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國主為餡,將軍為餌

這支良莠不齊的隊伍沿著山坡草場,繞過棉花田,沿著徙多河的上游迎接即將到來的吐蕃軍。

通常來說,軍隊的行進路線不會離河流太遠,但為了防止與敵人擦肩而過,李嗣業派出六騎,分別朝不同的方向偵查。

行進出四十多里地,天色暗了下來,派出去偵查的騎兵也迅速返回,向李嗣業報告吐蕃軍隊的方位。這些吐蕃人帶著識匿部的俘虜,行動速度也相當緩慢,如今正在喀喇昆侖山脈的一座雪峰下方休整,距離他們仍然有三十里地。

李嗣業下令在河邊就地扎營,兵卒們崗哨輪流警戒。

由于附近雪峰和高原氣候的影響,五月份的夜里也十分冰涼,徙多河嘩啦啦流淌的聲音讓人脊背生寒。李嗣業把軍官們召集到一起,圍著火堆商議明天的戰事。

「必須分出一部分兵力拖住庸護持,我們再以優勢輕騎從背後直搗吐蕃武士,消滅這五十多名桂射手後,奴從兵自然潰散。」

「問題是誰來拖住庸護持兵。」李嗣業的眼楮在眾人的臉上掃過,一字一頓地問道。

田珍主動開口說:「不如這樣,我率領左隊和伽延從大將軍的部眾一起,正面接觸庸護持,守捉使你和藤牧率領右隊埋伏好,等到雙方陷入膠著後,你們再率領右隊包抄他們的後路。」

李嗣業斷然搖頭道:「不可,吐蕃人敢來蔥嶺劫掠,事先不可能不做偵查,他們知道守捉城的兵力是多少,一旦看見守捉城唐軍,必然有所警惕,我們的襲擊不再具備突然性。」

田珍雙手一攤:「那你說,該怎麼打?」

李嗣業突然反問道:「吐蕃人為何會繞過缽和州,來蔥嶺劫掠識匿部。」

「打草谷唄!吐蕃邊境軍隊就靠這種勾當發橫財。」

李嗣業又問:「既然已經劫掠了財物人口,為何還要朝守捉城而來。」

藤牧插嘴問道:「難道是為了蔥嶺守捉?」

田珍哼了一聲:「一個百人駐守的守捉城,還真不值得他們大老遠跑一趟。」

李嗣業不再和他們賣關子,直接了當地說道:「吐蕃軍本來就是奔著識匿部來的,只是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

伽延從一直默不作聲,此刻突然緊張地問道:「吐蕃人想要什麼。」

「他們想要你。」李嗣業盯著他的眼楮:「金吾衛大將軍,識匿部的國主伽延從。只要把你俘獲帶回吐蕃,就相當于攻滅了識匿部,這可是很大的功勞。」

伽延從沉默地向後坐倒,突然狂躁地大喊出聲:「如果他們要我!那我就自縛雙手!親自去跟他們談,只要能換回我的妻兒族人,我死不足惜!」

「大將軍,」李嗣業眯著眼楮道:「別想得太多了,老虎是喂不飽的,與其你過去自投羅網,倒不如當個誘餌搏一把。」

「怎麼搏?」伽延從粗糙生滿老繭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李嗣業的手。

「你和你的三百部眾佔據地利結陣而守,正面相抗吐蕃千人隊!」

圍著篝火的軍官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李嗣業還真敢提!伽延從是聖人親授的大將軍,讓他身陷險境,出了什麼差錯,朝廷可是要追責問罪的。

伽延從能答應嗎?為了他的族人,這個中年漢子也許真的敢于搏一把,但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李嗣業看懂了眾人的想法,語速緩慢地說道:「風險越大,獲勝的幾率越大,此戰若敗,就算大將軍你能夠苟活,你的幾千族人將被帶到吐蕃為奴,殘存的百余人能讓你識匿部重整旗鼓嗎?明天一戰就是你識匿部的生死存亡之戰,是興還是亡,請大將軍細細思量。」

伽延從不禁雙目愴然,透過黑暗望向遠方巨人般的雪山,隨之他把目光收回來,問李嗣業:「李嗣業,你呢?你的人呢?我們識匿部覆滅,你們蔥嶺守捉難辭其咎!」

「當然,」

「你的仕途也即將終結!」

「是的,我們是捆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伽延從貼近了他的臉,低聲問:「你這只螞蚱明天怎麼做?」

「大將軍明日堅守苦戰之時,我蔥嶺守捉一百二十騎將從背後插入敵軍陣型,將吐蕃武士斬盡殺絕。為了不使敵人生疑,你讓所有部眾里衣外穿,全軍素縞,用旗桿掛起白幡,顯現出全軍悲憤赴死之意。」

這個想法伽延從明白,這是為了迷惑吐蕃軍,可他伽延從付出的也太多了,李嗣業你還能想出更絕的計策嗎?要演出殯大喪!如果明日戰敗,可真就成了給自己出殯了!

計策商議已定,眾人各自散去休息,伽延從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身心疲憊地往自家的營帳而去。

大將軍突然嘆了口氣道:「我不想把阿蘭達嫁給李嗣業了。」

「為啥?」兩個兒子異口同聲地問道。

「他這個人行事太冷僻了,沒得一點兒人情味兒。」

若失羅沉默了半響,開口說:「我倒是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計策,剛才我旁邊也想了許多方法,但沒有能超過這個的。」

伽延從盯著兒子看了一眼,說:「你也是個冷血的,跟我一點兒都不像!明天你就留在李嗣業騎隊中,別跟族人們在一起,我不想看見你!」

長子查失干也怒瞪了弟弟一眼:「滾回唐軍騎隊里去,我也不想看見你!」

伽延從掙月兌小兒子攙扶,查失干推搡了弟弟一把,將他推出營地之外,兩人快步疾走,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氈帳中。

若失羅沉默地站在冷風中,蒼白的臉上擰著幾分不甘和委屈,父親氈帳的簾幕封閉著,他看不到丁點兒端倪,便咬牙一甩袖子,掉頭跑進了漆黑的夜色里。

他突然停住腳步,反思之下想明白了什麼,嘴角擠出澀澀的笑容,淚水卻從臉頰流淌下來。

伽延從父子盤膝坐在氈帳中,他沉默了半晌,對查失干吩咐:「從簾幕縫隙中看看,你弟弟走了沒有。」

查失干起身走到帳門口,看了一眼回來說:「走了。」

大將軍擤了一把鼻涕,抹在自己的氈靴上,悶聲說:「明天萬一慘敗,我們識匿部總要留下一條血脈,我相信李嗣業會把你弟弟照顧得很好。」他回頭又問兒子:「查失干,你不會怪我吧。」

「不怪,能跟大人、母親和妹妹一起上路,我心里高興著呢。可惜一家人不能整整齊齊的。」

「混賬東西,趕緊躺尸睡覺!」伽延從抬腳在他的上踹了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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