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雪原的黎明

作者︰見異思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血羽君張開翅膀,怪鳥黑色的羽毛與夜空融為一體,其上的白衣在風中翻飛,少年詛咒般的話語盤旋著落下,激得司命冰雪雕琢般的眼眸一片雪亮。

她建立的時間領域在夜除到來之後飛速地消解著。

血羽君升空而去,在月兌離了司命的領域範圍之後,寧長久的精神終于徹底掙月兌。

紫府之門隨後大開,被束縛住的金烏如受感召,化作千絲萬縷的金線,投向了寧長久的身體,夜空中也好似掛起了一道金色的細長瀑布。

司命想要去抓,卻無能為力。

金瀑逐漸變細,干涸,徹底抽回了寧長久的體內,血羽君翅膀卷動的風聲在高處響起,宛如一聲張狂的嘲笑。

白衣與紅裙盡數消失在了夜空,向著雪峽之外的更遠處飛去。

司命齊膝的雪白棉裙貼著縴秀的腿不停地舞動著,光潔的腳踝下,踩在雪地里的玉足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她猛地回頭,狂舞的銀發宛若繚亂冰絲,而圍繞著她周身的領域,風雪驟散,然後開始不停地消融,整片峽谷都隨著她的怒意化作了一雙利刃。

夜除艱難地踩在雪地里,他木偶般的四肢像是生銹了一般,運動起來有些艱難和僵硬。

他沒有臉,今夜甚至還未來得及畫上面目,所以此刻沒有任何的表情。

「司命,死亡。」夜除淡淡開口。

冥冥之中,似乎有命運的星盤張開了,以永恆的星象方位鎖定了司命,使得她成了這個命盤中指向的唯一。

山谷之外,傳來了一聲聲巨首的嘶吼,沉眠于深山老林的許多強大凶獸,或是受到了什麼召喚亦或是嗅到了鮮血的氣味,竟開始紛紛蘇醒。

司命卻只是淡然一笑,她凜然不懼,也發動自己的權柄,時間立刻退回至數息之前。

數息之前,夜除的命運指令還未發出,自然不可能生效。

巨獸的吼叫聲很快沉寂。

「你明知道這些于我無用,還要白費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力量,嗯?這是要為他們拖延時間麼?」司命的笑容更冷。

夜除咳嗽了幾聲,他轉動著僵硬的身體,繼續道︰「我們已經斗了七百多年,還差這點時間麼?」

司命說道︰「你的身體快不行了,你哪怕買了那麼多的時間,依舊抵消不了自己的消耗,用不了多少年,我不用殺你,你自己就先死了。」

夜除似乎笑了笑,他的臉看不見情緒,聲音像是雪峽中吹來的風。

「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從胎靈之淵里爬出來的小姑娘,身子弱的像是一折就會斷的竹簽子,當時唯有我看出你身上背負著很大的命,但我也從未想過今日。」夜除忽然追憶起了往事。

司命頷首道︰「我本就是應運而生。」

夜除道︰「當時的你承不了這麼多運,若沒有我暗中幫你,你哪里有機會成為那位神官之下的副筆,更不可能平步青雲,成為下一任的大神官。」

司命冷漠而傲然︰「這也是我的運。」

夜除笑了起來,笑聲顫抖著︰「當年你終究只是個小瓷人,哪怕是胎靈中最完美的瓷人,也可以輕而易舉摔碎。」

似是因為被喝破本體的緣故,她的肌膚也漸漸失去人色,白得宛若瓷偶,五官卻越顯精巧寧靜。

司命道︰「你不必說這些,若此刻神國尚存,為當年恩情,我願意敬你,但那已是七百年前的往事了,我們當時懷著僥幸之心等了兩百年,最終等到的,不也是神主大人無頭的白骨麼?」

夜除嘆息道︰「我從未想過,有人能殺死神主大人。」

司命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個叫寧長久的少年你看到了吧,他的來歷你多多少少應該也猜到了一些。」

