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注視之下,李臻緩緩睜開了眼。
接著,還不待三人說話,忽然,他來了一句︰
「為什麼我腦子里多了一些東西?」
「……?」
孫思邈一愣。
這反應……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可接著就听見道人揉著腦門,似乎是有點懵,又似乎像是「沒睡醒」, 來了一句︰
「祝由術……這是個什麼玩意?……亂七八糟的……」
「你學會了!?」
听見了中年道人的話,低頭揉腦袋的李臻眼里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色彩,可抬頭後,臉上又變成了一片茫然︰
「我……什麼學會了?」
他看起來很懵,好像壓根不知道孫思邈在聊什麼。
而孫思邈卻忽然豎起了手指,朝著他的頭發刺了過去。
唰!
道人身上猛然傳出了一股疏離感, 似乎是慢動作一般, 彈開了已經要揪住自己鬢角發絲的道人,接著另一只手則朝著對方的頭發直接揪了過去。
只不過……孫思邈一看就是想揪一根, 而牛鼻子卻想薅上一大把……
但手卻在中間就止住了。
時間恢復正常。
李老道和孫老道同時皺起了眉頭。
「……扶乩之術,會了?」
孫思邈問道。
而李臻則是滿臉「詫異」與「驚訝」。
那演技簡直爐火純青到姥姥家了︰
「你也會?」
「……」
「……」
最後,是玄奘開口︰
「孫道長,道長看來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不若由貧僧給道長解釋一下吧,也不至于一頭霧水。」
「……好。」
孫思邈點頭,就听玄奘說道︰
「道長,是這樣的……」
……
「十二金人?我……?給吃了?」
火堆前,拿著一塊烤過的干餅就著涼水在吃的道人滿眼驚訝。
似乎有些不自信一般,指了指自己︰
「我?」
而孫思邈也點點頭︰
「不然你怎會知曉祝由之術?」
「……」
而這一次,李臻卻點點頭︰
「難怪如此……我說麼,腦子里哪來的那麼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說是邪術都不過分……又是扶乩又是什麼儺戲的。原來……這麼說,這些都是始皇帝十二金人里記載的內容?」
「正是……道長以前沒接觸過?」
听到玄奘的話, 李老道滿眼純良︰
「沒啊……我都第一次听說。但按照孫道長的說法,這金人祭煉不是該什麼……焚香沐浴之類的麼?為什麼我一下子就知道了?」
孫思邈心說你問誰呢。
我哪知道啊?
而看到他的表情,李臻又撓了撓頭︰
「嗨,這事兒鬧的……難不成是因為老師交給我的那個法門?」
「法門?」
「對啊。」
看著疑惑的眾人, 李臻繼續說道︰
「我只想到了這個可能。唔,是這樣的,雖然我會和光同塵,亦拜了素寧道長為師。但拜師時我就言明了,素寧道長為第二師父,人常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修煉,是由大師父同康道長引我入門的。家師……」
把同康道人的來歷說了一遍後,就在孫思邈皺眉覺得荒唐……心說一個沒後台被攆出來去且末犄角旮旯開道觀的道人怎麼可能有這種能耐時,李臻繼續說道︰
「你們看。」
「嗡,嗡,嗡,嗡……」
塔大、李老六一群霧氣同時出現,縈繞在了眾人周圍︰
「這就是師父教我的六丁六甲之術……從我出道到現在,許多人都覺得這門六丁六甲之術有些奇怪了,可問題是我確確實實就只會這一門法術。用師父的話來講,就是以誠心之念,引得天兵天將下凡護法除魔。在教我的時候,師父就說, 這六丁六甲術是先秦之時便已存在, 最初是被用來護衛什麼山門禁地的……當時我還沒多想, 可現在想想,貧道除了和光同塵,就只會金光咒與這六丁六甲之術。總不能……是金光咒的原因吧?」
「呃……」
一番話憑心而論,李臻說的很荒唐。
可偏偏,越是這種荒唐,讓孫思邈反倒愈發弄不清楚了。
因為這事本身就挺匪夷所思的。
難不成……這位名為「同康」的老法師,是什麼隱士高人?
無形之中,荒唐對荒唐,反倒讓他心里的疑慮消失了不少。更何況,眼下不是注意這些的時候,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麼說,里面的祝由術,你都會了?」
「……我知道內容……但和會不挨著吧?里面記載了好多東西,什麼招寐之癥,什麼孕妖之法……看起來很邪門,不像什麼好玩意啊。」
「正常。」
听到這話後,孫思邈解釋道︰
「祝由術本就是巫術延伸而出,里面記載的與其說是醫術,更像是驅邪術。對醫者而言,天下病灶,皆為邪。區分為內邪與外邪,內邪分寒熱,外邪分神鬼,有些病癥,藥石不可醫,便只能通過祝由之術,使邪離體。守初道長不是醫家,對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但……貧道卻有個不情之請……」
「沒問題,可以給你啊。」
「……」
看著滿眼隨意直接猜到他要說什麼的道人,這下,孫思邈是真的驚訝了。
忍不住問道︰
「真……真的?」
「當然。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只不過因為我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巧合,才習得了。人家的東西,不還人家,難道還自己裝著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
「……」
「……」
這下,別說孫思邈了,連玄奘和崔采薇也被李臻話語里所坦露出的心胸給驚到了。
這道理對嗎?
