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罵名

作者︰黑燈夏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是我。」

李昂心中隱隱升起不祥預感,陳丹丘那邊聲音嘈雜,顯然是在跟皇帝、宰相他們商議什麼事情。

陳丹丘問道︰「朔州情況如何?」

「不好,每天都有近兩百例死亡。」

李昂將朔州的情況如實相告,「我們已經盡可能將所有病患、疑似患者、密切接觸者分開隔離,同時集中力量消滅鼠患,

但是沒法徹底杜絕疫病傳播。

老鼠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鼠患。清剿起來需要時間。」

陳丹丘問道︰「大概還要多久?」

「短則一月,長則三月。屆時朔州地界的鼠患才能消除,人與人的疫病傳播鏈條估計也能斬斷。」

李昂揉了揉酸澀的眼楮,語氣低沉。

鼠疫的傳播效率與危害程度,遠比當初的蘇州水毒更快更嚴重。他感覺自己身心俱疲。

遲尺蟲那邊的聲音沉默良久,終于,陳丹丘說道︰「我們需要你去一趟太原府。那里的車站爆發了鼠疫。」

「什麼?!」

李昂瞬間怔在原地,耳邊耳鳴陣陣,像是滾雷一般轟隆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回過神來,耳畔的耳鳴,重新被陳丹丘的聲音替代。

「李昂?你還在麼?」

「我在。」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鼠疫情況如何?現在有多少人染病?什麼時候的事情?確診病患與密切接觸者是否已經被隔離起來了?」

「事情發生在昨天。有乘客在車站中行走時,突然倒地身亡。」

陳丹丘說道︰「太原府的病坊街道消息後,立刻封鎖了車站,隔離了當時還在站內以及列車上的兩千名乘客。檢查發現,有六十名來自不同地區的確診病患,兩百名疑似病患。」

「太原府的車站還在運行??」

李昂氣憤錯愕道︰「我在半月前就上書朝廷,要求徹底關閉整個河東道的鐵路系統,為什麼到現在還沒關?!

太原府是河東道的中心,同時也是關內道、河東道、河北道的交通樞紐。

上千名乘客中,就有六十多個確診病患,兩百名疑似患者。

天知道在此之前,還有多少患者通過鐵道,去往了虞國各地?!

人口以百萬計的太原府內,又會有多少傳染源還在活動?!」

李昂憤怒的聲音在地下試驗室中回蕩,

他實在難以想象,自己給長安朝廷寫了那麼多份報告、評估、觀察日志,一次又一次地痛陳利害,說明鼠疫之恐怖,

但朝廷卻連最基本的封鎖河東道交通,都沒能做到。

陳丹丘深吸了一口氣,「日升,你先冷靜。」

「我怎麼冷靜?」

李昂捂住額頭,沙啞道︰「那可是人口數以百萬的太原府。

城市規模擴大,人口增多,地形地勢復雜,

管控疫情的難度會成倍成倍地上升!

對于十幾萬人口的朔州,我尚且還能讓士卒挨家挨戶地將糧食、肉類、菜類,挨家挨戶地送上門。

加上朔州百姓,許多都是農民,家里也有囤糧,暫時還能支撐。

但太原府呢?不種地的城市居民佔了七成還是八成?!

如果要像朔州一樣全面封城,怎麼保證這些居民的生活乃至生存?!」

李昂的聲音越來越憤怒,不自覺間釋放了念力,將面前桌上的燒瓶燒杯盡數推開。

「封鎖一道之地交通,不是一句話就能做到的。」

裴靜的父親,虞國的尚書左僕射裴肅沉聲道︰「牽連的範圍太廣,波及的方面太多。

那麼多的州府,產生的物力、人力、財力缺口,怎麼填?拿什麼填?

派幾萬、十幾萬大軍封鎖交通要道?逐一檢查每一輛馬車,每一名行人,每一個包裹?查得過來麼。

就算封鎖了道路,那物資轉運又怎麼解決?

屆時因糧價上漲,買不到吃的,在家餓死的人,一點也不會比死于鼠疫的人少!」

「裴相,虞國最大的糧商,難道不就是朝廷的袞袞諸公麼?」

李昂沒有心情與薛機虛與委蛇,譏諷道︰「士農工商,商排最末。

虞律有雲,食祿之家,不得與天下人爭利;工商雜類,不得預于仕伍。」

識字家庭人手一本的啟蒙讀物《太公家教》中也說,商販之家,慎莫為婚;市道接利,莫與為鄰。

士人以商為賤業,

但實際上呢?

虞國能做到頂的大商號,哪一家背後沒有權貴支持?哪一家不在為權貴辦事?

真要想阻止糧食漲價,真擔心百姓無所食、無所穿,袞袞諸公何不讓出些利潤來呢?」

「好了,事已發生,再指責也沒有意義。」

中書令薛機出言,打斷了兩人的爭執,「現在當務之急,是先遏制太原府的鼠疫,防止瘟疫從太原府蔓延到河東道各地,甚至溢出到其他道。

日升,你是虞國乃至全天下最權威的專家,眼下也只有你能解決河東困局。

無論你在太原府需要什麼,我們都會竭力滿足。」

「我不接受。」

「什麼?」

「我不接受。」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這段時間,我們焚燒了超過兩千具尸首。

其中不止有染病的百姓,還有在抵抗鼠疫中,不幸感染的醫師、士卒。

十幾位听聞朔州疫病,自願趕過來協助抗擊瘟疫的民間醫師,死了。

數名本來應該在太醫署學習、懷揣著治病救人理想來到朔州的太醫署學生,也死了。

他們相信我,信賴我,跟著我來到朔州。我卻沒能把他們帶回長安。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們的父母。

抗爭疫病就是會有犧牲,這我清楚。

但我不能接受,明明從一開始就已經講明白的、可以避免的險情,因為官僚,因為所謂的‘大局’、‘利益考量’,而發展演變成災難。

最後,卻還要一線人員不計前嫌,繼續犧牲下去。

這算什麼?

‘苦一苦百姓,罵名我來擔’?」

遲尺蟲那段寂靜無聲,過了一陣,才傳來薛機的無奈聲音,「日升,朝廷也有朝廷的顧慮,需要時間權衡。」

「薛相,」

李昂低聲道︰「從第一起鼠疫發生時候起,虞國面臨的局面,就只剩糟糕,和更糟糕這兩種。

沒有不受損失的可能,更沒有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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