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割裂題

中午時分,湛非魚在上泗縣外的官道處接到了從南宣府而來的明三。

「看著書桌上堆積的書,一摞摞寫好的文章,還有那一大疊的試帖詩,明三笑著道︰「真該讓齊桁看看你的書房,這才是書山有路、學海無涯。」

「純粹是被逼的。」湛非魚無奈的開口,羨慕的瞅著風流俊逸的明三,「我人生的目標就是混吃混喝等死,可惜家境貧寒,身不由己。」

「所以才說嚴師出高徒!」明三跟著笑起來,顧學士嚴厲,而當年父親若是這般,自己或許會一直讀下去。

收回思緒,明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你這是打算考個小三元?」

縣試和府試湛非魚都是頭名,院試如果再是案首,這就是妥妥的小三元,而當年顧學士正是狀元及第。

「听說陳學政此次會來南宣府主持院試。」湛非魚倒了茶遞給了明三,把凌亂的書桌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柴頤雖死,可新仇舊恨之下,你認為陳學政會讓我考個小三元?」

按照湛非魚對陳學政的判斷,自己能順順利利的通過院試就不錯了,天知道這其中有什麼陷阱等著自己。

「我來也是為了此事。」明三並不意外湛非魚知曉,低聲解釋道︰「朝廷一般會三年換一次學政,但當年陳家老爺子退出朝堂,一方面是為了大皇子,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給陳學政騰出位置。」

聖上最不喜的就是外戚干政,陳家也識趣的退出朝堂,如今只留了長孫陳陳書鐸在京中,如今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

而聖上也感念陳家老爺子的退讓,所以陳學政這個位置能坐六年,也就是說等三年後湛非魚鄉試,主考官還是陳學政,簡直是「冤魂不散」。

明三同情的看著湛非魚,眼底的幸災樂禍毫不掩飾,「此前陳學政都在中州主持院試,至于江南道的其他州府,陳學政都是分期親臨考場,南宣府就待了一日,上一次院試第二場都沒有考。」

院試一般分為兩場,正場和覆試,但科舉一般都是重首場,重首題,第一場的四書題寫的出彩,基本都是榜上有名,即便後面的題目答的中規中矩都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南宣府並不算大,在江南道也只屬于中偏下的府,陳學政不重視南宣府的科舉,巡察也好,主持院試也罷,基本是走個過場。

所以陳學政這一次興師動眾的來南宣府主持考試,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湛非魚這個童生就危險了。

「這是陽謀。」湛非魚也明白,左右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當然,陳學政如果剛弄出「科舉舞弊」的事來,顧學士絕不會置之不理,所以就看誰棋高一著。

「你還是要多小心。」明三神色鄭重了幾分,陳學政雖然文人,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齊桁在豐州被綁走就是最好的證明。

張昌松、丘定思綁走齊桁是為了巴結劉百戶,可柴頤摻和了一腳,代表的就是陳家。

江南道執牛耳的家族,大皇子的外家,為了對付湛非魚一個小姑娘,竟然選擇綁走另一個孩子為報復手段,陳家行事如此沒有規矩,簡直是世家之恥。

湛非魚點點頭,又和明三說起技藝書院的事來,如今夫子、工匠都有了,書籍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再有兩個月,書院也建好了,明三那逍遙悠閑的生活將一去不復返。

湛非魚這般一想,忽然感覺痛快多了,快樂果真就要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所謂莫逆之交,不過是互相傷害的損友。

