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
「……嗯。」
「嗯。」
石階之下,道人與友人作別。
天色將暗,該出城了。
紅纓的眼眸里陣陣波瀾,似乎有許多話想說。
可道人一無所查,說走就走……
但剛剛走兩步……忽然,他腳步一頓,扭過了頭︰
「紅纓。」
「……嗯。」
看著女子,道人一呲牙︰
「照顧好自己。」
女子一怔……
瞧著道人那灑月兌而干淨的臉龐。
她張了張嘴……甚至腳步都做出來了試探性的前傾。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千分之五秒內,停止了。
點點頭,一向冷艷干練的女子此刻臉上……也不知是夕陽映照,還是如何。
在淺淺一層的粉曬若桃的光輝之中,她輕輕點頭︰
「你也是。」
「嗨,別擔心我,我好著呢,又不是不回來了……走了啊。」
擺擺手,道士挑著竹竿,竹竿後面是一個包袱,沿著路朝著遠方走去。
又走了幾步,他扭頭,對著站在夕陽下的女子又呲牙咧嘴的笑了開來。
只是可惜……
不知何時,女子的眼眸里已經被一層弱不可查的水波所阻擋。
花了。
依稀只能看到那光芒遞進的彩色斑斕中,穿著深藍色道袍的道人逐漸的走進了光中。
越走越遠。
消失不見。
……
弘化郡,太守府。
「……特命卿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賜光明寶鎧、飛蛾玉璧一對,欽此。」
「臣,領旨,謝恩!」
伴隨著單膝跪地的中年武將接過了那由楊廣親自頒發的聖旨,這番「神聖」的儀式結束了。
身穿紅衣的內侍眉開眼笑︰
「咱家恭喜李公,賀喜李公了。即日起請擬謝恩表交給咱家,大年十六出發後,抵達洛陽時,還請李公身穿陛下御賜光明鎧登殿,腳程盡量快一些,陛下……可不太喜歡等人。」
聞,那中年武將拱手稱謝。
接著不需多,旁邊的一個看起來很是年輕,生的是劍眉星目的年輕人便上前一步︰
「齊大監,弘化雖苦寒,但大監一路辛苦,我等已是備好了酒水薄宴,安排好了住處。大監勞苦功高,請大監移步暫時休憩一番,晚上好讓我爹盡下地主之誼。」
听到這話,那紅衣內侍趕緊擺手︰
「大監之稱當不得,咱家也只是奉命而來罷了。」
雖然嘴上說著,可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很喜歡這個在京城之中只能代表黃喜子的稱呼。
于是,年輕人與他推托一番後,親自帶領著,走出了正廳,朝著太守府後面走去。
而接了聖旨後的中年將領卻沒走。
只是坐在椅子上,把聖旨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盯著發起了呆。
掌燈時,年輕的將領從外面走了進來。
看到中年將領後,恭敬的走到了他旁邊,為他添了一杯茶後,低聲說道︰
「爹,已經安排好住處了。」
「嗯。」
見中年將領似乎興致不高,年輕人想了想,說道︰
「爹可是在擔心此次回京,陛下會讓爹隨軍下江都之事?」
「……」
中年將領抬眼看了一眼兒子,問道︰
「怎麼?又收到你姐來信了?」
「呃……」
年輕人略微有些尷尬……
可想了想,還是說道︰
「爹放心……阿姐……知道爹能來,肯定很開心的。」
「……下去吧。」
看著中年人那雙眼有些波瀾的模樣,年輕人也不多,拱手離去。
太守府很大,年輕人一路繞開了那群京中來的太監,來到了一處演武場。
剛進門口,就听見了演武場里一陣沉悶的風聲在嗚嗚作響。
那如若實質的風撲到人臉上,竟然有種讓人透體生寒的恐懼感。
可年輕人似乎早已習慣,透過那層虎嘯龍吟一般的沉重之風,看向了演武場最中間那個舉著兩把銅錘在舞動的人影。
那人影看起來個頭並不高,比年輕人要矮許多……
而觀其面容,竟然是個半大孩子。
看起來濃眉大眼……頗為憨厚。
只是……這憨厚的面容之下,卻是抓著兩把巨大銅錘如若無物的輕松。
銅錘,真的很大。
每一顆,都有後世瑜伽球一般大小。
單拎出來一個,別的不說,就光說體積,那看似瘦弱的身子竟然還沒有那手中銅錘一半寬度。
可偏偏就是這麼不科學的體型,此時此刻耍動著那兩把銅錘是虎虎生風!好似銅錘無重,輕飄飄的猶如紙糊!
這時,年輕人開口了︰
「咳咳。」
听到這動靜,那舞耍銅錘的人影登時一頓。
接著……
「嗚!」
一把銅錘月兌手而出,直奔年輕人面門!
「……」
年輕人不敢大意,弓腰扎馬,雙手青筋虯結,擺出了環抱的姿勢後……
「哼!!」
銅錘入懷。
一聲沉悶低哼!
