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貴妃餃土陳情

天寶十四載,十二月十六日,紫宸殿日常朝參。

自叛亂發生算起,李隆基召開御前會議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過去幾年召開時間的總和。霓裳羽衣舞也不跳了,梨園也不去了,商討對策可以從清晨一直熬到下午。但臨時抱佛腳的勤政,怎麼能換得回十幾年的懈怠。

老皇帝的白發增添了許多,憔悴地靠坐在胡床上,身後的掌扇和屏風也擋不住他的衰朽。

今日朝參他沒有召喚太子,卻要給他安排一個天大的重任,他面向兩位宰相說道︰「我在位已經四十三年了,身體精力也一日不如一日,厭倦了政事。本來去年就想傳位給太子,只因水旱災禍頻繁,我不願意留給兒孫一個爛攤子,想等災情好轉再傳位。但沒想到逆胡安祿山叛亂。我應當御駕親征,讓太子監國,等平亂之後,就傳位于太子。」

皇帝話語剛落,楊國忠的喉嚨中便發出沙啞的哽咽聲跪倒在地上︰「請陛下三思……」

「楊國忠,你不必再勸。」皇帝顫抖著嘴唇搖頭,眼眸深邃晶瑩望向遠處,似在回憶往昔︰「想我承襲社稷之初,韋氏母女亂政,朝綱雖然敗壞糜爛,但大唐治下州郡皆政通人和,百姓無離亂之苦,社稷無傾覆之危,我從吾伯中宗、吾父睿宗手中接來的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大唐吶!」

「今日我下制御駕親征,命太子監國,不為自己,也要為先祖,更要為子孫平復叛亂,給太子留下一個完整的社稷,不然朕有什麼面目去見高祖太宗高宗三代興業之主!」

皇帝語調悲傷卻又神經質,楊國忠沒有見過如此模樣的李隆基,自然不敢上前去勸諫。

散朝之後韋見素心中痛快,皇帝幡然悔悟,願意親征平叛,三軍士氣定然會高漲,安祿山以逆悖順,安有不敗之理?

但楊國忠卻如芒在背,心中驚慌恐懼,且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憑昔日他依附李林甫參與構陷太子這一條,李亨登基後就饒不了他。現在那個悔啊,當初為何不能腦子清醒一點,不順著李林甫指哪兒打哪兒,哪來今日的憂慮。

他只好去找兩位堂姐去商議對策,希望她們能出力,共同勸說皇帝收回旨意。

誰知他的話剛一出口,虢國夫人楊玉瑤便坐在美人靠上妖嬈地刺道︰「朝堂上的事情是你們男人的矛盾,不要牽涉我們女人。你和太子之間的嫌隙那是你們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就是,」韓國夫人緊跟著說道︰「我的女兒嫁給了太子殿下的兒子,我們好歹也算是親上加親了。他當國能有什麼壞處,怕是只對你有壞處吧?」

「我的兩位堂姐!你們真糊涂!」楊國忠焦急地辯駁道︰「你們不姓楊嗎?我們姓楊的不是一大家嗎?我們能有今日富貴,不是全賴貴妃娘娘受聖人獨寵嗎?一旦聖人退位,太子李亨當家,你們往日的富貴還能延續麼?昔日你我在長安城內驕橫放縱,被多少人視為眼中釘。沒有了聖人和貴妃娘娘的庇護,這些人恨不得在新皇面前將我們問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我們?」

兩位夫人靜聲緘默,片刻之後才問︰「說吧,準備讓我們怎麼幫你?」

楊國忠湊到她倆跟前,壓低聲音︰「此事就著落在娘娘身上,你我三人去哭求娘娘,再使她去乞求陛下,如此這般……」

……

李隆基端坐在紫宸殿內殿中,身旁站著高力士替他磨墨蘸筆,雙手攤開了一張黃綢。皇帝很少親自起草制書,幾乎多數聖旨都是中書省代為發下,但這封制書非同尋常,關系到政權更替的穩定。

他提筆在絹上刷刷地寫下正文的全部內容和簽發日期,高力士將玉璽取出,蘸了紅泥遞給了他,雙手捧著穩穩地落在了絹布上,蓋章之後似乎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六名閹人依次捧著甲冑的各個部分進入殿中,皇帝扶著膝蓋站起,走過去觸模它們金色的甲片,兜鍪上的兩側也有精致的龍紋,連冠纓也是黃綢所制。李隆基望著它們呢喃道︰「這是昔日少府監為高宗皇帝打造的明光鎧,但他老人家並沒有披掛過一日,今日我這個不肖子孫便要披掛著它,去平叛胡逆,奪回河山。」

