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楊相窮途之計

夕陽西下的戈壁灘上仿佛被潑上了金色的墨汁,那些孤立在風沙中的岩山被風吹拂著發出噓噓的聲響。

蕭華與元載騎著馬行走在前方,馬蹄敲擊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嗒嗒聲響,後方是兩輛載滿賬冊的牛車和押送的隊伍。

他決定要把這些賬冊帶回長安的時候,就已經盤算好了接下來該如何去做。首先賬冊絕不能交到楊國忠手里,否則就失去了帶回去的意義。其次他要混淆回長安的日期,選擇一個至身事外又能夠直入宮廷的人幫他達成願望。但是這個人從哪里找?就算真有這樣的人,當他看到賬冊上涉及貴妃和聖人的部分,也會選擇不觸這個霉頭。

實際上是有這樣一個人的,此人置身于西北藩鎮和長安楊國忠一黨之外,那就是坐鎮幽燕的東平郡王安祿山。若能把這些賬冊帶到範陽進奏院,由安祿山保奏他進宮。他上殿死諫聖人,陛下若能幡然悔悟,下旨取締西域商會,裁撤胡椒商路,將這個西北藩鎮的斂財機器徹底清除。

簫郎中的想法過于美好和天真了,但他忘記了身邊還有元載這樣一個搭檔,元司直是多麼精明玲瓏八面的人,豈會甘心被他帶著一起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旅程的最初半個月蕭華還保持警惕,每夜要起夜三四次,時刻提防著身邊的人,還要護著車上的賬冊不被損毀。

但一個人的精力哪能夠支撐兩個月面面俱到,元載在深夜里趁他不注意,偷偷在驛站客舍自己房間里,提筆給右相楊國忠寫了一封長信,把查案的過程和結果詳詳細細寫了下來,好讓楊相有個心理準備,也讓他知道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寫好信之後裝進信封中,用蜜蠟封之,然後躡手躡腳地下樓,在下人的房間里叫醒了白天搭訕過幾句的驛卒。

驛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瞧見模糊黑影站在鋪前,剛要放聲大叫卻被人捂住了嘴,元載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別叫,是我,元司直。」

驛卒慌忙要下地行禮,被元載攔住。

「元司直深夜下來找我,可是有要事交代?」

「說的沒錯。我想拜托你替我往長安送一封信,送到開化坊右相楊國忠府邸。」他將信封從懷中掏出,又遞給驛卒十兩的豬腰銀,驛卒慌忙推阻︰「為司直呈送信件乃是在下義不容辭的職責,怎敢討要賞錢。」

元載將銀鋌硬塞到了他的手中︰「留著吧,來回路上風餐露宿不容易。況且你這輩子還沒有去過長安,到了長安送到相府書信後,該吃吃該玩玩,給你娘子扯兩身厚實的衣賞,給你孩兒們買些稀罕的吃食和玩意。」

驛卒听到這話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叉著手單膝跪在地上感動地說道︰「司直請放心,小人一定把信送到長安開化坊右相府。」

「好,你只管放心地去,驛長這里我已經給你打通關節,回來差事還在。」

「謝司直!」

驛卒趁著星夜收拾包裹,從馬廄中牽出坐騎翻身上馬。他從馬背上轉過身來,朝著站在草廳台階下的元載叉手行禮,然後抖擻著馬韁悄悄地鑽進了茫茫星夜之中。

清晨時分,簫華與元載收拾行裝準備踏上行程,他絲毫沒有發覺到驛站少了一個人,負責押送車輛的兵卒也都是河西豆盧軍所派遣,根本不關心昨晚發生了什麼。

元載依舊與他保持著敬而遠之的疏離,如果說查賬之前元載還對他有幾分的巴結,但現在元載已經把他當做了一個廢人,得罪了李嗣業,還要得罪楊國忠,更要得罪貴妃和聖人,這種局面神仙都救不過來。

……

……

「啪!」

楊國忠把手中的書信憤然拍在了案幾上,怒聲喝罵道︰「簫華這個混賬東西,讓他去查李嗣業,查來查去竟查到我楊家的頭上來了!竟然還想瞞著某帶著賬冊入長安!老子先砍了他的狗頭!」

