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如此迎接太上皇

這時下面沒有人敢接茬,甚至沒有人敢有所表情反應。皇帝說這話意思太明顯了,除了皇帝的爹,誰敢給皇帝這麼大的委屈。

就在這不和時宜的時候,有不合時宜的參贊聲響起:「西涼王,太尉李嗣業覲見!」

李嗣業身穿紫袍進入殿中,眼眸隨意低頭一掃,發現所有人似乎都眼角帶淚,還有人用看仇寇的目光看著他,就好像是他剛剛把他們給惹哭了一般。

他站在台階下躬身叉手:「臣李嗣業參見陛下。」

李亨端著酒杯搖頭笑道:「快看看,朕的大功臣來了。李太尉可是與朕有大恩,當初朕還是太子之時,都需要太尉的周濟,你在朕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朕,又幫朕收復了長安洛陽二京,可謂是居功至偉。」

李嗣業低下頭躬身叉手:「這些都是臣下應當做的。」

「是嗎?哈哈哈。」李亨大笑了片刻,突然臉色一黑,對宴席上的眾人道:「無關人等,都可以給我滾了!」

醉態各異的宗室和臣子們從席位上站起來,紛紛往殿外逃去,只剩下李輔國和他君臣二人還站在殿中。

李亨把醉得酡紅的臉朝向李輔國,淡然道:「你也滾。」

李輔國隱去眼中的委屈之色,朝皇帝叉著手,緩緩地退出了大殿。

李亨盤膝坐在了地上,手中端著酒盞示意道:「李太尉,過去拿盞酒。」

他轉身去一片狼藉的餐桌上撿了一個空盞,用銀酒樽給自己倒滿,才端著來到了李亨面前,且看他如何說話。

「朕有三盞酒水要謝你,這第一盞,要謝你昔日在我困頓之時,始終對我抱有期待,也暗中幫我。婢女道柔我還記得,她是否還在你的身邊,她是我最喜歡的婢女,我都送給了你。這第二盞,要謝你送給我的幾車財物和三千龍驤軍,李崇雲只是你的一個養子,你能把這些東西給我,更多是看在我的三分薄面上。」

他提起酒樽,又給自己手中的酒盞倒滿,雙手捧著說道:「這第三盞酒,要謝你幫朕收復長安洛陽二京,朕有今日這樣的局面,一多半都是來自于你的功勞。」

「可惜你終究是太上皇的股肱之臣,讓朕不得不心生警惕。他做了四十年的太平天子,朕卻不得不在顛沛流離中一步步把江山拼湊回來,蒼天待朕何其不公!」

他一把將酒盞摔在地上,琉璃碎成了八瓣,笑著對端著酒盞如同面癱的李嗣業說道:「你和太上皇都是過去時代碩果僅存的人物,他老人家即將要回到長安,我覺得應該派出足夠分量的人去迎接他,要在哪兒呢,當然是在馬嵬驛迎接,讓他老人家走走昔日的傷心之地,感受一下過去的傷痛很有好處。」

李嗣業內心忍不住冷笑,果然是父慈子孝互相傷害,竟然能想出這麼絕的方法來膈應自己的父親,還要派自己這個昔日舊臣去,所有的傷心因素都聚齊了。

「臣遵旨。」

「哈,答應的這麼干脆。」李亨得意地笑道。

「既然如此,臣告退。」李嗣業朝他叉起手,倒退著緩緩離開麟德殿。

李亨朝旁邊招了招手,李輔國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皇帝搖晃著手中的酒盞悠然說道:「你的察事廳子的人都在太上皇身邊,要每日監視他的生活起居,特別要探知他和李嗣業都說了什麼。」