夜除嗯了一聲,這也是他最初不願意出來救他的原因,當年神主大人的死,隱約和兩千多年前的一樁天大懸案有關。

而這個少年,極有可能是那個時代里某位神的轉世,說不定過去還是他們的敵人。

司命道︰「你研究了一輩子的命,如今最大的命就在你的面前,你為什麼不願意睜眼看一看?」

夜除陷入了沉默,他從來不是一個瘋子,相反,他喜歡循規蹈矩,墨守成規。

他願意一步一個腳印,用百年時間去推算打造一個模型,也願意在荒無人煙的雪峽幽居幾百年而不厭,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平靜地死去,然後成為司命容納權柄的容器。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少年突兀地出現在了面前。

而他的出現,與自己買走那個名為邵小黎的小姑娘幾十年的時間亦有關聯。

無巧不成書。

「哪怕回到了神國,又能如何?七百年凋朽,過往早已不復,就算你坐上了國主之位,也不過是下一個無頭神罷了。」夜除輕嘆著,他的關節之中開始填充進了風雪。

一個木偶,一個瓷人。

神國中的大部分神使官吏,都是神國自己孕育而出的,他們便是從胎靈深淵爬出的靈位,如正常人一般在神國中修行,失敗品自行衰亡,成品則漸成人軀,然後一步步地邁向巔峰。

司命輕輕搖頭,堅定道︰「我與你不同,與其苟活于此,不若窮盡一切,斬天而出,求條生路!屆時雖死猶榮。」

夜除道︰「你是我見過最美的生靈,只可惜你自始至終自負而愚蠢。」

司命沒有遮掩自己的怒意,她已許久沒有這麼狼狽了,她話語冰冷道︰「如果我此刻無傷,你已經死了。」

夜除緩慢地抬起了手,從身體里抽出了一根根銀線,道︰「我知道你想去追他們,但我此刻同樣很弱,你可以試著來殺我。」

事實上,他們交談之時,司命就一直在觀察著他。

她就像是一頭母虎,在亮出爪牙之前總會耐心無比地等待。

在對寧長久下手前,她便已暗中探查了整整三個月,軟硬兼施,在確信自己差不多看穿他所有底細和價值之後才動手。

而此刻,夜除于夜間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同樣頂著極大的誘惑。

但她此刻不敢確定,夜除的露面究竟是空城計還是陷阱。

夜除看了一眼寧長久消失的方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不再言語,緩緩向著深峽退去。

司命不願再忍。

她抬起手,雪于指間凝成一劍,隨著她身影一道掠起,向著峽谷中動影而去。

「斷魄峽,地動。」夜除開口。

地脈之下,那些熔岩地火似是按奈不住,開始瘋狂向上拱涌,與此同時整個峽谷都震蕩不安。

司命同樣施展權柄,時間回溯,夜除的權柄失效,震蕩聲消失不見。

他們此刻受限于自己的境界,只能改變立刻發生的命運和不久之前的時間,若在過往,他們神格、境界完整之時,夜除可以草蛇灰線伏延千里般定好許多年後的結局,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一個人。而司命同樣可以將自己選中的人或者物,回溯在數年之前。

那時候的他們,是真正殺人于無形的次神,比許多洪荒時期古老的妖神更為強大。

而此刻,紫庭之下的境界大大限制了他們,卻也使得他們的戰斗更于瞬息之間立分勝負與生死。

而他們的權柄互相制衡,真正的殺人之法唯有彼此手中的兵器。

這也是古代權柄之爭的縮影。

雪峽之中,兩人的影子宛若兩道線,一灰一白,在石牆之間高速地穿梭來回,濺出的靈力在牆壁上留下了無數線形的刮痕。

「你越來越弱了。」司命步步緊逼,銀發盡數向後拋揚起,露出了整張瑩白無瑕的臉,她的雪劍破碎又凝聚,幾次爭到先機之後,都在夜除朽木般的身體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痕。

