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官官相護

「聖人自改元天寶,天底下的怪事倒越來越多了起來。一個小小的遣返歸農的兵卒,竟然有這般強的外援,能夠公然闖進縣獄救人,不是把咸陽縣內的官捕,卒丁當廢物了麼?」

「也說不準,能救這兵卒的人,自然也是當兵的。別看咱們關中這邊安寧祥和,某可听說西域是連年征戰的,那些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悍卒,對付幾個縣廨的官捕兵丁,還不跟耍猴似的?」

「這倒也是。」

段秀實听到這兒,終于忍不住探頭插話問道:「每年縣里判決的死囚,不是要發文送往朝廷刑部復核嗎?只有等刑部復核,聖人勾決之後,才能夠問斬。為何這咸陽縣的死囚竟在大牢里呆了兩年之多?」

「尊駕不是我中原人士嗎?何以有此問?」

李嗣業等人出門前,都換下公服穿上了布衣,與在座酒客都沒什麼兩樣。不過此刻眾酒客卻以異樣的目光看著段秀實。

「哦,」段秀實連忙解釋道:「鄙人常年在西域行商,有好長時間沒有回長安了。」

鄰座客人這才恍然,點點頭說道:「尊駕有所不知,自從改元天寶起,朝廷便向天下各州各縣官府頒布了條令,但凡州縣內出現死刑案者,所在州縣官員五年內不得晉升。這條令一頒布,想升官的州縣官員們哪還敢把死刑犯上交刑部復核,要不就在大牢內關押到死,要不就弄個牢中暴斃而亡。反正這兩年內天下就沒有殺人死刑犯。」

另一人不忿地說道:「這還不是奸相李林甫作祟所致……」

旁邊一人連忙拉拽了一下他袖子,提示出門在外要謹慎言行。

此事李嗣業也略有耳聞,據說開元二十五年時,刑部和大理寺申報的全國死刑犯只有一百多例,以至于喜鵲都在大理寺監獄外的樹上築巢,大理寺卿徐嶠將此事上奏給玄宗,玄宗認為這是李林甫治國的功勞,還因此封了他的晉國公。想不到這種情況竟變本加厲了。

李林甫的所作所為無非是蒙蔽聖听,使得玄宗認為大唐盛世果真是路不拾遺,民風淳樸,哪知道這矛盾全部積壓在下面。

不過此舉並不是全無疏漏,比如天子腳下的長安萬年縣,出了殺人命案自然無法掩蓋,,所以只有京縣的縣令會把死刑犯上交給刑部,也致使長安城在邸報上成了全國犯罪率最高的地區。皇帝但凡願意去動腦筋,就能揭開李林甫所制造的假象。

唯一的問題是他願意不願意去揭了。

……

武威城涼州府前,戴望懷中揣著請人代筆寫的訴狀,來到了法曹公廨門外。

他心中有些猶疑,只因原本這涼州刺史是由河西節度使王倕兼任,如今節度使王倕離任在即,新任河西節度使的任職還沒有下來,下面的人肯定不會拿這案子去驚動他。

不過涼州府的行政訴訟基本是由州別駕和司馬共同代管,只要其中這二位能夠秉公執法,便能報得阿兄一家的大仇。

兩名執刀兵丁攔住了他,瞪著眼楮問道:「站住,來做什麼?」

戴望恭謹地叉手道︰「我乃昌松縣人士,特來投遞訴狀。」

「可有狀紙。」

「有。」

「進去吧。」

他在這名兵卒的引領下來到法曹執事堂中,兵卒吩咐了一句「在這兒等著」便轉身離去。

戴望在堂中站立良久,默然不動,眼楮凝視著地面。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才從正堂的屏風後面走出一位身穿淺綠色袍的官員,背負雙手官威十足地問道:「你是哪里人吶,狀告何人?」

戴六郎連忙俯身在杖上,躬身叉手道:「我是安西都護府遣返歸農的隊正,戶籍在我涼州府昌松縣,回到家中見阿兄全家慘死于縣中豪族張氏手中,特來涼州府狀告為阿兄申冤。」

參軍面色微變,開口問道:「既然是昌松縣的案子,為何不去昌松縣廨狀告,卻來我涼州府法曹,似你這般越級上告,我可不予理會。」

戴望憂急地說:「參軍容稟,這昌松縣令與張家乃是遠親,我兄長便是被他們合伙冤殺在獄中,戴望實在是申冤無門,這才來到武威城涼州府法曹,求參軍為我兄全家老小做主。」

參軍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嗯,訴狀給我。」

戴望從懷中掏出訴狀,雙手呈送了上去。參軍接過訴狀,只是上下瞄了一番,便吩咐一名坐在屏風後面的胥吏道:「你帶他去錄事房,先把狀告人的口供錄下來。」

「喏。」

小吏從屏風後面走出,站在旁邊凝視了一眼戴望,戴六郎深怕參軍敷衍了事,再次叉手求道:「我阿兄一家五口人皆慘死與張氏之手,此等冤仇人神公憤,求參軍為我阿兄申冤。」

這位參軍一反嚴肅姿態,和顏悅色地說道:「你的冤屈我能理解,似這般膽大妄為,慘絕人寰的冤案,我涼州府法曹絕不會坐視不理,定要給你和你阿兄一家討回一個公道!」

「戴望感謝參軍。」他松開手中的木杖,低頭撲通跪在了地上。

「不可,不可!」參軍連忙將他攙扶起來:「豈能如此啊,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地君親師,快起來,到錄事房錄口供去吧。」

戴六郎拄起木杖悲切地低著頭,跟著小吏走了出去。他們來到值事房隔壁的房間,房內空空蕩蕩,只放著兩個案幾,案幾上放著筆架和厚厚的一疊白紙。

小吏領他到房中,並未坐下來錄口供,而是指著地面說道:「你先找個地方坐下,我去將錄事主薄叫來,稍後片刻。」

小吏轉身出門去,突然又折返回來,指著放在案幾上一盞熱水說道:「你旅途勞頓,定是渴了吧,隨便用。」

戴望本沒有注意,這才看到有水,頓時感覺喉嚨渴得冒煙。他從昌松來武威的一路上滴水未進。當時心中焦慮自然不會感到口渴,此時莫名看到了希望稍稍放松,身體的反饋也及時跟了上來。

只是他還不習慣去喝來歷不明的東西,只靜坐著堅持了半晌。

但錄事主薄卻遲遲不來,心中焦躁再加上口渴,終于忍不住爬過去,將那杯盞雙手捧起,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隨之抹了一把嘴巴,干渴感消解了不少。

他放下杯盞盤膝就坐,又等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眼皮沉重起來,連意識也逐漸模糊。他警醒地皺起眉頭,雙手猛地後撐著木地板不使自己睡倒,但漸漸地困倦伴隨著無力感遍布全身,雙手知覺也一點點的消退,噗通一聲整個人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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