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駙馬(4K)

作者︰黑燈夏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皇宮晚宴比想象中更麻煩,一眾通過終考的士子,先是乘坐宮中馬車,入朱雀門,過承天門街,在承天門內,下馬車步行,經太極門、左延明門、朱明門、兩儀門,終于抵達兩儀殿前,在兩儀殿前排隊等候。

皇宮的規模,還真是大啊。

和其他學子站在冷風中的李昂,用眼角余光左顧右盼,宮殿建築雕梁畫棟,恢弘氣派,站在殿前空曠寂寥廣場,眺望遠方高樓燈火,心中後知後覺地升起一絲荒謬感。

幾個月前,自己還在為了家庭破產和一百貫錢而傷神費心。

現在卻要作為學宮狀元,等待面見天下間世俗權力最大的虞國君主,被鼓勵嘉獎。

莫名有些不真實。

李昂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周圍傳來輕微交談聲,學宮準學子們竊竊私語著,滿懷期待與憧憬。

戴著襆頭的士子難掩臉上激動神情,恨不得把「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這句詩刻在臉上,

高大魁梧的兵部推薦生緊緊攥著雙拳,臉色發白,嘴唇微顫,完全看不到白天猛力捶打木盒、把雙手都錘出血的悍勇,

縱使是太守家子女出身的雍宏忠、紀玲瑯等,也抬頭望天,在腦海中預演著上殿時自己的言行舉止,以防止到時候自己不慎逾禮失禮,讓家族丟了臉面。

而那幾個頭發、瞳色、膚色不同于中原子弟的胡人、蠻人、荒人學子,則小聲念叨著什麼——估計是提前準備的奉承話語和詩詞之類。

他們不僅代表了自己、家族,更代表了一整個部落、國家。

生怕自己殿前失儀,讓虞帝不滿。

「不用太過緊張,學宮終考放榜後的兩儀殿晚宴,已經舉辦了三百年了,很少會有意外發生。」

站在李昂右側的裴靜,轉頭看了未來的同學們一眼,微笑道︰「就算陛下問到什麼,比如以後志向之類,

一時間答不上來也不要緊,會有宮中大說你不勝酒力,幫你應付過去。」

大就是宦官,

盡管慶祝學宮放榜的兩儀殿晚宴,主要是為了顯示虞帝與學宮之間融洽,氛圍沒那麼嚴肅,但該有的規格禮儀還是有的。

學子會左邊五排、右邊五排坐下,身邊有宮人伺候,小聲提醒以防止失儀。

問題在于裴靜是尚書左僕射家的嫡子,進皇宮次數絕對不少,面聖估計也面過好幾次了,他的話語完全沒讓其他平民出身的學子放松下來,反而一個個更加緊張,生怕皇帝一時興起,讓自己說說考進學宮的感想和感言。

「感謝陛下,感謝學宮,感謝山長,感謝父母」

已經有學子開始自言自語,小聲復讀起來。

之前考試的時候不挺有文采的麼,怎麼到殿前就張口結舌起來了。

李昂無奈地掃了眼緊張不安的同窗,吁出一口氣,默默回憶起從燕大郎那里「借」來的十幾首詩。

兩儀殿的御宴並沒有讓殿前學子們等待太久,眾人稍微吹了會兒風,就听到昊天鐘聲響起,站在台階上的黃衣宦官拉長聲音,喊了出來,「宣,載乾三年,學宮狀元,洢州李昂進殿——」

「日升。」

紀玲瑯在背後戳了戳,李昂深吸一口氣,大踏步登上白石台階。

不止是虞人畏懼卑濕的觀念使然,還是為了顯示帝王的權威,兩儀殿的殿前台階修得極高,

李昂像爬山一般登上台階,來到了黃衣宦官身側。

「李小郎君請進吧。」

一看就在宮中位高權重的黃衣宦官,態度異常友善地朝李昂笑了笑,讓身後的小宦官們心底訝然。

「嗯。」

李昂踏步走入殿中,見到了首座上的皇帝夫婦,以及坐在左側位置上身形高大的鶴發老者。

虞帝李順,薛皇後,山長。

「臣李昂拜見陛下。」

李昂按照來時馬車上宦官的說法,準備行禮,果然得到了虞帝李順的一聲「免禮」,施施然站立起來。

「卿請坐吧。」

考進學宮的學子,自然而然就成為了虞朝臣子,李昂行禮感謝,心底卻莫名升起疑惑。

為什麼這三位感覺很開心?看著我的時候嘴角還帶著微笑?

唔不會是醫治好燕國公的事情被傳到宮里了吧?