夜除並未反駁,身上的傷痕未能讓他有絲毫的動容,他不停地以指間的絲線纏向司命。

他就像是一只在峽谷中迎著狂風飛竄不定的蜘蛛,而司命則像是一只補蛇的飛鳥,兩人一前一後,以其余人看來匪夷所思的速度移動著,時而亮起的劍光里,夜除的絲線如發絲般被一縷縷斷去。

「可你還是贏不了的。」夜除淡淡說了一句,隨後以絲線高速攀援上石壁,然後蕩秋千般高高揚起。

司命馭劍而上,白色的衣裙托起一連串的殘影,宛若順著石壁游上的白蛇。

兩人交鋒之中,彼此的權柄又抵消了數次。

司命道︰「究竟是誰給你的信心?難道是重歲?」

夜除微笑道︰「你還有找到重歲麼?」

司命容顏淡漠,這也是她的心結之一。

她知道重歲的存在,也知道重歲與夜除之間定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她卻怎麼也找不到重歲。

司命冷冷道︰「重歲到底是何等妖獸?」

「重歲為何必須是妖獸?」

「怎麼可能是人?斷界城的人,沒有一個活幾百年的!」

「所以我說你愚蠢。」夜除笑了起來︰「你就沒有想過,這幾百年來,重歲有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麼?」

「你說什麼?!」司命眯起了眼眸,霜雪被關在了冰白色的眼皮內。

夜除的話像是一盆冰水將她淋透。

她明白了夜除的意思,夜除是說,重歲只是一個代號,是他安插在斷界城的內線,這些年這代號之下已換了無數皮囊!

她不知道重歲說的是實話,還是依舊只是一個迷霧彈,使得重歲本就撲朔的身份更加模糊。

她暫時不去猜。

「你有什麼能力讓一個人對你死心塌地?」司命冷笑道︰「難道靠你所謂的永生?你自己都快要死了,誰會相信你的永生?」

夜除的身影如掠過懸崖的夜鶯,他再次向下俯沖,笑道︰「所以你無論再怎麼漂亮,也不是真正的女人,你根本不懂真正的七情六欲,等到某一天,你若對一個人死心塌地了,你就會懂的。」

司命是神國的神官,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她白璧無瑕,不識,哪怕對于寧長久的勾引,也只是自己對于藝樓女子的簡單模仿。

