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狐裘大人的白月光

作者︰不是老狗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香山下,百步距離。

薛如龍操控著馬車正要往香山的方向穩當而平順的行進著時,忽然听得馬車里的狐裘大人開口說道︰

「停了吧。」

勒馬,收韁。

漢子坐在橫木上,有些疑惑的問道︰

「大人?這……離香山還有百步之遠呢。」

「嗯。」

伴隨著應聲,狐裘大人頭頂斗笠,從車上走了下來。

都沒用薛如龍的馬凳。

而下車後,她站在暗紅的晚霞中一邊看著四周,一邊說道︰

「玄素寧的神念,止于香山五十步以內。這也是為什麼每次皇後或者我去時,她總能提前知曉,做些準備。所以,便到這吧。」

說著,她目光從那山下唯一一匹孤零零的老馬身上收回,看向了左右。

看著看著……

她問道︰

「薛如龍。」

「大人。」

「你有沒有覺得……這甪(念LU)端現在看來,有些像是一只只被吊死的尸首?「

「……」

薛如龍一愣,目光下意識的看向左右。

想了想,說道︰

「大人,甪端相傳只護明君,通四方人言,乃人道昌盛,天下富足的瑞獸。乃是吉獸。」

這話說完,他就感覺到自家大人在翻白眼。

就像是在說︰用得著你解釋?

可狐裘大人卻也不多言,只是收回了目光後,站在這愈發黯淡的天色下,看著香山發起了呆。

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開始,薛如龍以為大人只是在思考,可等了一會,卻冷不丁的听到了一句︰

「你說……那道人現在和玄素寧在聊什麼呢?」

「……」

站在她身側的薛如龍听到這話,不自覺的看了一眼狐裘大人的側身,略微一思索後,沒接話茬,直接問了另外一個話題︰

「大人,屬下有一事不明。」

「講。」

「這道士……何處值得大人如此在意?」

他終于問出了心底最深的那個念頭,滿眼的不解︰

「論修為,雖然這道人的修行方式奇特,可不過也只是個自在境而已。論智謀,在大人面前不過如孩童一般。論……身世背景,百騎司皆以查明,此人就是個普通人家。除了飛馬城的孫靜禪那侍女紅纓是靠他搭了一次線外,此人從那遮馬峪開始,屬下便沒看出來他有任何值得大人在意的地方。而上次飲宴,此道人更是不辭而別,失禮至極。就按照此人這種脾氣,若沒了大人護持,就沖他這種莽莽撞撞的性子,怕是早就丟了性命。屬下不解,大人為何對他偏偏很在意呢?「

一長串的發問,換來的,卻是狐裘大人的沉默。

不回答,不解釋,不言語。

也沒有任何生氣發怒之意。

狐裘大人只是看著香山的方向。大約過了幾十息的功夫,才冒出來了一句︰

「你不覺得……很有趣麼?」

「……」

薛如龍又是一愣。

顯然沒理解這話的含義。

而原本他是不會問這種話題的。

大人的苦,這世上知道的人不多。

以往,他肯定不是什麼多嘴之人。

只是今天中午先是被那道人刨根問底,接著,大人回府之後精神頭也差了一些。

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想方設法的希望她能多休息一會,可是偏偏得到了那道人出門的奏報後,又備車一路趕來。

趕來後偏偏還不入山。

這又是個什麼道理?

所以,此刻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拱手,把頭一低︰

「請大人明示!」

他語氣很重,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而這次,狐裘大人終于扭了頭。

扭頭,看了他一眼。

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眼。

「薛如龍。」

她輕聲問道︰

「你覺得,咱們髒不髒?」

「……」

薛如龍眉頭一皺。

就听狐裘大人自顧自的,仿佛對著天地在說一般,語氣有些飄忽的說道︰

「無論用何種借口粉飾我的行為,其實,都是一樣的。那群寧直不彎、寧死不屈的史家之人,一定會在書上把我記上濃濃一筆。我若成功了,那麼便是竊取一座王朝的反賊。而若不成功,便是竊取一座王朝卻失敗了,受人嘲笑的反賊。

而為了這一筆,我們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推動著多少人上前去死,將來又會導致多少天下蒼生生靈涂炭……一切的一切,只是源自于我的一個念頭而已。哪怕成功了之後,有別的史官極盡阿諛奉承之言,可對于真正的歷史來講,我都是一樣的。

受君王禮遇,卻尸位素餐,行不得正,甚至還天生反骨。此為不忠!

