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知道,沈辭憂這番有理有據的話並非是在誆她。
她一早就已經懷疑自己身體表現出來種種的異樣可能是中毒的反應,她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李墨白。
只是她不願意相信,這真的就是事實。
她揚起下巴,用力眨了眨眼,不讓自己在沈辭憂面前落下一滴淚。
她保持著皇後的儀態,和她一如往常那股源自于骨子里的傲氣,冷笑道︰「你以為你說這些本宮就會信你嗎?本宮身子無礙,連太後都跟本宮說了,皇上近來對本宮的態度也多有好轉。你沒見著嗎?禧貴妃頂撞我,皇上就將她從貴妃降到了妃位。從前她也沖撞你那麼多次,怎麼不見皇上為你出頭?」
沈辭憂道︰「若不是你的死得找一個合適的替罪羊,而禧貴妃又恰巧在這個時候撞了上來,你以為皇上會有心思去管你們之間的風波?」
「一派胡言!就算如你所說,這一切都是皇上在騙本宮。可太後卻絕對不會騙本宮!本宮和太後一脈相承,是太後的親佷女,太後怎麼可能會騙本宮?若本宮真的命不久矣,太後怎會不徹查到底是什麼情況導致本宮的身體成了這樣?」
皇後嗤笑道︰「沈辭憂,你的謊言未免太拙劣了些。」
沈辭憂默然須臾,搖頭苦笑著,「說真的,臣妾一直都很佩服皇後娘娘。無論在順境還是逆境,您都可以很快的適應現狀,並找出許多自我安慰的說辭。」
她起身行至皇後身前,低垂眉眼打量著她,「你細想想,事情到了這一步,太後會不會為了你這個已經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寵的佷女,而去和自己的親生骨肉鬧出矛盾來?既然你已經保不住了,還不如索性讓你徹底消失。畢竟你死了,皇後的位置才能永遠的留在祝家。而你活著,以你一貫為人處世的作死作風,這皇後的寶座,怕是難保多久。」
皇後眼底的震驚一陣壓過一陣。
她想起前兩日她發病時太後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說她盼著自己能和皇上給她生出一個白白胖胖的皇孫來,她說自己的身體無恙,很快就會好。
她還說了許多,說了許多寬慰自己的話。
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卻不敢看著自己的眼楮。
一瞬間,皇後忽而醒悟過來。
她終于明白,原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姑母,一早就已經放棄了自己。
她這一生,原不過是替旁人旁人的嫁衣。
成全了祝家,成全了太後,奪了個皇後的虛名,在青春最美好的年華,守著活寡,和別的女人斗得你死我活。
到頭來,她得了什麼呢?
「咳、咳咳!」
她的咳嗽愈發劇烈,噴涌而出的血也越來越多。
她索性不用手帕去擦了,任由血水迸濺自己滿臉滿身,然後隨便用手抹了一把,目光呆滯望著桌案上即將燃盡的燭,笑得痴然。
那樣的笑聲,從滿嘴鮮血的皇後口中發出,配合上她枯槁的面頰和蒼白的臉色,看著就像是厲鬼在深夜里來索命。
可憑她是什麼,從沒做過虧心事的沈辭憂卻並不怕。
她問皇後,「這麼多年,你為了爭奪皇上的寵愛費盡心思做了這麼多事,到頭來卻落了一場空,你覺得值得嗎?」
皇後冷笑著自嘲,「有什麼值得不值得?我這一生,從未依著我自己的想法活過一日。當初為了母家的榮耀,我被迫和我心愛之人分開而嫁入皇城。我雖然成了皇後,可皇上卻從未正眼瞧過我一眼。雖然我初入宮闈的時候,心里藏著別人,但在和皇上的朝夕相處間,我早已被他的魅力所折服,覺得自己能嫁給這樣的夫君,也不失為一種幸事。
我承認,我承認我是做錯了。我因為妒恨純合公主將我和舊事情人的事說給皇上去,以至于皇上對我十分疏遠。你知道作為一名妻子,卻每天要和自己的丈夫形同陌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嗎?」
皇後看向沈辭憂,此刻,她的眼里已經沒有戾氣了。
她像是一個無助的女人,急于從另一個人口中找尋到某件事情的答案。
她問︰「你覺得,皇上他愛過我嗎?他是因為在乎我以前有過別人,所以心中有醋意,才會與我疏離?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曾愛過我,即便我沒有那段情史,他對我還是會向如今一樣,不聞不問?」
沈辭憂明確的知道,李墨白從未愛過皇後。
但在這一刻,她沒有選擇跟皇後說實話。
「或許吧。其實你若不昧著良心做了那麼些不可饒恕的事,你也許不會和皇上兩情相悅,但最起碼,你的人生也不會如今日一般,落到如此慘淡的下場。」
皇後掙扎著從榻上往下爬,跌落在地上,也不理會自己的痛楚,一點一點地向前爬著。
昔日睥睨後宮不可一世的九天之鳳,今朝卻成了低落入泥土里的蠕蟲。
難免讓人唏噓。
沈辭憂有些不忍,于是問道︰「娘娘要拿什麼?」
皇後匍匐在地上,指著衣櫃旁邊的封箱,喘著粗氣說道︰「那里面,那里面有一床紅色的喜被,你能幫我拿來嗎?」
她已經不再自稱自己為‘本宮’,而是‘我’。
她是那樣在乎自己位份的一個人,臨死之前,也終于可以拖下負累,光明正大的做一次自己了。
沈辭憂將封箱里的喜被取出來,又攙扶皇後坐在了床榻上。
皇後動作十分吃力的將喜被展開,用它緊緊地包裹著自己。
然後,臉上綻放出了欣然的笑容。
她閉上眼,笑著說︰「這是我和皇上成婚時一起蓋過的被子,也是我這麼多年來,唯一和他一同用過的東西。」
她緩緩躺下,手緊緊攥著被衾的一角,「在宮中無數個苦寒的夜里,我都是這樣度過的。我常等下人們睡下後,偷偷將喜被拿出來蓋在自己身上,就如同今日一樣。他們都說,成婚的東西只能用一次,再拿出來用是不吉利的事。但我卻不這麼覺得。」
「我只有蓋上它呀,我才能安心的,睡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