她從未真正動過情和欲,也從未想過這些。

因為神國的神官必須完美,而情是破綻,是污濁,她不允許自己完美的身軀和靈魂沾上一丁點污垢。

這也是方才寧長久離去之時,她听著他話語,心中怒意滔天的緣故。

對于她來說,這已是極大的褻瀆了。

雪峽中,戰斗仍在繼續,夜除的權柄每一次使用都會弱小幾分,而司命則越戰越猛,她的劍在夜除身上留下了上百道傷口。

這也是他冒險于夜中走出峽谷,救走寧長久的代價。

最終,夜除被司命一劍劈入了深峽,他木偶般的身軀中央,那道醒目的劍痕幾乎將他的身體自中間貫穿。

木偶沒有臉,所以看不出他痛苦的形容。

司命要繼續追擊之際,一頭黑鷹自下方飛過,恰好接住了夜除墜落的身軀,載著他向著雪峽深處飛去。

司命站在一線峽與深谷的交界處。

她此刻的身子骨不足以支撐她繼續深追到夜除的領域里去。

但這已是她百年來在夜除身上留下的最大的傷痕。

這也算是寧長久在自己手上溜走的補償了。

但不知道為何,她立在雪地里,始終難以心安。

她知道,是夜除的一番話在自己的心上激起漣漪了。

她哪怕曾是再神聖而強大的存在,如今終究也算是入凡塵七百年了,她的心境在潛移默化中也漸漸地發生了改變。

今日的種種還是在自己的心湖上激起了漣漪,哪怕那漣漪再微不足道,也是一顆隱患的種子。

司命明白,她必須修復自己的心境上的瑕疵。

她輕輕地吐了口氣,峽谷中的大風也靜了下來。

她斂了斂自己微亂的裙裳,讓白裙柔軟地垂落,覆住玲瓏的膝蓋骨。

微亂的發絲切割著冷漠的視線。

「給了你們這麼多時間,也不知道逃多遠了。」司命向著他們逃遁的方向望去。

……

……

方才逃離戰場之後,血羽君的雞血未能維持太久,它骨頭里最後蘊藏的靈氣也被榨得差不多了,艱難地飛了一段,它似是也想不明白自己剛才哪來的力氣,疲憊涌上,飛行的姿勢也東倒西歪起來。

「小爺我飛不動了啊……」血羽君哀嚎了一聲,沒有堅持太久,便帶著他們向著一片裂谷中跌跌撞撞地飛了進去。

邵小黎緊緊地抓著血羽君脖子上的羽毛,恨鐵不成鋼道︰「你再堅持堅持啊,平日里給你喂了這麼多青龍,火蓮,玉女……你怎麼能說不行就不行啊!」

邵小黎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血羽君立刻想起了每天都吃的青菜番茄和蚌肉……它胃里翻滾出一股厭食般的惡心感,再也穩不住身子,左傾右斜地撞進了一片樹林之中。

寧長久與邵小黎都摔在了地上 。

寧長久痛哼一聲,接連被兩劍反噬之後,他意識昏沉,眼皮子打著顫,似是隨時要合眼了。

邵小黎稍好一些,她的脖子上,司命留下的血紅印子還針扎般作痛著,而她身上的血也沒辦法及時止住,隨著一些動作的幅度,許多結痂之處也再次破裂,腥味刺激著口鼻,令人作嘔。

她抿緊了唇,將寧長久扶了起來。

「老大……你還好嗎?」邵小黎抓了一團血,幫他擦去臉上的血污。

寧長久咬了下舌尖,讓自己的意識微微恢復清醒,視線聚焦之後,他搖頭道︰「不太好。」

邵小黎心想老大就不能騙騙自己讓自己安心一些嘛,她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攙著他的手,道︰「我帶你回家。」

寧長久搖頭道︰「不能回斷界城。」

「嗯?不回斷界城?那我們去哪里?」邵小黎疑惑道。

寧長久道︰「一直向前走……去冰原的方向,我們先去那里。」

「冰原?」邵小黎對著那里隱隱有些抗拒,尤其是先前寧長久說完了那番話以後。

寧長久道︰「那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邵小黎冷靜了下來,她也明白,司命只要不死,他們回到斷界城,無異于自投羅網。

「好……」邵小黎低低地應了一聲。

她不知道他們此刻身在何處,只是哪怕能達到冰原,那里又何其遼闊,何其危險重重,他們真的能走出去麼?

血羽君從地上掙扎著起身,獨腳起跳,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邵小黎看著它孤單的腿,說了一句︰「對不起啊小雞。」

血羽君想著這副身軀的另一只腿,雖然是殘疾傷腿,但好歹能當個拐杖,不曾想當時被這嘴饞的小姑娘砍走之後才把身體交給自己。

于是它跳腳獨行時也顯得有些抑郁。

但此刻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血羽君唉聲嘆氣地展現著自己的大度︰「無妨,正好鍛煉鍛煉我的腳力,若是那娘們還敢追來,我就一腳把她的臉踢爛。」