肯定是對的。
別人的東西,那就是別人的。
別人可以給你,但不給的話,你主動去拿,那就是搶奪。
就是這麼個道理。
可問題是……天底下的道理多了。
能做到的,又有多少?
更別提,這可是始皇帝所鑄十二金人里流傳出來的東西……
正常情況下,誰不清楚這東西是個寶?
寶物,有德者居之。
誰心里沒點貪念?想要據為己有。
可守初道長卻沒有半分藏私,遵循著「是誰的就是誰的」的最簡單道理,怎能不叫人佩服?
一時間,連孫思邈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因為其實比起那十二金人,最值錢的不是什麼金人,正是里面所記錄的東西。
而只要能學會里面的祝由術,繼承精華、摒棄糟粕,使自己那「世間無疾苦」的大宏願更近一層,就夠了。
眼下這位年輕的守初道長竟然能答應自己,那麼比起之前他只能每日祭煉一個時辰,在那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反復推敲內容……現在這種情況不強多了?
至于那十二金人殘片之事……
就更不重要了。
而李臻果不其然,順著他的話語便說道︰
「不過……我是實話,道長,你要讓我一次性全給你,我有點做不到。這里面的知識……很多,很雜,我得一點點整理……」
指著自己腦袋,話還沒說完,孫思邈直接點頭︰
「沒問題!……不若貧道和道長一同前往河東罷,如何?雖然貧道不會什麼和光同塵,可所謂大災之後必有大疫,貧道精通藥理,倒是也能為這一郡蒼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如何?」
「那太好了!」
李臻一拍手,有些虛弱的站起身來,沖著孫思邈躬身一禮︰
「福生無量天尊,道長慈悲。」
見狀,孫思邈趕忙搖頭,同樣起身面露正色︰
「福生無量天尊,道友高義。」
而玄奘見隊伍之中又多了一位精通藥理的醫者,忍不住低聲唱喏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呃……」
最尷尬的是崔采薇。
一個有福生無量天尊,一個有南無阿彌陀佛。
自己呢?
想了想……
「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果然,聖人誠不欺我。」
「……」
「……」
「……」
看著三人瞬間無語的目光,女孩尷尬的撓了撓頭……
「在下去喂馬。啊哈哈~」
……
話說到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個夜,已經很漫長了。而了卻了心願後,孫思邈又替李臻檢查了一下脈象,確定脈象雖然有些虛弱,可卻已呈四平八穩之相後,李臻便發話休息。
眾人各自鋪蓋入睡,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天色剛亮,李臻已經醒來了。
看著那棚戶之中已經升起的炊煙,他心底松了口氣,接著便沖著崔采薇低聲說道︰
「崔居士,崔居士。」
「……啊?」
迷迷糊糊的女孩睜眼,見是李臻後,趕忙問道︰
「道長有事?」
「……崔居士可有銀錢?」
「銀子?」
崔采薇一愣,從獸皮上起身,下意識的點頭︰
「有。」
「那隨貧道進城一趟吧。」
「道長要買些東西?」
伴隨著玄奘和遠處靠在老虎身上的孫思邈睜眼,李臻點點頭︰
「昨夜檢閱了一下那些內容,發現有很多。今日想去城中買些書冊,好細細的與孫道長說個分明。」
走過來的孫思邈一听,趕忙問道︰
「很多嗎?」
「嗯,至少三卷書冊。」
「……」
原本還說自己帶書冊了的孫思邈一听便知道,自己的書冊空余位置不夠了。
而崔采薇則起身點頭︰
「道長放心,在上的銀子夠的。」
「嗯,那走吧,快去快回……和尚,你和孫道長整理一下,等我們回來後就出發。」
「阿彌陀佛,貧僧知曉了。」
見安頓了一切,李臻點點頭︰
「那走吧。崔居士,貧道失禮。「
說著,他忽然把手抓住了崔采薇的胳膊。
一步!
「火天大有!」
瞬間,倆人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經是百步開外了。
「……禹步?」
孫思邈一愣……
看著消失不見的兩個影子,有些吃驚︰
「帶著人竟然能跨越如此之距……這是怎麼做到的?」
……
怎麼做到的?
崔采薇也有些懵。
幾息之前,二人還在城外。
此刻城門還沒開。
可隨著幾個恍惚,再次睜眼,崔采薇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跟道長一起,穿過了城門,不講道理的來到了城池之中。
她認識禹步。
只是……從來沒見過哪個道人能把禹步練到這般地步的。
簡直匪夷所思!
接著就見李臻沖一個城中剛剛出攤的小販問明了城中哪里有賣紙張書冊,確定了方位後,又是幾個閃身……
二人已經來到了一條散發著絲絲文氣的街道之中。
「崔居士,請吧。貧道昨日弄出來的動靜太大,便不進去了,在這里等候居士。」
「好。」
崔采薇看著那幾個正拆門板的伙計,也沒多想,就走了過去。
而等她走後,李臻瞄著一條無人巷道,一步踏了出去。
四周無人。
他的眼底逐漸出現了一抹古怪。
又眯著眼感受了一下,確定這邊沒什麼特別隱晦的氣機後,這才輕咳了一聲,對著眼前的空氣,臉上有些古怪的低語了一句︰
「小神,乃此地土地,在此,恭候大聖多時啦~」
話音落。
煙塵氣。
咚咚~
咚咚~
咚咚~
李臻的耳朵里,那屬于山川、河流、平原、深谷……一切源于這片大地之中的心跳聲,忽然,就這麼響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