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郎心如鐵

辛瑜將遮天傘留在了桃源鄉之內,上頭有一抹她的神識。

雲術這人總是心口不一,她不想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給人收尸。

出了桃源鄉,辛瑜隨手設下一個禁制,將其隱藏起來。

桃源鄉內,喜慶熱鬧的雲家如今是門庭冷落。

村民們原本就是受陣法指引才會參與進來,如今陣法被破,牽引的力量沒了,他們自然不會再往雲家去。

可他們和雲術不同,他們本就是已經死去了的人,有陣法還能假死人一樣的「活著」,沒了陣法,卻是……

雲術沉默的走在鄉道上,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個個血肉枯敗的倒在地上。

在秘境里頭不知道一起生活了多少年,那些原本不認識的人也都無可奈何的熟悉起來。

那個穿紅著綠的喜娘,當初就是她替自家姐姐保的媒。

一家有女百家求,雲家大小姐雲倚靈溫柔賢惠,美麗端莊,尚未及笄媒人就踏破了門檻。

可雲家二老疼愛女兒,想多留兩年,便一直沒有松口。

誰曾想留來留去的就留出了問題。

那是雲倚靈十六歲那年的事了,同村的一個風姓人家兒子中了舉人,全村的人都去看熱鬧,去的人太多,雲倚靈險些被擠到河里去,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風家舉子救下。

英雄救美,又是才子佳人,雲倚靈就這樣同他看對了眼。

女兒心一旦動了,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風家是戶寒門,雲家二老發現之後非但沒有嫌棄,反倒是將風家人一一照拂。

銀子流水似的花在他們身上不說,最後還資助那舉子進京趕考。

新娘子、宅子、鋪子什麼都備好了,就等舉子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就算沒考上,雲家置辦的東西也夠小夫妻兩個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為了表達誠意,兩家人商量著特意將婚期定在放榜後的第五日。京都到桃源鄉,快馬加鞭三日可達,慢慢往回趕剛剛好是五日。

第五日一到,新娘子一大早就等在府中。

喜茶添了無數次,桌上的菜熱了無數回,她沒有等來她的新郎官,等到的卻是一場滅門慘禍。

桃源鄉首富雲家,上到主子,下到雞犬,無一人活了下來,新娘子雲倚靈,不僅容貌盡毀,死之前更是遭遇了非人的虐待。

人人都說,是雲倚靈太過美貌,所以招惹下這場禍事。

只有雲術知道,這分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

而他,是這場謀殺之中的唯一一個幸存者。

雲家是在他五歲那年搬到桃源鄉的,他幼時頑劣,听說要去窮鄉僻壤的鄉下住便不肯,雲家二老拗不過他,就帶著雲倚靈一人到桃源鄉安了家。

然他再混,自家姐姐成親之日總還是要去的。

因為給雲倚靈準備賀禮,他緊趕慢趕,生生挨到成親當日方才到,半道上遇見一個面色蒼白如紙的男子,少年郎雲術古道熱腸,愣是將對方送到醫館方才繼續趕路。

誰知等回到桃花鄉的時候,看到不是他已經成為新嫁娘的姐姐,而是雲家滿屋子的尸體。

時隔多年,他都還清晰的記得那日沖天的血腥味和自己心底的絕望。

他也記得,那年春光明媚,桃源鄉百里桃林瀲灩如火,他提著賀禮穿過桃林時想了一百個道歉的方式,又悄悄想了一千種祝福,那樣的心情,卻是他此生再也無法體會的了。

偶爾午夜夢回,光是想一想,都會燙紅眼眶。

如果沒有非要去準備那份賀禮,如果半道上他不曾因救人而耽誤,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如果。

少年的雲術背著全府的尸體,一個人親手把所有人都入土安葬。

全村的沒有一個人肯搭手,那個穿紅著綠的喜娘嘲笑他姐姐不守婦道勾引野男人,迎親的儀仗隊大罵他們雲家晦氣影響他們做生意,一朝出事,誰都想來踩上一腳。

下葬後的第二日傍晚,他從噩夢中被驚醒,仿佛又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他循著味道尋到村中,卻發現整個村落的人都死了。

而他那個已經埋入黃土的姐姐,竟然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一身嫁衣燦爛如火,雲倚靈化作惡鬼,屠盡滿村,只留他一人。

她手里抱著一具死狀慘烈、滿臉驚恐的男尸,模樣不算陌生,正是雲術在半道上遇到的那個。

後來他輾轉打听到,風家舉子才學不俗,得中狀元,模樣又生的風流俊秀,被京都好幾家貴女給看上了。

有了高枝兒,誰還願意同個鄉野村姑屈就?

所以風狀元趕在成親之前,屠盡雲家人,徹徹底底的消除掉這個可能會耽誤他前程的隱患。

又在犯下滔天惡行之後,悄悄到雲倚靈的墳前燒紙贖罪,正遇上化身惡鬼的雲倚靈。

惡鬼尋仇,血債唯有血能償。

雲術面無表情的自滿村的尸體身邊走過,最終停在雲家殘破的大門上,呆站半晌,他終于鼓足勇氣般的,推開了門。

院子里,紅衣新娘黑氣盈面,枯桃樹被隨意的丟在地上︰「當初他同我說他最喜歡桃源鄉的桃花,可惜這里太窮太遠,連桃花都比別處卑賤。

他說他終有一日要出人頭地,要讓世間人皆知桃源鄉舉世無雙的桃花,要將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腳下。」

雲家大小姐雲倚靈純真爛漫,總是替自己的心上人不值和心疼,傾盡雲家所有只為了讓心上人能挺直腰板活著,卻沒想到那個一身傲骨的風家少年,只是嘴上說的天花亂墜,心里半根硬骨頭都沒有。

她殺了他,將他的尸體藏在枯桃樹之中,當一根獨木橋,叫千千萬萬的人踐踏。

雲術沉默著沒有說話。

日暮黃昏,晨光微曦。

雲倚靈踢了踢枯桃樹︰「你走吧。」

「不走。」

「走吧,秘境要消失了。當初說好的,那位尊者救我,我留在這里了卻執念,如今也到了回去的時候。」

桃源鄉秘境,一拘魂魄,讓喜娘等人死而不得超生。

二求圓滿,無數人進入其間,只為給雲家一場天長地久,一段花好月圓。

雲倚靈心中的仇恨,便是在漫長的時光中慢慢被沖淡,所以才會出現陣破,而她反而清醒的局面。

其代價就是進入桃源鄉的人,從此以後變成了雲倚靈刀板上的魚肉,不得自由。

是秘境,更是邪術。

雲術咬著牙︰「能設下桃源鄉秘境,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雲倚靈轉過頭,臉上黑氣更濃郁了幾分︰「世上哪有好人?不是他,你如今可還能活著?」

他倒寧願自己死了!

可這話雲術能說,雲家二少爺雲術卻是不能說的。

他扭頭離開,帶上門的動作卻是無比溫柔︰「我會走,等你死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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