血羽君越說越自信,信誓旦旦,昂首挺胸。

只是不久之後,它發現,自己明明不是烏鴉,卻長著一張該死的烏鴉嘴。

他們走過那片毒霧之谷的時候,司命再次追了上來。

她立在樹梢上的影子隨風拂動著,那張極美的臉蛋在邵小黎看來卻是最深最恐怖的夢魘。

夜色像是永無止境的潮水,司命綢滑的銀發在水波中起伏著,更白了幾分。

她像是一輪才出柳梢頭的月亮。

邵小黎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腳步驟停,心髒都像是慢了半拍。

司命的白裙也有著許多的豁口,只是豁口之內,依舊沒什麼香艷風景,那白裙之下,還有著一身單薄的襯里。

她對著寧長久所說的一切本就是謊言,她也從未想過與任何人共赴巫山雲雨。

「找到你們了。」司命的話語也有些虛弱。

只是此刻,寧長久與邵小黎亦是強弩之末。

寧長久知道她早晚會追上來,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冰原還在較遠的地方,他們哪怕踏足而上,也未必可以逃掉。

司命道︰「我原本是想殺你的,但我改變主意了,等到我將你的金烏煉化,將日晷的白日補全完整之後,我會將你收為奴隸,如你所說的那樣,讓你日日夜夜地感受到屈辱痛苦和絕望。」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她,對于她的言語無動于衷。

不知為何,司命竟生出了一種他也等待自己多時的錯覺。

莫非他還有隱藏的手段?

今夜接連的挫敗讓她也無法保持那種絕對的自信。

她看著寧長久,道︰「希望以後你還能保持這般平靜。」

司命的身影自樹上掠下。

「老大小心!」邵小黎喊了一句,她抓著寧長久的手臂,將他背到了背上,立刻施展劍法,恍若以劍御身,在樹林中飛速地穿行逃命。

血羽君也知道,如果他們死了,自己肯定也逃不過被當雞殺的命運,它憤懣地啼叫了一聲,鼓起翅膀,如張開一對瘦骨嶙峋的破扇子,對著司命扇了過去,羽毛化箭,一齊射出。

這些箭雨刺上了司命的後背,卻未能刺破,反而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盡數回彈,紛紛射還給了血羽君。

奪奪奪的聲音里,樹干上釘下了無數的飛羽殘片,而血羽君在一番鼠竄之後,羽毛更禿了許多。

而司命也沒空去管它。

她就像是黑暗中的蒼狼,那兩只逃竄的‘野兔’也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而此刻,司命的身軀也極為疲憊,她雖是靈胎中天生地長、燒制了不知多少歲月才孕育而成的瓷人,但她的身體亦有極限,今夜,她隱約有些探查到了自己的極限,她身上的傷口便是證明。

只是不知為何,這些撕裂的傷口在帶來的痛意的同時也帶來一股難言的快感。

她的心在蒼涼的夜風中顫栗著。

情緒的火苗一閃而過。

她轉眼間便追及到了邵小黎身後。

她伸出了雙手,各自一掌打上了他們的後背。

邵小黎想要抽劍回擋已來不及,嬌小的身段被直接震飛出去,猛地撞上一棵大樹,樹干震顫,落下蕭蕭,其下的蛇蟲驚散而走。

寧長久以鏡中水月之術躲過了這一掌。

三個月里,他于很多個夜晚出去狩獵,汲取靈力,夯下了堅實的基礎,若非這些努力,他今夜也根本撐不到現在,此刻,那些火蛇,灰木以及各異妖獸身上吸取的靈力在氣海中螺旋狀地涌動著,成為他身體運行的靈力支撐。

司命對于鏡中水月之術並不意外,在書庫的時候,她便親眼見過這種高妙道法的施展了。

一擊不成再來一擊就是。

寧長久回身之際,司命的無數拳影已砸到了面前,他來不及出招便只能雙臂交叉護于身前防守。

砰砰砰的撞響聲在黑夜中不間斷地響起。

寧長久像是一個沙袋,在司命一拳拳的擊打著不停地拋飛、倒退,撞碎一根又一根的大小樹木,然後猛地砸倒在地,倒滑而出,直接越過了這片樹林,摔落在了一片荒原上,連翻了許多個跟頭才堪堪卸去力量,艱難停下。

