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無用

作者︰黑燈夏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個有趣的事實在于,令人談之色變的傳染疾病,本身是存在矛盾的。

傳播效率,和致人死亡的能力,很難達成一致。」

司徒豸溫和道︰「最暴烈的疾病,能在短短幾天時間內殺死患者,但這也就意味著患者很難感染其他人。

而如果疾病要提升傳播效率,就勢必要讓患者多活一段時間,最好是保持行動能力,可以去到人更多的地方。

這兩者的矛盾,決定了疾病很難完全、徹底、全面地殺死人類。

相比之下,戰爭的恐怖程度,還在疾病之上。」

他抬起一根手指,「戰爭會無限釋放對他人的惡意,屠殺,劫掠,焚燒。

城市焚毀于熊熊烈火,死不瞑目的首級堆砌成山,路邊骸骨無人收斂,野狗叼著死尸手臂,旁若無人地啃食。

水旱蝗災,尚且能十戶存四,存五,

而兵災過後,十戶不存一……連流民都會被當做儲備糧吃掉。

輝煌的宮殿,與記載著智慧的書籍,被全部燒毀,

整個文明發生了不可抑制地倒退。」

司徒豸嘆了口氣,說道︰「一個民族、王國、文明,就像一鍋小火熬煮的老湯,長久不攪拌的話,會凝固、腐敗。

最終結局,必然會指向可怖的兵災。

虞國是一個璀璨的帝國,但她和歷史上一切偉大帝國一樣,沒有糾正自身錯誤的能力。

與其她在百余年後因僵化而衰亡,文化遺產被連綿戰爭摧毀殆盡,

不如讓我來敲敲打打,  提醒他們要時刻變化。

從這個角度,  我和學宮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們都是文明的守護者。」

「可是老師」

雨世猶豫了一下,指了指窗外那些在河堤上鏟土的虞國百姓,  「他們這麼做,不會阻絕疫病發生麼?」

「這個不用擔心。」

司徒豸搖頭道︰「我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不是麼?

整個虞國已經高效運轉了起來,  因江南道今年春耕受影響,  也沒了足夠的儲備糧食,短時間內失去了發動戰爭的能力。

何況,  」

他微微一笑,「我並不覺得,我們輸了。」

骨碌碌。

馬車駛過拐角,  隱入林間。

河堤邊沿,  穿得有如老農一般、皮膚被明顯曬黑的李善像是感覺到了什麼,  轉頭望去,  卻只看見隨風搖曳的柳條。

————

虞國朝廷對蘇州的支援力度不可謂不大,一船又一船的物資,  加上學宮、鎮撫司以及幾家書院的修士,

原本設在城里的病坊,被搬到了城外,

佔地面積大了兩圈不說,層數也更高,  能容納數千病患。

牆壁上涂抹了一層白色的石灰粉末,地表干淨整潔,  每過半個時辰就有人拿著桶裝藥水,灑在地上。

「娘,  我疼。」

「乖,忍忍就不疼了。」

病坊中,一位母親抱著她那六、七歲的兒子,坐在走廊里。

她穿著褐色布衣,臉上難掩憔悴之色。

而她懷中的孩子,臉龐微微泛黃,正一邊難受地哼唧,  一邊扭動著。

此時坐在走廊條凳上的病患及家屬有很多,

即使病坊已經修造得夠大了,但還是有人等不到床位,只能在這里等待。

「嘔——」

沒有任何征兆的,  婦女懷抱中的孩童突然嘔吐了出來,淅淅瀝瀝的嘔吐物灑在走廊地面上,散發出刺鼻氣味。

她連忙慌亂地站起身,抱著孩子沖到診室中,大聲呼喊,「錢醫師,你快看看我的孩子,他突然吐了!」

錢姓醫師正在給其他病患看病,听到叫喊,眉頭微皺地站起身,檢查了一番婦女懷抱中的孩童,平淡說道︰「沒事,正常反應。」

他轉頭朝護工說道︰「張六,你去外面拿沙土、掃帚。用沙土灑在嘔吐物上,再拿掃把掃掉。」

醫師的淡然反應,  並沒有緩解這位婦女的慌亂,

反而讓她更加手足無措,  「醫師我的兒子怎麼會這樣?前幾天他都還好啊」

「我說了,  正常反應。之前用藥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

錢姓醫師皺眉說道︰「這種酒石藥雖然很有效,  但可能會引起嘔吐、發熱、眩暈、頭疼。

我還建議過你,再等幾天,  等有修士空下來,再親自用念絲摘除法,摘掉你兒子體內的血吸蟲。

你卻偏偏等不及,這能怨誰?」

「我,我」

婦女嘴巴張了張,無奈悲苦道︰「我相公,公公,婆婆,都已經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兒子。他就是我的命啊」

一時間,診室安靜了下來,屋外那些探頭探腦偷听動靜的病患、家屬們,也微抿嘴唇,心有戚戚。

血吸蟲疾病侵襲之下,一村一戶都能憑空消失,

一個家庭的破滅,再普遍不過。

念絲摘除法,好是好,

但病患太多,修士數量有限,

又有多少病人,能夠等到被修士屈尊降貴、消耗靈力治病的時候?

沒背景、沒關系的病患,

左等等,右等等,眼睜睜看著病情越拖越嚴重,

還不如听從醫師的安排,直接使用酒石藥。

診室中,只有婦女悲戚的哭聲,

以及那個孩子,小聲安慰自己母親的聲音,「娘,你別哭,我不疼了」

踏踏踏。

穿著白大褂的李昂正和邱楓在走廊中經過,听到哭聲,便朝診室中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個孩子的黃疸臉龐,以及周圍病患臉上又無奈又悲憫的表情,瞬間明白了事情經過,

當即陰沉著臉踏入房間,語氣微怒,問錢醫師道︰「怎麼回事?我不是說過,小孩子不能使用酒石藥的麼?!」

「李小郎君」

那名來自洛陽病坊的錢醫師看到李昂,有些惶恐地端正了站姿,戰戰兢兢道︰「念絲摘除法的名單,十天前就已經滿了,

他母親又再三求我,我只好開了酒石藥」

李小郎君?!

周圍病患、家屬驚訝錯愕,整個病坊中,姓李的醫師有很多,但小郎君只有那麼一位。

噗通。

那名婦女跪倒在地,朝著李昂不斷叩拜,「小藥王神您開開恩,治好我兒子吧,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起來吧。我不是什麼藥王神,不值得你跪。」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扶著那位婦人從地上站起來,稍側過頭,對邱楓道︰「給我念絲。」

「啊?可是」

邱楓微微一愣,她很清楚李昂剛從其他診室出來,靈力還未恢復,「還是我來吧」

「不用。你也用完了靈力。」

李昂接過邱楓手中的念絲,稍微緩了一陣,使用摘除法,摘去了那名孩童體內的血吸蟲。

即使以他現在的熟練程度,完成手術也耗費了四個多小時。

天色漸晚,那名婦女抱著兒子千恩萬謝地離去,

李昂怔怔地看著已經關上的診室門扉,沉默不語。

「日升,」

用藥水清潔了念絲的邱楓,注意到了李昂臉上之前從未展露過的表情,鼓起勇氣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剛才的念絲摘除術真的很漂亮」

「沒有用。」

李昂低垂眼簾,喃喃道︰「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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