慣性讓年輕人不可避免的後退了三步之遠,腳下在青石板上畫出了一道黑痕。
但他還是穩穩的接了下來︰
「呼……」
一口白氣從口鼻中噴出,他墊步擰腰,以半身旋轉,把懷里的「銅球」又朝著那瘦小的身子拋了過去︰
「接著!」
「哈哈哈~」
瘦小之人發出了一聲興奮的笑聲,看著那緩慢而來的銅球,口中說道︰
「太慢!太慢太慢!」
接著腳踏虛空,在半空無處借力時,單手準確無誤的抓住了那銅錘把手。
甚至都不見用力,就這麼輕輕一拉一拎,那天知道多少斤重的銅錘伴隨著他的一個前空翻,就這麼被抓手里,「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咚!」
「咚!」
兩把重錘落地,在那出現了數道裂痕的青石階上繼續彰顯著自己的沉重。
而額頭才微微見汗,卻不見任何喘息之意的矮小人影已經來到了年輕人面前︰
「哥!」
「元霸,玩多久了?」
年輕人笑著點點頭,頗有些粗魯的幫矮小人影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後問道。
叫做元霸的半大孩子搖搖頭︰
「耍了大半個時辰了吧……爹爹說今日家里來人,不讓我出去,怕我惹禍,我就只能在這里自己玩了。哥,你陪我練練手?」
年輕人趕緊拒絕︰
「可別,哥還想多活兩年……」
「這……」
半大孩子瞬間就把不開心寫在了臉上。
見狀,年輕人哈哈一笑︰
「哈哈,哥和你說個好消息,要不要听?」
「好消息?……要!」
孩子滿眼期待。
接著就見自家兄長從懷里掏出了一封信箋︰
「猜猜,猜猜這是誰來的信?」
可話剛說完,孩子的鼻子便動了動,做出了嗅聞的動作。
接著……他頭上的長發都因為心情的愉悅高漲,而變得如同靈蛇一般狂舞起來︰
「是阿姐!是阿姐的味道!!!!」
須發皆張,神色狂喜。
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可是那狂喜的面容卻和任何與少年相關的可愛、俊朗之流不挨著,反倒顯得面目尤為的猙獰!
甚至因為他心緒的波動過大,讓年輕人的周身都蕩漾著一股如同山岳一般的壓力!
仿佛任何進入少年周身一尺之地的物質,都會被這股壓力碾壓成湮粉!
可偏偏……那能提著兩把千鈞重錘翻花戲耍的手指,在捏住了那張信箋時,卻異常的溫柔。
好像剛剛蹣跚學步的嬰孩,在趔趄之時,捏住母親的手。
捏信。
嗅聞。
帶著愈發確定的狂喜,少年輕輕的展開了信箋。
而他的兄長好像知道弟弟的習慣一樣,在展開信箋後,幫弟弟主動無視了上面的一些交代,而是直接指到了一處地方︰
「在這里。」
隨著哥哥的指點,少年看到那些字,張嘴念道︰
「告訴元霸,要听……爹爹的話。」
短短十個字。
只有十個字。
少年的眼神閃爍著,念出聲後,又開始從頭看了一遍。
接著好像不過癮,又來了第二遍,第三遍……短短十個字一直讀了許多許多遍後,猛地抬頭看向了兄長︰
「哥!」
實話實說,他長的不好看。
此刻心神激動之下,長發無風自舞,闊鼻寬口之顏上露出的那抹狂喜的笑容,讓他的眼楮也瞧不見眼仁了,大嘴一咧,一排整齊卻與常人不同,稍顯尖銳,堪稱野獸一樣的獠牙上上下下的整齊扣合在一起。
明明在笑。
可是卻愈顯凶厲!
在這掌燈時分黑燈瞎火之下,就像是一頭對人獰笑的野獸,看起來是分外猙獰。
「咯吱咯吱……」
因喜悅而發笑。
因興奮而磨牙。
咯吱作響的磨牙聲搭配這幅面容,便是那擇人而噬的野獸!
誰能想到……此時此刻他是在笑?
「阿姐……誒嘿嘿嘿……」
「咯吱咯吱……」
「阿姐!!!!」
「咯吱……」
磨牙與笑容混雜。
看的年輕人卻並不恐懼,反倒是也樂了。
「嘿嘿。」
一只手放到了弟弟那夸張飛舞的頭發上拍了拍,他說道︰
「所以,要听阿姐的話,知道麼?听阿姐的話,好好听爹爹的話……不能在和爹爹頂嘴啦。」
「咯吱咯吱……嘿嘿嘿嘿嘿……」
磨牙聲中,容貌丑陋的少年用力的點點頭︰
「嗯!」
「好啦,走吧,今夜府中有貴客,哥先帶你去吃飯。吃完了飯,你乖乖在你的院子里待著別亂跑,知道麼?可不能讓那些人發現你了……不然阿姐會頭疼的。」
「嗯!」
一大一小,二人消失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