寧長久背部的衣裳盡裂,血肉模糊,身體里的骨頭也不知道斷了多少根,五髒六肺也排山倒海般翻滾著,他的四肢在劇烈的疼痛中不停痙攣,難以凝聚力氣。

樹林中,邵小黎從地上艱難拔起,她在一片落葉堆中模索了好一會兒,終于尋到了自己滿是豁口的劍。

她拎起了劍,鼓起渾身的力氣,向外飛快地跑去。

血羽君原本想偷偷溜走,隨便找一個藏身之處,但它看到這個經常被自己嘲諷天賦太低的小姑娘奔跑的背影,它竟激起了一點年少時的熱血。

當年他也是在酒肉朋友的慫恿之下,單槍匹馬前往趙國,妄圖一戰成名。

之後哪怕銳氣被趙襄兒磨得七七八八,它也終究曾是差點統帥一方的南州妖王。

它看著自己禿了大半的雙翅,哀由心生。

「寧大爺,寧長久你大爺……算了,再相信你一次吧。」血羽君仰天長嘆,也跟著飛了過去。

司命白裙翻飛的雪影立在荒原上,看著在地上捂著胸口疼痛打滾的少年,道︰「能把我逼到如此,你已值得驕傲。」

說著,她隨手往身後一抓,邵小黎的白虹還未凝成便被直接打斷,她一只手捏住了少女的衣領,將她拎到了身前。

「我倒是要謝謝你把他帶出來。」司命看著邵小黎的臉,手指輕輕撫模過她的臉頰線條,然後淡漠地笑了一聲,忽然抬手,猛地一巴掌扇了上去。

邵小黎痛哼一聲,唇齒間盡是鮮血,她雪白的臉蛋上,一下子浮現出了五個縴細的掌印。

血羽君見到邵小黎頃刻被擒,好不容易生出的豪情一下子沒了,但他剛想走,身軀里立刻劇痛無比,它立刻想起,自己已與這小丫頭立契,它根本沒有背叛的余地。

血羽君不再猶豫,含淚撲了上去,然後再次被司命一巴掌扇飛。

邵小黎艱難地呼吸著,她的臉頰火辣辣地疼痛,她的手也快握不穩劍了,但她還是嘶吼了一句「老大接劍」後,將劍猛地拋向了身後。

拋出的那刻,她甚至有點害怕老大癱軟在地,直接被自己一劍刺死……

所幸寧長久尚有余力,他沾滿了鮮血和碎草的手抬起,接過了劍。

司命有時也不理解為何人的生命這般倔強,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微微動容了。

而寧長久也艱難支起身子,持劍向自己斬來。

可以看出,寧長久的靈力已快油盡燈枯了。

他的最後一劍,依舊是那孤注一擲的一劍。

哪怕這是今夜第四次看到這一劍了,司命依舊有些忌憚那股殺意。

但這也沒有意義。

她伸出了手。

這片狹小的領域里,時間好似凝固,劍如輕舟靠岸,漸漸停了下來。

夜色更冷。

這時間定格之術只能同時給一個人或者一個事物施展,先前她並未使用,是因為血羽君與邵小黎的干擾,但此刻,他們都已沒有再戰之力,如今的這一幕好似回到了三個月前的小巷,寧長久一動不能動,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寧長久瞪大了眼,瞳孔微微凝縮著,可以看清其中所有的細節,疲憊與痛苦在里面雜糅著,更深處也映照著自己的臉。

他的發絲那樣的亂,清秀的臉上也盡是灰塵與土屑,哪怕是每一根因為恐懼而聳起的寒毛都歷歷分明。

若是可以,她想要定格下這一幕。

這種獵物在自己眼前戰栗而痛苦的模樣讓她如痴如醉。

忽然間,司命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疑問。

她先前連打了數十拳才將寧長久體內的靈力徹底榨干,既然他還有這些余力,為何不早點用上,早點去往雪原,到時候雪原茫茫,遠不似此處單一而狹窄的道路,他們尋個雪窟藏身,自己也沒有信心一定可以找到。

為何偏偏要等我來?