殿內不知何處傳來了縹緲沙啞的歌聲,李隆基抬起頭仔細聆听,卻見一襲素白中單的玉環站在殿中,她的身軀從未像現在這樣消瘦,蒼白的臉上也沒有涂抹一點妝痕,卻比平時更顯得我見猶憐。

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流出,沿著臉頰拉出了兩條淚痕,她口中含著泥土來到皇帝面前,雙腿 一聲跪在了地面上。

「玉環!」

這一跪讓皇帝多心疼,楊玉環柔弱的膝蓋踫到冰涼的地磚一定是痛楚難當,她口中的泥土都撲簌簌掉落下來,將痛楚硬生生地憋到了喉嚨中。

他連忙俯身下去把她攙扶,然而楊玉環卻堅挺地跪在地上︰「三郎,你這是要棄玉環而去了嗎?」

高力士感覺自己不適合呆在這兒,連忙悄麼幾地溜走,連腳步都沒有發出一聲。

李隆基親手摳去她口中的泥土,搖搖頭道︰「玉環,你為何要這麼問,我怎麼會離你而去?」

「可你不但要御駕親征,還要讓太子監國代政。」

李隆基雙手托著膝蓋傷感地說道︰「可我有罪啊,有罪于先祖,有罪于社稷。如今我只有去御駕親征,親手料理逆胡,才能稍稍撫平我心中的愧疚。我已經理政四十三載,身心俱疲,也該是歇息的時刻了,到時候你我二人獨居興慶宮中,不再受外人干擾,享受二人世界,豈不其樂融融?」

楊玉環低頭垂目,豆大的淚珠從她的兩腮不斷向下滴落︰「三郎的罪過難道不是玉環的罪過?如今三郎尚在,玉環和家中兄妹尚且惶惶不可終日,若三郎離去,我楊氏一族將幾無容身之地。玉環不可能割舍親情,一邊是夫君,另一邊是大姐和三姐,我實在難以抉擇,還請陛下賜玉環一死,也算是償還三郎對臣妾的情義!」

李隆基心中酥軟了,輕摟著美人用額頭抵著她鬢角說道︰「既然玉環你無法抉擇,那麼就由朕來替你抉擇。」

他回頭對躲在後殿宮柱角落里的高力士大聲道︰「高力士,出來。」

高力士連忙從柱子後面閃出,恭謹地叉手說道︰「奴婢在。」

「把剛剛寫好的制書封存吧,御駕親征和太子監國的事情,就此取消吧。」

「喏。」

皇帝牽著楊玉環的手離開了紫宸殿,守在殿外的一個小太監眼神微動,趁著皇帝和高力士離開,轉頭瞧了瞧左右,悄無聲息地離開。

李隆基將親征和太子監國二事擱置後,消息傳到開化坊楊家巷,楊國忠和兩位夫人拍手相慶,徹夜飲酒狂歡。

有人歡喜必然有人愁,消息傳到十六王宅太子行宮中,李靜忠氣憤地捶著膝蓋痛罵道︰「楊賊可恨!竟然左右陛下家事!」

坐在屏風前執筆書寫的李亨輕描淡寫地說道︰「孤都不氣,你氣什麼?」

李靜忠痛心地嘆了口氣跪在李亨面前︰「奴在為太子,也在為社稷著急!安賊叛亂,皆是那李林甫楊國忠二賊一手促成,如今陛下年邁無心問政,安賊叛亂也使他焦頭爛額難以承受,應該讓殿下監國處理國政。可恨那楊賊只為自身權欲考慮,卻罔顧天下蒼生,實在是該死!」

他突然擦拭著眼角說道︰「可憐殿下你身為儲君苦等了二十余年,白發都生出了許多。」

李亨的喉嚨哽咽了一下,很快強忍回去,擱下手中的筆雙手捅進袖子中說道︰「孤不監國也不打緊,但李嗣業必須率河西、北庭、安西三軍入朝平叛,這事關社稷,也關系你我。」

李靜忠雙手錘擊說道︰「沒錯!楊賊與李嗣業矛盾由來已久!若他能率大軍過黃河入關中,我們也可借他之手清除楊國忠。」

「可此事怕也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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