中書舍人竇華連忙上前躬身問道︰「右相,出了什麼事?」

「你自己看!這就是你舉薦的人!」楊國忠揮袖抄起案上的信,抖擻著將紙張揚在了空中。竇華連忙雙手接住,雙手抻展仔細瀏覽了一遍,也瞪大了雙眼暗暗心驚。

作為楊國忠的智囊團之一,他還是能夠迅速冷靜下來,上前略微弓著腰叉手道︰「右相明鑒,查案子還是需要簫華這樣的耿直之臣,若他是圓滑世故之人,必不敢得罪李嗣業,又何談深入河西月復地去查西域商會?」

楊國忠背朝他負手怒道︰「查出這樣的結果你很滿意嗎!」

竇華低頭翻了個白眼,月復誹這你也能怪我?你自己和家人身子不干淨,還敢大張旗鼓地去查別人,這不是腦子有坑嗎?

他低頭叉手誠懇認錯︰「右相教訓的是,屬下沒有想到李嗣業會用西域商會的錢來打點您和三位夫人。但是您又何需擔心,連太子和親王都牽涉其中,就連娘娘和聖人都用西域商會運來的檀香木。」

「哼!」楊國忠只是抬頭哼了一聲,好像怒氣值稍稍下降了些。

「幸好屬下還安排了大理寺司直元載,元載精明世故,豈能與他一同自取滅亡。有了元載的這封信,我們就可以提前做出應對。第一步就是派人去華清宮問一下,是不是真的在給貴妃娘娘修建檀香浴湯,如果是真的話,那麼興慶宮交泰殿中的紫檀木丹堂也是真的。第二步便是從皇城右驍衛派出一隊人馬,前往河西迎接他們兩人,把所有賬冊都控制在手中,途徑蘭州黃河浮橋時,將兩車賬冊全部沉入河中,這樣既消除了證據,也省得陛下和娘娘煩心。」

「況且就算把賬冊運進了長安,他還逃月兌得了右相你的手掌心不成,到時候照樣全部銷毀。而且……」

楊國忠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而且什麼?」

「而且李嗣業以西域商會驛站運送檀香木以供奉陛下和娘娘,這是邀功取寵的好事,他讓商會記在賬冊上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讓聖人和娘娘欠他的人情不成?所以這部分賬冊屬下認為可以保留下來,送給聖人和娘娘看看,看他到時候怎麼解釋!」

「嗯。」楊國忠很勉強地忍住得意,抬手揪著胡須說道︰「能化不利為有利,還真有你的。」

竇華內心泛起一絲絲小驕傲,這才哪跟哪兒啊。

他  兩步走到楊國忠身後,弓著腰叉手道︰「右相當初還記得是誰攛掇你調查李嗣業的西域商會?」

楊國忠猛然轉身,豎起兩根手指說道︰「平盧行軍掌書記高尚和範陽進奏院劉駱谷!」

「沒錯,這二人俱是安祿山的心月復,那麼此事就出自安祿山的授意,其用心何其險惡。假定安祿山不知道賬冊的內容涉及陛下和貴妃娘娘,右相您何不反制于其人之身呢?」

楊國忠目露精光,低頭靠近他問︰「如何反制!」

「右相寫封書信給遠在範陽的安祿山,就說李嗣業貪贓枉法獨霸商路的證據已經掌握,邀他一起寫奏疏彈劾李嗣業。我們只把涉及聖人和貴妃娘娘的一部分賬冊上交。到時候安祿山的奏疏呈上,您自己的留中不發。由此一來,安祿山他身在幽燕卻獨自彈劾河西節度使,這是不是打擊異己?聖人會怎麼看?屆時安祿山和李嗣業勢同水火,右相你居中平衡,漁翁得利。」

這樣一來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李林甫臨終前的幾句肺腑之言,讓他擴大並利用安祿山與西北藩鎮之間的矛盾,宰相居中平衡,可保大局穩定。可惜楊國忠不听,一時針對安祿山,一時又針對李嗣業,導致原地繞了一個大圈之後,還要回到這條路上來。

可惜他對自己的能力依然沒有認知,以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力壓兩大藩鎮勢力。

事到如今,他只是點了點頭開口道︰「恩,可行,就這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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