你過江而來的時候,他其實已經發現了你,只是當時以為你是神院的學生,所以才沒有出手將你留下。」

听到這句話後的阿刁明顯有些意外,只是卻也僅限于意外。

他沉聲說道︰「那麼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

聲音很是平靜,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周例外知道他根本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有些無奈。

此時阿刁忽然站直了身子,他挑起頭頂的笠帽,用那種無比認真的眼神盯著周例外,隨後再次開口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又想勸我放棄三日後的計劃?」

周例外很快說道︰「不是我想勸你放棄,而是唐青自己不想你去救他。昨夜我去江底見唐青時,他親口告訴我,讓你不要冒這個風險。」

「我知道他肯定會這麼說,他當然不想我冒這個風險,正如我不想他一個人在江底深處承受煎熬一樣。」

阿刁說道︰「無論如何,三日後我必去救他,誰也阻止不了我。」

說到這里,阿刁看著周例外,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老師您若還是心有疑慮,三日後我便自己下去闖一闖,不求生死,只求無悔。」

周例外晃了晃手中的長筆,嘆道︰「你知道我不會放心你一個人。」

听到這句話後,阿刁冰冷的表情瞬間解凍,忽而恢復到熟悉的乖張模樣,他盯著周例外嘿嘿道︰「就知道您放心不下,所以我倆就按計劃行事,誰也別再變了。」

言及至此,阿刁慢慢靠近窗戶,透過那盞燭火的微弱光亮從窗縫之間朝外望去,發現雖還有好一段時間才至黃昏,但是天邊的暗雲已經堆積成塊,將整個天地都籠入了暗色之間。

頂空之上偶有驚雷劃破長空,在雲色之間拖出一道道燦烈無比的厲芒,落入阿刁的眼眸之間,讓他忍不住眯起了雙眼。

他慢慢退到學堂間的某處課桌邊,皺著眉頭說道︰「大雨將至,看來今天是走不掉了,就在這對付一宿吧。」

說完他便將背後的古刀解下,置于課桌上,只是右手卻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始終壓在古刀之上。

他看了一眼滿臉無奈的周例外,訕笑道︰「就委屈老師在這陪我一夜了,天亮了我就走。」

說完他就直接趴在課桌上,將頭頂的笠帽完全下壓,遮住了燭火的光亮,沒多久便響起了沉沉的鼾聲。

睡覺的過程中,他的右手將那把古刀握得更緊,以至于指間關節都有些微微發白。

雖說入五境之後,只要體內氣息真勁足夠強大,不曾衰竭,便可隨時借用天地元氣來養精蓄銳,幾乎不用睡覺。

但這些日子阿刁于人世間來回奔波,先是去了唐國,後又輾轉回到天地神院,心神始終處于緊繃的狀態,氣息也一直凝于巔峰,幾乎沒有放松的時候。

如今在周例外面前,他終于可以暫時卸下所有的防備,讓自己的身心徹底解壓,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

周例外望著沉沉呼吸的阿刁,看著他疲累的睡姿,刻板嚴肅的瞳孔深處出現了一抹柔和情緒。

他揮了揮手中的長筆,一絲輕柔的筆力緩緩而去,將阿刁的鼾聲遮住。

隨後他便走至窗前,同樣透過窗縫朝著外面看去,暗雲依舊,雷聲依舊,風聲也依舊,天地間的光色變得愈發深沉。

很快,蓄勢已久的大雨終于落下。

帶著滔滔不絕之勢,自暗雲之間傾盆而落,撞擊在天地神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塊瓦片,每一座高閣之間,傳來劇烈且刺耳的聲響。

