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三章︰遇見一個自己

作者︰見異思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是一雙清淺的、極淡的眼眸。

似瀑布兩頭懸掛的霧色,亦似隆冬夜幕飄零的星火。

他側目望去,看著發瘋的走尸與昏死的少女,皺了皺眉。

隨後他伸出了手指,有些不確定地向著那具凶神惡煞的走尸點了過去。

燭火漸滅,一片寂靜。

片刻後,少年立起身體,看著地上那攤四分五裂的爛肉,蓋棺定論道︰「真弱。」

隨後他望向了那瀕死的少女,他皺了皺眉,先前的一幕幕浮光掠影般出現,他只覺得腦袋有些痛,似是在看一道難解的題,隨後他抬起食指,落到了她的眉間。

那根手指猶帶血污,有些髒,卻一絲不顫。

……

秋風徐至,月起于東,銀輝拂山照崗,巍峨的殿樓如覆雪霜。

他來到殿門口時,門外的人早已逃散殆盡。

他看了看自己尸斑漸退的手,眉頭微鎖,嘴唇顫抖,低聲呢喃︰

「寧……長久?」

這世上真有同名同姓之人?

還是……這就是我的名字?

他拾起門檻上的那枚銅錢,輕輕捏起,視線透過銅幣的中空望去。

秋葉搖影,明月隔著夜霧,一片婆娑。

明月之間,他仿佛看到了一座虛無縹緲的道觀,許多記憶的碎片慢慢混入腦海,一時間卻無法完整拼湊。

「我……到底是誰?」

他靜靜立著,夜風吹動道袍,如鳥振起翅膀,于夜風中遲遲未歸。

……

寧小齡醒來已是三天之後的事情。

驅邪法事之後,寧擒水暴死,次日黎明,宋側才敢帶人前來收尸,他震驚地發現,那老道人已成了一堆爛肉白骨,他的兩個徒弟卻似都還活著。

畢竟大難不死,他便安排人將他們送回了那座荒廢的院子里。

此刻小爐上煮著湯藥,濃郁的藥味伴著大量的白霧咕嘟咕嘟地冒著。

寧小齡睜開眼時,恰好看見寧長久拈起爐蓋,盯著里面沸騰的藥物,皺著眉頭。

寧小齡看了看四周,朱漆木床,簾幕半垂,案幾古架之間掛著紅通通的花燈籠。

「這是……」

她想要支起身子,卻覺得手腳癱軟,一點也使不上勁,腦袋里更像是有上千只螞蟻噬咬,稍一思考,便覺得頭疼欲裂。

她裹著被子,身子蜷得更緊了些,似是回想起了什麼場景,她瞳孔微縮,身子顫抖起來,冰涼的手腳怎麼都暖不熱。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聞著濃郁的藥味,愈發覺得不切都不真實。

「師父呢?」她輕聲問。

寧長久言簡意賅︰「死了。」

寧小齡閉上了眼,那些灌入身體的惡靈和撕心裂肺的哀嚎聲猶在耳畔,她一個激靈,猛然睜眼,竭力平靜道︰「那我們怎麼活下來的?」

寧長久道︰「興許是運氣好。」

寧小齡自然不信這個說法,但她沒有問下去,她總覺得,師兄哪里怪怪的……

寧長久將手中的蒲扇擱到一邊,把藥斟入碗中,遞了過去︰「好了,喝藥。」

寧小齡喝過藥後,身子微暖,終于有了些力氣,她回憶起寧長久方才的倒藥手法,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這是什麼藥呀。」她隨口問了一句。

寧長久道︰「宋側送來的,我看過,沒什麼問題,是鎮寒暖身,滋潤紫府之物。」

寧小齡哦了一聲,將空藥碗擱在身邊的木櫃上,手躲回了被子,嬌小的身子縮成了一團,像是一只小狐狸。

「師兄……謝謝你。」她小聲道。

寧長久問︰「謝我什麼?」

寧小齡仰起臉,認真道︰「當時你擋在我前面,我記得的,我平日里那般對你,你真……不記恨。」

寧長久道︰「其實……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寧小齡一怔,問道︰「想起了什麼?」

寧長久輕輕嘆息,聲音如沉入谷底的風︰「我想起了師父殺了我。」

寧小齡眉頭微蹙,那一夜的場景如夢魘般籠罩在她的記憶里,當時寧擒水利用那張所謂的「護身寶符」,分明是要他們做替死鬼,不知之後發生了什麼,兩個人竟都活了下來。

這般刻骨銘心的記憶,師兄怎麼可能忘,難道是對于寧擒水,還存著師徒情分的僥幸?

怎麼會有這樣的呆子?

寧長久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搖了搖頭,道︰「你好生休養,我出去走走。」

寧小齡低著頭,嗯了一聲。

屋門大開,涼風吹拂眉眼,不多時,一場秋雨便灑落庭院,淅淅瀝瀝。

寧長久搬了張椅子,坐在檐下,望著秋雨,那些雨絲在他眼中是無數垂天而下的、銀白的線。

他忽然抬起了手,維持在某個高度,一動不動。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寧小齡穿著白色的單衣,卷簾而出時恰好看到這幕,她心中微驚,貓著身子,腳步無聲地退回了房間里。

之後的兩日格外平靜,宋側命人日常送藥與吃食,待到他們病好,再給他們一筆銀子,然後送出皇城。

寧長久似是沒什麼傷勢,而寧小齡卻不是傷筋動骨那般簡單,她渾身的經脈都有些脹裂,若非之前偷偷修行,有靈氣護養,此刻決然無法行走,而她賴以修行的紫府,在那一夜時,也差點被直接攪爛,恢復起來需要很長時間。

夜里,寧小齡一如既往地趴在床上,寧長久為她的肩背小心翼翼地敷好了藥。

寧長久坐在床沿,收拾著膏藥。

寧小齡忽然道︰「等你傷好之後,師父私藏的錢,都分了吧,師兄照顧我不易,理當多拿一些。」

寧長久道︰「你都拿去吧,我不需要。」

寧小齡抿了抿唇,忽然揉了揉太陽穴︰「我腦袋有些疼,想不起放哪了哎。」

寧長久道︰「羅盤之下一筆,灶台之後一筆,自左而右第五根房梁上一筆,床榻下暗格中一筆。」

油燈搖晃著焰火,少女低著頭,額前的頭發遮著眉眼,她按揉著手臂,沒什麼神情。

兩兩沉默。

又是寧小齡率先打破平靜︰「都怨我,明知道那老東西心懷不軌,還是那麼不謹慎,那張符我應該檢查一下的。」

寧長久點點頭,道︰「最難堤防的,永遠是背後的刀。」

寧小齡側過腦袋,睜著水汪汪的眼楮,問︰「師兄永遠不會害我吧?」

寧長久一怔,自然道︰「當然不會。」

寧小齡輕輕點頭,似是自我勸慰︰「嗯,師兄永遠不會怪我,害我……可,可是……」

寧長久平靜地注視著她,等待著她問下去。

寧小齡忽然仰起腦袋,那原本秀氣可愛的小臉此刻顯得清瘦而蒼白,少女眸光閃動,警覺又畏懼,她張了張嘴,終于說出了那似凍結在喉嚨口的話語︰

「可是……你到底是誰呢?」

 得一聲,衣袖邊,一朵油花猝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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