……

八月九月天氣涼,酒徒詞客滿高堂。

一轉眼便到了八月院試之日,湛非魚提前三日去了南宣府,住的還是東湖客棧,天不亮,湛非魚便上了馬車直奔考棚而去。

這一次南宣府的院試也和往年不同,不單單是南宣府和下轄的各縣,鄰近的三個州府的童生也都到南宣府來參加院試。

遠遠的,便能听到嘈雜的人聲匯聚在一起,湛非魚率先下了馬車。

何暖再次檢查了院試需要用的所有東西都在,這才提著考籃也跟著下了馬車,何生把馬車交給一旁的馬夫,自己則走在兩人身後,防止出現任何意外狀況。

「听陳縣令說此次將近一千童生。」湛非魚遠遠的看著站在龍門前站著的人,黑壓壓的一片,有考生,也有送考的家人,還有伺候的書童、小廝,比起府試時人更多。

「人多就容易出亂子。」何暖眉頭微皺,不用想也知道陳學政此次肯定會動手腳,可惜是陽謀,讓人防不勝防。

湛非魚退到距離龍門不遠的角落里站著,何生何暖兩兄妹一左一右的站在兩側。

「阿暖,左前邊那是不是齊桁?」湛非魚踮起腳往前看了看,可惜人太多,否則還能一起進龍門。

何生之前就注意到了,「明夫子也在,估計是考生太多,早早就過來了。」

等候了一刻鐘左右,時間差不多了,衙役高聲提醒,所有的考生排隊依次通過龍門進入考場,當然,進去之前卻是要通過搜檢,防止有人夾帶私藏。

「湛姑娘。」負責檢查的衙役一看到湛非魚態度立刻變得恭敬起來,「湛姑娘往左邊走,有婆子負責給湛姑娘檢查。」

「多謝。」湛非魚回以一笑。

等候在一旁的兩個婆子快步走上前來,這將近一千的考生里,也就湛非魚一個姑娘家,真的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南宣府的考生也就罷了,畢竟此前府試的時候已經見過湛非魚,倒是鄰近三個州府的考生瞬間看稀奇一般向著湛非魚看了過來。

「那便是南宣府試的案首?」說話的青年高昂著下巴,很是不屑的看了看四周,「南宣府這些年文風衰退,倒是讓一個小姑娘拔了頭彩。」

站在青年身後的是他的同窗,笑著高聲附和,「此次張兄參加院試,湛非魚小三元的希望是落空了。」

「聖人曰有教無類!姑娘又如何?這可是顧學士的弟子!」有南宣府的考生立刻怒聲反駁,此前他們也是不服氣的,寒窗苦讀十年,可院試卻被湛非魚奪了頭名,擱誰身上都不痛快。

可看了湛非魚的文章之後,他們是心服口服,當然,這也局限南宣府的考生,其他三個州府的考生絕不認可,更多的是認為湛非魚徒有虛名。

若沒有顧學士這個老師,讀書不到三年的湛非魚能榜上有名就謝天謝地了,至于頭名?估計只有章知府心里清楚湛非魚的頭名是怎麼來的,左右不過是巴結奉承。

「黃兄不必爭論,此次院試是陳學政主持,而且考卷要糊名,第二場才拆彌封,等放榜時就能見高下了。」南宣府的考生再次開口,一副不與爾等計較的大度模樣。

更多的考生只听著並沒有爭辯,但看周邊南宣府考生那與有榮焉的模樣,心下有了計較,想來湛非魚的確有讀書天賦,否則南宣府這些人不會以她馬首是瞻。

負責巡察的衙役听到爭論聲不由走了過來,繃著臉呵斥,「龍門前禁止喧嘩!」

原本湛非魚院試是可以提坐堂號的,但陳學政改了規矩,所有考生,包括府試前十的考生都按照各自的座位號進入號舍,此次院試不提坐堂號。

等所有考生都搜檢完畢進入號舍後,龍門落鎖關閉,衙役也都退到考棚外把守,而負責考場內巡視的兵卒都是陳學政臨時從各個州府抽調過來的。

也不知是防南宣府的衙役和本府的考生里應外合的作弊,還是防著湛非魚,但陳學政此舉卻讓其他三府的考生盛贊不已,尤其是那些想要壓住湛非魚揚名的考生,至少斷絕了湛非魚作弊的一條路。

狹窄的號舍里,湛非魚都習慣了。

八月初的時候湛非魚又在自家搭的號舍里待了三天,所以空間逼仄也好,悶熱也罷,都對湛非魚造不成任何影響。

書吏舉著題目牌在各個號舍前的甬道來回走動,上千人的考棚此刻是一片安靜,一眾考生都和湛非魚一樣,快速的提筆把考題寫在稿紙上。

一般來說院試要考的內容和縣試、府試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也就是出題目的主考官水平不同,題目就有了難易之分。

縣試是縣令出題,而院試則是學政,試帖詩也就罷了,但四書題的難度和深度蹭一下就上去了,其實策問題除了考考生之外,何嘗不是在考驗主考官的水平。

「這題?」湛非魚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

不管多難多偏的題目,湛非魚都能坦然接受,可她沒想到這題目出的如此下作!