蒙師父傳藝,卻反出師門,構計陷害,甚至還恩將仇報。此為不孝。

見百姓被欺,卻助紂為虐,禍鄰鄉里,甚至還逼良為寇。此為不仁。

得親友信任,卻視之如棋,進退算計,甚至還不計生死。此為不義。」

在薛如龍的眉頭越皺越緊時,把自己扣上了幾乎……在這個年代等于遺臭萬年的女子,自嘲的笑了起來︰

「像我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我的髒,無論怎麼洗,都洗不干淨的。它已經深入到了骨子里,取代了我的良心,取代了我的良知,甚至取代了我的一切。對吧?」

面對這一聲極盡自嘲的反問,薛如龍猛然搖頭︰

「大人此言不妥,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就算現在天下人不懂,可將來也一定會懂大人的良苦用心!」

「可我還是髒的,不是麼?」

女子斗笠之下傳來了一聲嗤笑,接著話鋒一轉︰

「人啊,都是這樣的。就比如我,我越髒,就越喜歡看到那些干干淨淨的人。每每看到他們時,我便會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我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干淨。是裝出來的?還是天生真的就如此。

所以,我會反復試探,我會不停的去考驗。努力的找出一切蛛絲馬跡。如果是裝的,那麼我會毫不留情的戳穿他虛偽的面具,看著他親手把自己埋葬在自己所築造的高樓之中。

如果是真的,那麼我更想知道,他的干淨,到底能有多真!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去破壞它,親眼看著一個人經過我的手之後,那原本的干淨有多麼的不堪一擊。

薛如龍,這世道不需要那麼多干淨的人。知道麼?干淨的人越多,壞人就越好發揮。而壞人發揮的多了,江山社稷就會不穩。如果我這樣的人在多十個八個,那麼等到三年,五年……十年後,你將會看到一個群雄割據,烽火遍地的亂世。

那個亂世會比現在這個更加淒慘,更加血腥。」

女子的話里不帶半點寒意。

可那呼之欲出的濃厚血腥氣,已經讓薛如龍這個心間如百煉精鋼一般堅硬的漢子,都不自覺的心跳加快了幾分。

可女子似乎一無所覺。

看著那香山,看著那日頭已經徹底隱于伊闕之水。

原本在夕陽下亮紅而波光粼粼的伊水,已經變成了一股深沉的黑色。

黑的……讓人有些壓抑與心慌。

可狐裘大人的聲音還沒有停止。

「干淨的人,很容易被壞人侵染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無需等待對方回答,她用一種如同嗔言囈語一般的呢喃自說自話道︰

「因為那是壞人……從心底向往的形象啊!」

「……」

「他們干干淨淨。」

「……」

「他們偉岸光正。」

「……」

「他們風華絕代。」

「……」

「他們熠熠生輝。」

「……」

「那光……」

女子的聲音接近呢喃︰

「太刺眼了啊……照的人心生自卑,照的人自慚形穢。所以,要去污濁,要去感染,要去毀滅……「

終于,薛如龍忍不住了,問道︰

「大人……是想要毀了他?」

「不。」

女子搖頭︰

「我毀掉的人……已經夠多的了。或許……這也是他的不同之處吧。他很聰明,干干淨淨的那種。就像是個傻子……哈~」

她的話語里從一片猙獰,在頃刻之間化作了積壓不住的笑意︰

「傻子……和干淨的人不同。這種傻子……很善良的。他們天真、他們善良,也正是因為這天真和善良,所以他們才更容易被人利用。而我身邊的聰明人也好,干淨人也罷,已經夠多了。所以才顯得這個傻子那麼的獨特。就像是春日里的第一株禾苗,女敕女敕的,翠翠的,那是喚醒萬物生機,改天換地的顏色。讓人忍不住細心的呵護起來……就像是一束照進黑暗的光。你不需要抓住……可只要它一直在,你的世界……便不再黑暗。」

