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烏坦城外，漫天的煙塵，終于塵埃落定。數千個工程集團，在經過整整半年多的連軸轉式的趕工後，整個高原大陸上但凡還有能力搬遷的部落和家族，九成九以上，全都匯聚到了這里。上萬座簡易的超級大樓，將偌大的烏坦城團團包圍住。從高空往下看，那密密麻麻的樣子，就像地球的表皮上，長了一塊巨大的痂。但又不能撕了它，不然就會出血。
「這些人全都搬到這里，高原大陸其他的地方，怎麼處置？」
夜空之中，一艘巨大的熱氣艇，從雲間緩緩飛過。
耿江岳站在飛艇的側舷旁，看著面目全非的烏坦城四周，輕聲問韓克用道。
韓克用神色淡然，平靜回答︰「原本那些土地，名義上也只屬于高原大陸上的各國政府和大家族，現在這些大家族都搬來了，土地當然是由政府接管。」
耿江岳道︰「高原大陸還有政府嗎？烏坦城里掛著五十四面國旗，哪有五十四個國家政府駐地，聚得這麼攏的。我听說，東華國好像還要繼續合並城市，都有歸真彈了，都宣稱人類軍隊可以橫掃世界了，繼續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站在兩人身後的韓明明，很認真地解釋道︰「降低治理成本，提高安全系數。」
耿江岳轉過頭，看了小韓一眼，反問道︰「你覺得每年政府財政少支出那麼一兩個點的工資，整體成本就能下來了？你有沒有算過，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大樓的損耗要增加多少倍，額外的治安支出要增加多少，這些錢，足夠填上那點省下來的公務員工資了吧？還有那些在城市合並中失去崗位的公務員，他們的編制還在，日常工資也得照發，這筆錢壓根兒也就省不出來。安全系數不見得增加，成本搞不好還在升高，東華國最近的這些動作，我看不懂啊。」
韓明明听得有點懵懵噠。
韓克用卻沉聲道︰「耿總理，這是我國內政，咱們今天，也不是來談這個事情的。」
「是你們的內政，確實不錯，我也不想管。但我必須知道，你們這些看起來根本就不合理的動作，到底是不是在針對我們。至于今天我們要談的事情，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耿江岳和韓克用四目相對，沉聲道，「國際和平組織，在新基亞爾投放了兩萬聯軍，槍口就指著我們中華貝隆城。槍械，是你們東華國供應的，子彈，也是你們東華國供應的。你們這麼不給我面子，我把每年三千萬支的全效抵抗藥劑額度，減少到一千萬，也是合情合理吧？」
韓克用卻半點不虛，針鋒相對地說道︰「但如果耿江岳這麼做，東華國今後，可能就要暫停對貴國的核燃料供應了。耿總理，您也得明白，東華國現在的對外政策，本來就是和海獅城采取有限度的合作。東華國國內民眾，一早就對政府繼續向你們出口核燃料的決定非常不滿，如果您一定要這麼一意孤行，東華國政府，接下來就不得不考慮國內民意了。」
說完，兩人相視不語，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對方，誰不先吭聲。過了大概有半分鐘，耿江岳才緩緩道︰「韓大使，是梁光斗先生門下，和荀主任是同門吧？」
韓克用卻笑了笑︰「耿總理，少來這套。多能派和單能派之爭，那是我們自己國內的事情，跟今天的事情沒有關系。我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代表的就是東華國政府，要我胳膊肘朝外拐，那就是讓我叛國。我們老韓家，祖祖輩輩，沒出國賣國賊，也不會出賣國賊。」
站在一旁的韓明明，立馬站直了身子。他這兩天剛收到國內發來的函件，從下個月開始，就不在擔任東華國駐海獅城的武官了，海獅城的空軍教練工作，也要告一段落。然後回天京市，擔任首都戰區的空軍指揮部參謀。看似是級別不變的平調，但實則擺明了是明升暗降。
