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胡笳一曲

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高闕關。

十月的塞外,已滿是肆虐游蕩的風沙,長驅直入的寒風吹散了最後一絲的熱氣,雖然還達不到「胡天八月即飛雪」的苦寒,但已算是進入了初冬時節。

昨夜北風吹了一夜,氣溫驟降,第二天一早眾人出帳便發現荒原殘存的草根上已結滿了白霜。

隋軍來的時候還是六月末,當時天氣酷熱,眾人皆盡著單衣,誰也沒料到這一戰會耽擱這麼久。而如今數月已過,戰事剛畢,不少不耐嚴寒的士兵便擁著繳獲的牛羊皮衣,挨著火堆取暖。

戰事進行到這種程度,大軍已經到了要班師回朝的時候。

對于戰後的事情,黃明遠本來就不是什麼要緊人物,此時也卸去帥職,回到本部。軍中的事務有歐彥負責,倒是打理的毫無疏漏。黃明遠又有心要培養歐彥,更是放任歐彥行事,不再插手軍務。

因此到這個大軍得勝眾人各自爭功奪利的時候,黃明遠卻是異常的清閑。

再次登上冠軍侯山,跟之前在戰前的匆匆一瞥完全是兩種心境。這座當初因霍去病得名的塞北山岳注定要書寫上他黃明遠的一份輝煌。

冠軍侯山並不是什麼名山大川,但其狀並不弱于中原山脈。相較于中原山脈的奇險幽秀,冠軍侯山更多的是一份飽經風沙侵蝕的滄桑。

山間無論是陡峭還是平坦,盡是黃土、巨石,草木植被稀疏的很。

站在黃彌娥川之濱向南遠眺,冠軍侯山的外貌似乎平淡無奇。但只有當你站在冠軍侯的山頂,遠眺那極目的風沙與草原,看著望不盡的天高雲低,才能感覺到那份屬于草原的雄渾與磅礡。

這里沒有多少溪谷峽澗,也沒有什麼文化古跡,所擁有的其實只剩下滄海桑田後的一份倔強。登上山頂,頓覺天高地闊,心曠神怡,穹頂之下,天高海闊。極目遠望︰蜿蜒的彌娥川宛如一條絲帶,飄然遠逝;彌娥湖似一顆翡翠,若隱若現;而彌娥川兩岸,不甚清晰的枯黃草色,是那麼迷人。

黃明遠讓親衛留在後面,自己一個人站在山頂良久。眼看天色漸晚,遠處的星火點點搖曳,在這半昏半明中的天色中顯得異常的靜謐。昏暗的霞光倒映在彌娥川上,倒影稀疏,波光粼粼,與天與水與山與風沙交織在一起,更是讓人安心的很。

自當日出征,黃明遠各種心事交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就浮躁的很,此時看到這地風水火,心里終于靜了下來。

「嗚‧‧‧‧‧‧嗚‧‧‧‧‧‧」

黃明遠從懷里拿出一桿精致的玉制胡笳,輕輕吹奏了起來。那胡笳聲悠長綿延,低沉淒婉,這聲音隨著風向四周散去,被風吹了很遠很遠。

前世的黃明遠就很喜歡胡笳,這輩子還專門去學習怎麼吹奏。當初曲調初成之時,黃明遠站在長江邊上吹奏一曲,楊昭和楊清兒都听得淚流滿面。而這柄胡笳也是楊清兒在黃明遠十三歲出仕的時候所送。胡笳聲依舊,而昔日紅顏卻在何處。

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猶未了,愁殺長城征戍兒。

涼秋八月靈武道,北風吹斷瀚海草。

賀蘭山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陰山遙望狼山雲,吹盡多少斷腸人。

邊城夜夜多愁夢,向月胡笳誰喜聞?

吹著吹著,黃明遠眼中的淚便流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到這風沙里。

這麼多年了,似乎早就忘了故鄉的山與雲,也忘了上一世的親人,黃明遠以為自己已經放棄了對過往的思念。在這里有生死與共的兄弟,有心心相惜的知己,還有最強大的時代的盛世繁華,而曾經又有什麼是值得自己去留戀的。

是那百八十平米的房子,是那日復一日從年輕到年老的工作,還是光怪陸離的社會。黃明遠也不知道,但現在,好像就是想家了。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高飛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

黃明遠轉過頭去,看到陸貞站到他的身後正看著他。

黃明遠抽抽鼻子,將眼角的淚水的擦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過頭去繼續吹他的胡笳。而陸貞也不點破,只是站在黃明遠身後默默地看著黃明遠的背影。時間過了好久好久,一曲完畢,只留下裊裊余音還在天地間回蕩,黃明遠閉著眼楮,仿佛在感受那空氣中的音符,也能讓自己有些寄托。

陸貞看著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他的身上不僅僅是一個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還有一份獨屬于黃明遠的文人氣質。

「為天有眼兮為何使我獨飄流,為地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陸貞不知道黃明遠都有什麼故事,可是他听出了黃明遠是思鄉了,是心中的孤獨讓他渴求家的溫暖,可是有家不能回。

自己又何嘗不是,那小橋流水,那夕陽西下,那日出江花,那江南風月,再也都和自己無關。吳縣陸貞已死,而今這世上只剩下一個無家的陸貞。

夜色籠罩了下來,天空宛如一塊巨大的幕布蓋在人的頭頂,遮擋著日與月的旋轉。那夜的影子打在黃明遠和陸貞的身上,如水般沉靜。

黃明遠好像將胸中的幽怨排遣完了,走到陸貞身邊,將自己的大氅解下來披到陸貞的身上。

陸貞嬌小的身軀裹著黃明遠的大氅,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有些歡喜地跟著黃明遠向山下走去。

快到山腳,兩人竟意外的遇到了裴矩。

在這種場合,黃明遠帶著一個女人和老丈人遇到,卻沒有絲毫的尷尬,而是大大方方地向裴矩施了一禮。陸貞隨後也躬身一禮,然後便跟著黃青等人躲到一側。

「賢婿倒是好心情,在山上吹胡笳,倒是快意的很。」

黃明遠不以為然地笑笑,說道︰「怕是岳父大人會錯意了,這能吹胡笳的,又有幾個人是快意的?」

兩人搭了兩句閑話,邊走邊聊又返回了山頂。而陸貞在山腳下望著黃明遠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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