「喏。」

……

春三月,還未到草長鶯飛的時日,李嗣業率領一干親衛和朝中大臣站在馬嵬驛的西門,迎接從蜀中歸來的太上皇。

隨著遙遠的馬隊逐漸接近,黃色的車輦在山林中搖晃著來到了馬嵬坡下,李嗣業率領一干人等躬身叉手:「臣等迎接太上皇歸來!」

駟馬高車在坡前停下,老上皇在兩個婢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下馬車,當他抬頭看到站在隊伍排頭的李嗣業時,下意識竟要轉身地折返回車上。或許是感覺這樣做不會起什麼作用,才低頭抿著嘴唇道:「李嗣業,你不留著力氣跑去討伐叛軍,來這個地方接我這個老頭做什麼?」

李嗣業蠕動了一下嘴唇,回答道:「我大唐能征善戰之將何其之多,哪里需要我這樣一個早已功成名就的老將。」

老皇帝哼哼地笑道:「連你都可以稱之為老將了,想我昔日開元天寶兩朝,將星雲集何其之多,諸如王忠嗣,皇甫唯明,高仙芝,哥舒翰,再加上一個你。」

李嗣業冷不丁地回了一句:「死者為大,活著的人不配提他們。」

站在他身後的眾人嚇得心髒怦怦直跳,太上皇就算不再是皇帝,那也是皇帝的親爹呀,李太尉怎麼敢這麼拿話懟他?

李隆基只是低下頭嗯了一聲,就連他身邊早生白發的高力士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他們跟在李隆基的身後往驛站的佛堂處走去,從李隆基的反應來看,他對這個傷心地倒無太多的忌憚,只是剛接近梨樹,老頭的臉上卻不由得悲淒起來。

眾人停下腳步遠遠站著,只有高力士扶著太上皇走到貴妃墳前,扶著梨樹慟哭了起來。遠處有不少人在悄悄抹淚,只有李嗣業雙手交疊在月復前冷眼旁觀。

等太上皇哭過之後拄著拐杖往回走,李嗣業站在他身邊叉手道:「墳里面是空的。」

李隆基難以置信地扭過頭去,瞪大了眼楮看著他。

「臣當年奉旨南下之前,曾往京畿各地派了不少騎兵斥候,曾經有一支路過了馬嵬驛,他們瞧見一個看守墳塋的太監,領著十幾個盜匪把貴妃娘娘的墳墓給刨開了。他們因為貴妃娘娘貌美,便想把她的遺體虜去,給他們死去的大當家配**。」

李隆基的身體渾身發抖,咬牙切齒地問道:「玉環的遺體現在在哪兒?」

「臣把他埋在了蘭州城的一座道觀里,有道士們幫忙看著,絕不會有人跑去盜掘……」

高力士湊到了李嗣業跟前,瞪著眼楮低聲道:「說話不要太過分了。」

「我是龍首渠啊我過糞?」李嗣業雙手捅在袖子里仰天嘀咕道。

李嗣業對李隆基有許多的怨念,不只是因為他每次都選錯誤答案,還是因為他不肯听從自己的建議留在蜀中,非要跑到長安住李亨給他設計好的幽居之所。後面發生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太上皇揮起袖子擦拭了一把眼淚,斜眼看了李嗣業,對高力士說道:「不必跟他一般見識,他現在被剝了兵權,比起我們還不如。」

這一路上李嗣業再沒有同老皇帝說過一句話,等他們到達渭河西橋時,李亨親自帶著文武百官前來迎接,僅迎接的隊伍就達上千人,各種旗幟紛飛飄搖。

李亨翹首以盼滿臉欣喜,看見風燭殘年的老皇帝從車輦上走下來,他的眼里立刻擠出了淚水,彎腰提著黃袍的下擺跪在了地上︰「孩兒不孝,致使父皇舟車勞頓,四處奔波,今日才得以回到長安,這是兒子的過錯。」

其余大臣也紛紛擦拭眼淚,感動得一塌糊涂,李嗣業冷眼旁觀,到場的竟然無一不是戲精,甚至有人哭得一抽一噎,實在是讓人如鯁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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