不過老爺子說耿江岳說得對，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好。
情緒可以有，但不能帶著情緒做事。再困難的日子，也總會有雨過天晴的時候。就像十年前那個廢墟一般的海獅城，誰能想到，現在竟能和東華國平分秋色地掰手腕了。
甚至，還掌握著些許的主動權。
「那就是沒法談咯……」耿江岳笑了笑，「也行，那就干脆解除協議吧，一了百了。我們的核燃料存貨，少說也夠用個十來年的。我就不相信，就現在這個玩兒法，這個世界還能撐得住十年。」
韓克用卻還是道︰「耿總理不要危言聳听，城市群合並，是大勢所趨。就算你我都對這個事情有其他想法，但是這件事，既然已經在進行了，那就不是任何人能阻攔的。高原大陸，已經合並到只剩下烏坦城這一座城市了。北方冰原，只剩三座城市。中南次大陸聯盟，現在所有城市都分布在沿海地區，東華國和希伯聯合國，也早晚要這麼走上一遍。
是對是錯，那是將來的事情。錯了，改正就好，對了，那就更好。但幸災樂禍，盼著出事，那就沒什麼必要，也有損耿總理的聲譽。」
耿江岳被韓克用反將一軍，不由月兌口而出︰「草！老子哪里幸災樂禍了，不是天天都苦口婆心為你們好？我特麼這叫盼著你們出事嗎？我特麼盼著你們別出事才是真的！我特麼明明就是根據事實在判斷，你們再這麼玩兒，早晚要出事，我是在提醒、在警告、在瘋狂給你們亮紅燈好吧？」
韓克用見耿江岳抓狂的樣子，不由得又笑了，道︰「耿總理，不管您是不是為我們好，現在的局面，都已經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了。而且我建議，您可以多看看東華國一路走來的歷史。看完了就會明白，為什麼荀主任一直到退休，也沒有公開反對過劉洲成主任。我們總結歷史經驗，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犯錯，也是走向正確的辦法之一啊。不挨打，怎麼會知道痛？
現在的局面，我沒辦法改變，您也沒辦法改變。只有這些人……」
韓克用指著飛艇下面，那數不清的簡易超級大樓，淡淡道︰「第一次幻靈界生物入侵時活了下來，全球人口最少的時候，只剩下幾千萬，這些人的祖上，那麼難也挺過來了。第二次幻靈生物入侵，也一樣差點滅絕，可他們不僅活了下來，還順手推翻了東華皇族和希伯皇族。
您要相信人類這個物種的韌性和智慧。
災難面前，那些一條道走到黑的，固然死了也活該，但肯定也會有求真求變的幸運兒，找到正確的出路。現在全球有一百六十多億人，有超級大樓，有歸真彈，人類的底子，比當年厚一百倍都不止。所以就算今後踫上比當年可怕一百倍的困難，我相信也一定可以解決。
我對未來，很樂觀。當然，別出事就更好。
您如果覺得有些事非做不可，我也支持您去做，但是別管別人，也別管別的國家。
不然啊，除了招人煩，您什麼都得不到。」
耿江岳靜靜听老韓說完，又沉默了老半天。
很多之前沒想明白的事情，好像突然就被老韓給說通了。
老韓說得好像也對啊……管別人干嘛呢？顧好自己人不就行了？真要哪天全世界都掛了，只剩下海獅城這幾百萬人，那日子也不是不能過啊！只要能把怪物打退，那不照樣天下太平？
耿江岳想到這里，不禁由衷夸贊老韓道︰「韓大使，您老真特麼會做思想工作，沒升上去當大官兒，真是可惜了。」然後不等韓克用說什麼，就在小韓同學正感到驕傲時，耿江岳又立馬補上一句︰「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海獅城要玩兒半開放單機游戲。你們愛來不來，我都隨便。海獅城和東華國的幻靈產品貿易協議，從現在這一刻起，正式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