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古逍狂翻白眼,回頭淡淡瞥了一眼溫子念,微微搖頭呼出一口濁氣,起身便走入涼亭之下。
輕揮衣袖,一張桌子兩蒲團落在涼亭之中。古逍面朝溫子念,正坐蒲團之上,雙手疊放膝上,輕聲呼喚︰「子念,你且過來。」
溫子念扭頭望來,倍感詫異。
雖說認識這古逍只不過小半日功夫,可在溫子念心中,他便是那種逍遙自在,優游偃仰。
人間事,任他勞攘的世外高人。
所謂規矩只是是他心中願與不願,想來應當是沒什麼能夠約束得了他才是。
可是為何這古逍一入涼亭,身上那種豐姿綽約,放蕩不羈的超然氣質便在坐下的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便是世人稱之為溫文爾雅的氣質。
雖說這種氣質沒什麼不好的,但是溫文爾雅的背後,是極為繁瑣的禮儀,一點兒也不瀟灑,至于原因
溫子念不知道,但是他喜歡把這種溫文爾雅喚作書生氣,亦或者稱之為書生意氣。
只是回頭一見,古逍在他心里的位置,便在瞬間拔高了那麼一籌。
這種書生意氣不多見,尤其是這種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一起風發,就更不多見了。
在此之前,溫子念就只在小師叔身上見過,現在居然能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看見這種,讓旁觀者覺得很是得意的氣質。
這就沒辦法不讓溫子念覺得歡喜。
話不多說,溫子念起身走到桌前,扭扭捏捏與古逍對立而坐。
古逍微微一笑,再撫衣袖,桌子之上便憑空出現兩個翡翠蓋碗,一壺滾燙清泉。
溫子念見狀,眼底便有一點星光閃過,嘴角不自覺上揚。
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何等的令人回味。
溫子念趕緊俯身揭開蓋碗,定楮一看,明亮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許多。
以前每每到了小師叔采柳葉煮茶之際,溫子念都喜歡揭開蓋碗或者茶壺,看一眼當中靜靜橫列的柳葉,澆上滾燙的清泉,或者隨著壺中清泉的緩緩升溫。
稍有幾分金黃的柳葉之上,便會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迎面撲來,化作雲霧垂落。
一股芬芳,久久不散。
眼下如玉石一般溫潤的三才蓋碗當中,卻是空空如也,不見柳葉。
溫子念自嘲一笑,眼中失落無比。不管眼前人如何意氣風發,他都不是大柳樹下那個人。
古逍見狀,笑著搖了搖頭,同樣揭開身前蓋碗置于一旁,輕聲道︰「子念,將你心中楊柳顯現出來!」
「嗯?」溫子念茫然望向古逍。
「你心中不是有一株太上送給你的楊柳嗎?且將它顯化出來。」
「這」溫子念茫然四顧,「雖然我的心湖之上確實有一株小柳樹,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把它弄出來。」
古逍聞言,頗感有趣,笑道︰「你這麼些年,是怎麼長這麼大的?你師叔就沒有教過你什麼嗎?」
「就這麼長大的啊,怎麼?」溫子念很是詫異,「難道這‘長大’也有學問嗎?而且我師叔教會了我識字看書呢,怎麼會什麼也沒教。」
「是麼?」古逍微微一笑,很是感慨,「長大長大,一個人要如何模樣,才算作是長大了呢?是個頭超過了長輩?還是心中放得下一片山河呢?」
溫子念搖了搖頭,有些茫然,古逍也隨著溫子念搖頭而搖頭,輕聲道,「在我看來,一個人也許永遠也沒辦法真正的長大。」溫子念很是疑惑,古逍接著說︰「不談這個來,我教你如何把存在于心湖之中的事物,顯化當下。」
溫子念點點頭,正襟危坐,雙手置于膝上,乖巧無比。
冥冥中他有種直覺,若是錯過了今日,以後他可能會錯過許多終其一生也再難追逐之物。既如此那就听他,娓娓道來。
「我觀你心湖,清澈如水,干淨且透明。雖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這很好、極好,請繼續保持。」
「正所謂一樣米百樣人,不同的人觀同樣之物,落在心間都會有不一樣的象!而這種象,我們將其稱為,心相!」
「心相心相,心中之相,這種心中之相,很重要,它涉及到以後你的證道成道,以及以後的躋身先天五境。」
「當一個人心中心相具化為一物之極,若是將心念灌注到心相當中,便會在當下顯化一道介于虛實之間的幻象,我們又將其稱為法相,又稱法天象地!」
「而將心念凝聚並與心相合而唯一,便是所謂的合道。」
「合己之道。」
「合道?」溫子念突然想到以前心湖當中的大小兩書樓了,大的先不去說,反正是被自己折騰沒的,可是心底的小書樓,他可是將其視為寶貝,不管什麼時候,他都不去願意去翻動書樓的,更別提什麼合道。
可是,他最寶貝的書樓,卻都被太上送給他的半截枯木吞了個一干二淨。時至今日,溫子念任然覺得心有不爽。
現在叫他把心念全部灌注到楊柳之中?