「……」

薛如龍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大人的話,越來越深奧。

他听的有些吃力。

可偏偏……他不知為何,心里有種感覺。

大人這會兒的心情……很好。

很好,很好。

而就在此時,忽然,道路之上有馬蹄聲響起。

薛如龍本能的眉頭一皺。

就見一灰衣人騎馬狂奔。

「大人……」

薛如龍眼楮一眯︰

「我們的人。」

「去看看怎麼了。」

「是。」

薛如龍領命而去,把那灰衣人攔在了距離馬車三十步之外。

片刻,灰衣人躬身而立,他大步而歸︰

「大人,剛剛滎陽方面傳來奏報,有一伙蒙面客,拉著幾車造型奇怪的貨物正在往這邊走。看那模樣……是墨家之人。」

「……」

狐裘大人沉默一息,問道︰

「第幾車了?」

「回大人,第六車。」

「……呵呵。」

原本心情很好的女子再次化作了那心機如海深的黃門侍郎。

一聲冷笑︰

「六車機關拉到洛陽。看來這群人……是真的在夕歲那天搞出點大動靜?」

「……」

在薛如龍的沉默下,女子聲音如鐵血︰

「去查。不管他們防護的多麼嚴密,夕歲之前,我要搞清楚他們到底在謀算什麼!難不成……他們要在這洛陽城里造出一座機關城來!?」

「是。」

薛如龍點頭,朝著灰衣人快步走去。

等他再次回來時,卻發現大人已經上車了。

「……大人?」

「回吧。派人通知紅纓,讓她來見我。」

「……」

……

道宮之中,隨著那一聲輕笑的消泯,再次恢復了安靜。

玄素寧不說話。

李臻是不敢說……

老實講,他有點怕。

生怕這邪門女道士來一句︰

「你從哪兒來——不可妄言。你家在哪——不可妄言。你為何會那麼多故事——不可妄言……」

然後自己面對這種根本沒法抵抗的能力,老老實實的來一句︰

「我家涿州的,我燕京人,江湖人稱小善田芳。……啥?你問善田芳是誰?《隋唐英雄傳》你知道不?我听怹老人家故事長大的。你知道楊廣會死不?你知道李世民會做皇帝不……」

他真的怕了。

怕的不要不要的。

而現在,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掉頭就走。

找個借口就開溜。

可是他又不敢。

萬一被看出來了自己心虛,人家再來一句︰

「你為何心虛——不可妄言。」

然後李老道來一句︰

「我怕你問我姓名、年齡、性別……還怕你問我以後誰能做皇帝……還怕我自己和你說我是個穿越者……」

媽耶。

那真炸鍋了。

如果真這樣,別的不說……

李老道,卒。

享年十八一枝花。

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的低下頭,擺出了一副後學的恭敬模樣。

希望別在听到那句「不可妄言」的話語。

實在是……太他娘的嚇人了。

接著……就這麼沉默到了天黑。

天,黑了。

光線就暗了下來。

接著,也不見玄素寧有什麼動作,整個道宮里那些火燭就亮了起來。

照的明明只有李臻和她倆人,可那影子卻時很多。

就在李臻的腳底下,隨著道宮外面吹來的風而搖曳著。

他不敢說話。

怕說漏嘴。

而玄素寧也有點納悶了。

這道士……到底要干什麼?

拋開十魔印不談……或者說,眼前這道人未見得會知道什麼是十魔印。

而撇下這些,你這送書大老遠的來一趟,到底求什麼?

道法?

功法?

還是攀附關系?

不說話, 往這一站……不提要求,天又黑下來了。

難不成……你還想過夜?

思索了一番,她決定開門見山︰

「你可還有事?若無事,可以回了。」

言下之意︰

「求什麼,說吧。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滿足你。」

至于那十魔印……

這會兒頭腦已經冷靜下來了的玄素寧需要計較一番。

可誰成想……

「弟子遵高功法旨。」

李老道掉頭就走,頭都不回,幾步的功夫走出了道宮,一腳踩下,禹步登出。

下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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