科舉時,有些主考官為了防止考題重復,只能挖空心的去想,所以就演變出四書五經的文字進行組合,將完整的句子截頭去尾的出題目,或者是把幾句內容不相干的話生拼硬湊的放到一起出題,這便是截搭題。

更有一些主考官水平不夠,偏偏為了彰顯賣弄才學,把本來不相連的地方連起來,不當斷的地方斷開,這樣出的題目乍一看很新奇,實則是冷僻、古怪,沒有任何道理可言,這邊是割裂題。

而院試第一場的四書題正是一道割裂題︰《顧鴻》。

湛非魚看到題目時懵了一下,隨即就想起來,此題的二字出自《孟子》︰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顧」也就罷了,可後面這個「鴻」字就讓人無語了,因為原句里鴻後面還有雁、麋、鹿,這活生生的把一句話的第一個字割裂出來當題目,但凡四顧,至少能鴻雁麋鹿都看見,單單挑個鴻出來算什麼。

湛非魚原以為院試第一題是四書題,後面或許是五經題,也可能是表判一類的文書,再有五言八韻詩,陳學政此次院試改了不少規矩,若是考墨義、帖經也不奇怪。

可湛非魚沒想到第一場考的卻是三篇四書題,而第二題《顧雁》,第三道四書題《顧麋》,而最後一道試帖詩更可笑了,《沼上鴻雁麋鹿》

不單單湛非魚要瘋,所有謄抄完考題的考生都眼角抽搐,如果能罵人的話,陳學政此刻絕對已經是千夫所指,這是院試嗎?這根本是胡鬧!

「這誰出的題目?」突然,一道憤怒的聲音響起。

湛非魚並沒有張望,她耳力好,能听出說話的考生年紀應該不小,即便是憤怒到了極點,可中氣不足,想來即便不是白發蒼蒼的老童生,年歲至少也有五十了。

「不可喧嘩!」

「坐下!」

考場內的兵卒快步跑了過去,怒喝聲隨之響起。

可估計是知道院試無望了,白發老童生蹭一下把考籃向著兵卒砸了過去,「此題如此不堪,老夫不考了!」

「帶走!」兩個兵卒快速的抓住了鬧事的老童生,粗暴的把人往外面拖。

「不許張望,不許交頭接耳!」兵卒怒喝一聲,警告的目光看向鄰近幾個號舍的考生,「把人帶走!」

被拖出一段路之後,老童生突然往地上一躺,用盡全身之力高聲喊了起來︰「禮賢全不在胸中,扭轉頭來只看鴻。一目如何能四顧,本來孟子說難通。」

一首詩譏諷了《顧鴻》這考題,當然,嘲諷的更是出題的主考官,可惜即便所有人都認為不公又如何?除非想和老童生一般被塞住嘴巴拖出去,否則只能認命的開始答題。

公堂內,章知府放下茶杯,向外看了一眼,便見到一個書吏快步走了過來,低聲把老童生被拖出去的事給說了一下。

章知府想到第一場的四書題,同樣也是一言難盡,科舉是為了選士,可這樣古怪偏僻的題目又怎麼能當做選士的標準?

往常的截搭題雖然難雖然偏,至少還有幾分道理可言,章知府揮手讓書吏退下,凝眉思索著,陳學政出這樣的題目,究竟意欲何為?

而公堂另一處,一個文人裝扮的中年男子眉頭微皺,不知是因為這題目還是其他。

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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