溫子念表示不敢,既是不敢也是不願。
所以古逍尚未說完,溫子念便很是果斷的搖起了頭,生怕自己稍有猶豫,便會被古逍忽悠去做那送命的小事。
要知道,他還有很多大事,等著他去做哩。
「古先生,那玩意兒邪門得很,會吃東西的。以前我有一座很大很大的書樓放在心間,書樓里都是我從小師叔書海當中撈過來的,可是可是都被這楊柳吃的一干二淨,一個字都不剩。」
「所以所以我我就不做這羊入虎口的傻子勾當了?」
「撈撈書?」古逍呆了呆,哭笑不得的說,「你說你書樓里的書,都是從你師叔那里取過來的?」溫子念點頭道︰「是啊是啊,不過書樓是我自己搭的。」
「那書卷之上,是不是整整齊齊寫著許多活蹦亂跳的文字?」
「咦?你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認識我師叔?」溫子念很欣喜,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柳暗花明又一村?遇見個自家人?
「可能吧!」古逍點頭又搖頭,嘆道︰「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得見過才知道。」
溫子念連忙道︰「那走啊,我們一起去找。」古逍又搖頭,「如果他不想見你,你怎麼可能找得到他?」
溫子念聞言張了張嘴,眼中欣喜一下子變成了委屈,古逍見狀,倍感無奈︰「你這是怎麼了,你師叔不見你自有他的道理,該他出現的時候,他自會出現,著急什麼?」
溫子念嘆了口氣,生無可戀道︰「依我看,我師叔就是嫌我煩了,不要我了,還騙我向南行,他會在盡頭等我,唉~~」
古逍笑了笑︰「你要找的那個女孩,不就是在九州以南嗎?」溫子念聞言眼前一亮,「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那還等什麼,你快告訴我要怎麼走,我要去找師叔。」
古逍哭笑不得的拍開溫子念的手,連連安撫道︰「別急別急,先把我跟你說的心相顯化為法相,之後我便送你去南方神跡大陸。」
「還是要弄?」溫子念苦著臉,眨巴眨巴眼楮問,「能不能換個方法?不把心念全部投入楊柳之中?」
古逍奇怪道︰「我好像沒有告訴你,要將全部心念投入法相當中啊。」說完古逍皺著眉上下打量這溫子念,心道︰「這孩子莫不是讀書讀傻了?」
「沒有嗎?」溫子念偏頭想了想,揉揉鼻子訥訥道,「好吧,那就沒有。」
「那麼,我要怎麼做?」
古逍微微一笑,很是欣慰︰「所謂心念,便是你腦海當中諸多念想,無序且無量,你要做的,便是收束少許心念,凝聚為芥子落入楊柳之中即可。」
「這」溫子念想了想,這和他以前的所知所想似是而非。
以前他都是直接將心神凝聚成個心神小人兒,一個跟斗翻入心湖之中。不過如此以來,他就失了外界肉身的感覺,被人從揚州拖到祖洲了都不知道。
後來學乖了,只取少許心念,凝做一個心神小小人,既能大柳樹瘋狂搖晃,落下茫茫多的元,又能不失去對于肉身的操控。
最最最重要的,他還可以眼睜睜看著元自樹梢垂落,順著四肢百骸灌注于肉身的每一個角落,輕輕用力,便有無邊元傾瀉。
那種感覺,簡直不要太好。
不過這融入楊柳嘛在此之前,溫子念想都沒想過。萬一這是個肉包子打狗的騷操作,就虧大發了。畢竟念頭也是要耗費體力才聚得起來的。
如今听說可以,溫子念便打算試一試了,沒準一個不留神發現了新世界的大門,生活便又可以多出一些有意思的色彩了。
于是溫子念收束腦海中斑駁念想,將少許心念灌入楊柳之中。
嗡~
一聲嗡鳴,合道楊柳的溫子念心念,便好似突然走到了一掛瀑布之下,一股重達千鈞之力當頭襲來,險些將溫子念的心念沖為虛無,驚得溫子念暗呼不好,連忙將腦海中的心念化作一股源源不斷的清風灌注楊柳當中,維系著楊柳樹里的意識不被瀑布打為虛無。
而涼亭當中,坐在古逍面前的溫子念突然一聲悶哼,渾身肌肉也在一瞬間悉數緊繃,仿佛如此便可卸下心中千鈞重擔。
古逍見狀,不慌不忙道︰「放松點,試著將楊柳中的心念放松,直至能夠完全抗住元的沖擊。」
迷迷糊糊間,溫子念試著按照古逍的指點,將心神稍稍松開,將楊柳中的心念放到極小,漸漸的瀑布變為滂沱暴雨,再變為稀稀疏疏的小雨,溫子念這才睜眼看向古逍,眼里一半後怕,一半欣喜。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好奇怪啊。」溫子念張開臂膀,四下張望。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感觸,籠在心頭。
古逍指了指身後,溫子念猛然回頭。
一株楊柳,垂下三五柳絲,落下熒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