司命看著他停滯而痛苦的眼楮,心中疑惑。

接著,她胸口一痛。

一柄劍刺破血肉,穿胸而過。

司命立刻明白過來,自己的時間囚籠被破了……真正地被破了!

這一劍本就雲淡風輕無比,自己也須凝神才能察覺。

而她以為時間的囚籠已將他牢牢鎖住,心中只覺大勢已定,又有疑問生起,令她微微分神,于是這迅速而果決的一劍,在她回神之時已刺破衣裙,扎入了血肉里!

而她剛剛才使用了權柄,無法立刻讓時光流轉。

殺意如刀,前所未有的痛苦在她身體里炸開。

寧長久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竭力推著劍,開始狂奔,趁著她無力反抗的間隙,將她整個人砸上了一棵巨木,透體而過的劍尖扎入樹干中,將她牢牢地釘在了樹上。

而寧長久也徹底用光了力氣,身子後仰,與此同時,金烏從紫府飛出,托住了他的後背。

自古紅顏薄命,但不知為何,司命的命卻出奇地好。

這一劍偏離她心髒半寸。

她是瓷人,哪怕穿心而過亦不會死,但此後若是夜除卷土重來,她就真的必死無疑了……所幸這半寸……

這該死的半寸……

她積攢了一夜的傷勢也在這一劍之中炸開了,撕裂血肉的痛感讓她手臂僵麻,一時間竟無法將劍拔出。

隱約間,她看到了寧長久淡漠的眼神,那個眼神讓她感到無比地恥辱。

她的余光瞥見了寧長久腰間發著微微光澤的枯枝,想起了什麼。

那天小巷之中,他腰間的枯枝便隱隱流淌著這種光澤!

今日最初的時候,他的枯枝卻是沒有一點成色的,打在自己的手上時除了堅硬也沒有額外的殺傷力。

她只當這是一件無法灌輸靈力的法器,並未多想,此刻她才意識到了不對。

而寧長久也重重地松了口氣。

那夜小巷之後,他便一直在想,為何自己在時淵中不受影響,在她的時間囚籠中卻無法動彈。他們的時間法則分明是同源的。

後來他想到了自己的枯枝。

當日在時淵的蜂巢之處,他將這枯枝放入了濃郁無比的時間黏液中,將法則吸收入內,灌得滿滿當當。

所以那夜已被灌滿的枯枝無法繼續吸收他周圍的時間法則,幫他月兌困。

所以後來,他干脆將其中的時間法則一點點傾倒干淨了。

而此刻,枯枝重新成為了一根除了堅硬以外‘一無是處’的棒槌,反而成了他最大的助力。

那一劍雖無法直接殺死她,但天諭劍經的殺意將會在她體內不停地炸開,讓她短時間內沒有追擊之力。

司命靈力盡數催動,想要直接摧毀身後的樹木,而本想補刀的血羽君也被司命瘋了般的亂流掀翻。

它不再猶豫,立刻掙扎起身,倉皇後退,用盡了吃女乃的力氣叼起了邵小黎,馱起了寧長久,向著雪原飛去,只是它羽毛禿了太多,實在無法支撐起它飛行,所以才到雪原上,它的身體立刻墜下,貼著地面,載著兩人在雪面上滑行遠去。

雪原上,光微微亮起。

屬于司命的長夜已過,黎明將至!

十息之後,司命再次使用權柄,才終于掙月兌了這殺意凜然的一劍,而他們已消失在了視野里,她亦已無力再追,與此同時,她的身後,狼煙高高騰起。

斷界城,出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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