窗外下著雨,纏纏綿綿。

周例外的心里也無法保持晴天,亦是烏雲密布。

一場大雨很快自烏雲之間狂落,墜在了心湖之間,激蕩起一陣陣回旋的漣漪。

片刻後,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將目光收回,微微搖搖頭,吹滅了那盞微亮的燭火。

隨後他走到了另一處課桌前,緩緩坐下,始終挺直的脊梁終于在這一刻稍稍彎曲,似乎是暫時卸下了背上的所有重擔,選擇暫時放松一會兒。

他將雙手穩穩的置于課桌之上,左手的那本厚簿斂去了自身的光芒,已然合起,看上去像是一本尋常的課本。

右手的那支長筆也被他擱在了一邊,筆尖處干涸,卻有一抹淡淡的墨香味在此間環繞,經久不散。

他慢慢閉起了雙眼,開始放空。

無論是呼吸的頻率還是氣息的流動,都在剎那間緩慢下來。

這位天地神院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教習老大周例外,在大雨傾盆的剎那關頭,和自己那位最喜歡的學生一樣,進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黑暗將他們籠罩,像是為之前的所有喧囂做了一個靜靜的收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雨仍在繼續,窗外的淅瀝聲愈發大起來。

沉睡許久的周例外忽然醒了過來,他第一時間站了起來,端起厚簿,提起長筆,隨後筆力稍起,將燭火點燃,借著微亮燭火有些失態般望向了阿刁沉睡的那張課桌。

卻發現那里早已沒了阿刁的身影。

只留了一行密密麻麻,以刀意刻劃而成的字︰「醒時已至深夜,不想在這學堂里竟然睡了這麼久,算起來,這應該是我這些年以來,睡過的最安穩,也是最長時間的一覺了。可能只有在自己最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身邊,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備,去安安心心睡一覺,有您這位老師在,真好。為免給老師帶來麻煩,我就先走了,老師您睡得很沉,也就不打擾了。另外,計劃如常,祝好夢最好的學生,阿刁留。」

讀完這一串文字後, 周例外有些失神。

而在看到這串文字的落款署名時,他又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意。

他在原地佇立了很久,最終提筆將這串文字全部涂抹而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隨後他便走至窗前,打開了窗戶,發現已至深夜。

大雨滂沱,似萬劍穿行而落,擊打在漫地的積水之間,濺出了無數個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水泡,似周例外的心情一般動蕩。

燭火飄搖,雨聲依舊,在這清冷襲人的夜里,他隱有心聲,卻無法與人說。

只能獨自低語道︰「你說這是你這些年來睡過的最安穩,也是最長時間的一覺,我又何嘗不是呢?」

聲音很輕,很快隨風飄散。

但是他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還剩兩天,便是他去審問唐青的日子。

到時候,阿刁將與他一切去江底救人。

無論成敗,他都知道,這次的行動可能會賠上自己過去所有的榮耀和輝煌,甚至是生命。

而更可悲的是,就算自己賠上了一切,阿刁也不一定能救走唐青。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會讓一個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以前周例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現在卻明白了個通透。

他在窗前听了很長時間的雨聲,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最終他轉身推門而出,站在門口邊緣,提起手中長筆,對著教習處的每一個空間各自揮出了數筆,墨香味隨之傳開,向那些已經沉睡的教習和學生們發出了召喚的命令。

如今天地神院雖然實行宵禁,但是既然自家教習老大終于走出學堂,並且讓所有人過去,必然是有急事。

所以那些教習和學生們自然是不顧一切的涌了過來。

當他們來到教習處的學堂門前,看到沉穩肅立的周例外時,所有人同時恭聲,在雨夜之中對著周例外微微躬身,輕輕拜下,然後同聲喚道︰「先生好。」

教習處有規定,無論諸位教習的地位有多高,只要在學堂之中,都必須統稱為先生。

就連周例外也不例外。

看到周例外點頭示意之後,其中某位五境教習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代替所有人問道︰「先生深夜喚我們來此,是否有要事吩咐。」

周例外站在學堂門前輕輕搖了搖頭,隨後他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那件青色長袍,將頭頂的高闊黑帽擺正,端高了左手的那本厚簿,與腰側平齊,提起右手中的長筆,做出了隨時準備落筆的姿勢,隨後他目光沉靜,自人潮之間一一掃過,隨後平靜說道︰「只是想給你們上一堂課。」

此話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以。

那位五境教習也有些懵,他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上課?現在?」

教習處雖也有過上夜修的習慣,但往往都是學生自學。

夜里授課倒還真是第一次,尤其是在形勢復雜的宵禁時刻。

所以他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听錯了。

可周例外的聲音很快便響了起來,打消了他的疑慮︰「沒錯,上課。現在,立刻,馬上。」

聲音不大,語氣不濃,但是想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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