李昂不明所以,只好一板一眼地按照禮儀與宮人指引,來到左側第一排第二個位置前——

第一個位置上,坐著一位青年,穿著淡黃色常服,衣服上繡著少了一爪的龍,腰間束金玉帶,十三銙(類似于細皮帶,上面有很多金玉小裝飾)。

李昂眼皮一跳,能在皇宮里這麼穿的人,只可能是虞國太子——李嗣。

此時,兩儀殿外的黃衣宦官,又喊出了「幽州何繁霜」、「長安裴靜」等人的名字。

李昂順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由于學宮考生有七百余名,後續黃衣宦官都是一口氣報好幾個名字。

光等人齊上座就耗費了兩刻鐘的時間,之後又是皇帝、皇後致辭,鼓勵了一番考生,挑了何繁霜、裴靜、雍宏忠等十余人親切詢問。

皇帝皇後明顯已經看過了部分考生們的資料,在問到何繁霜的時候,先表揚了一番他兄長的成就(直到這時一些考生才知道何繁霜的兄長是八年前的學宮狀元、現在的太子左春坊中允,何司平),

又問了問她幽州老家的情況。

問到那個兵部推薦生的時候,不僅叫出了他的名字,還說了他父兄的名字、他父兄所在邊軍的序列、他父兄在戰場上立下的功績,虞國感激他全家的付出等等。

讓那位兵部推薦生感激涕零,恨不得在殿前叩首個幾十上百次。

而被詢問到的胡人弟子——他們表達完感動後,還在兩次「再拜稽首」禮儀中間,現場表演了一段蹈舞。

這也是虞國胡人臣子的風俗,通過胡舞來表達向天可汗的臣服和愛戴。

‘別說,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李昂默默給予了胡人同學舞蹈很高的評價,而首座上的皇帝皇後也在微愣後開懷大笑,正式宣告宴席的開始。

宮廷舞者入場,絲竹樂聲響起,宮人端上菜肴美酒。

終于可以放松下來,李昂默默松了口氣,抿了口碧玉酒杯中的酒水,咂了咂嘴巴。

‘宮里的酒感覺不太行啊,只有甜味兒,沒有酒味兒——估計專門挑了度數低的酒,怕灌醉了這幫沒怎麼喝過酒的未成年學子,鬧出什麼笑話。’

李昂揣摩著皇宮中的種種安排,

首座上的皇帝和皇後將,之前沒有叫到的考生叫到身前,隨意聊著天,態度隨和,令一眾沒見過世面的學子如沐春風,一個個誓死要為虞國肝腦涂地——包括那些出身異族的學子。

而山長山長連玄霄閉著眼楮,腦袋跟隨著絲竹樂聲,一點一點地點著頭,似睡非睡。

呃這就是虞國最強大的修行者、學宮校長麼

李昂不知道該作何感想,一口一口抿著酒水,吃著醋芹和羊肉。

「李小郎君是江南道人?」

坐在左側的青年冷不丁問了一句,李昂差點嗆了一口,放下酒杯,看向虞國太子李嗣,「回稟太子,在下是洢州人。」

「洢州好啊,洢水橋秋天漲水的時候,正好吃撈魚生。

魚撈上來,先用水吊一個月,保證肉質干淨;放血的工序要講究,魚片才會潔白如雪;配料要比例得當、順序正確,才能凸顯魚生的鮮甜。」

李嗣在李昂驚訝的目光中,用洢州土話說道︰「哈哈,我以前在學宮的時候,曾跟老師一起在洢州待過一段時間。」

李昂道︰「太子洢州話說得很好。」

「叫我大郎即可。」

李嗣微微一笑,突然拍了下腦袋,「誒呀,差點忘了,李昂你也是家中行大吧?那就不能叫我大郎了——你我都是李大郎。」

太子你擱這講冷笑話呢?

幸好咱倆不姓武。

不知道太子是性格友善健談,還是有意招攬,坐在座位上和李昂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沒有講宮里的事情,而是講學宮的見聞。

比如學宮馬場里的馬都是特別育種過的,有稀薄的妖類血統,普遍性格惡劣驕橫,有幾匹特別喜歡咬路過學子的衣服,

學宮球場不同于長安的蹴鞠場地,更加廣闊,學子可以在里面使用符術飛劍輔助,踢一顆絕對不會損壞的球,甚至還可以用符術攻擊對手——由于球場有禁制存在,符術等法術輕易不會傷到同學。

除此之外,學宮還有觀星台、鑄造廠、溫室農田。

有幾個頂部被涂成紅色的大型玻璃溫室特別危險,里面種滿了孫溥等草藥博士,在天下間收集到的各種妖類植株,嚴禁亂踫亂動。

另外還有東君樓——那里面放置著無數禁忌異化物,任何一項流落出去,都會造成巨大危害,

就算是即將畢業的學宮優秀弟子,也不被允許上到三層以上。

「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或者獲得博士、司業們的許可,學宮學子才能進東君樓里,申請使用異化物。」

太子李嗣笑著說道︰「相比之下,藏書閣就沒那麼多限制了。

除了一些禁書之外,可以隨便閱覽。如果想借出去,就得跟藏書閣的姚教習打好關系——她喜歡吃長安城東市十芳齋里的桂花糕和豆沙味兒的靈沙臛。

去藏書閣的時候可以買點送她,這樣借書也許就能方便許多。」

「多謝太子。」

李昂誠懇地道了聲謝,雖然不知道什麼,但太子的態度似乎蠻好的。

「對了日升,」

李嗣以李昂友人們的叫法稱呼他道︰「你今年,還未婚配吧?」

嗯?

李昂的警惕性瞬間拉滿,假裝咳嗽道︰「這個,咳咳,還沒有。」

李嗣笑著問道︰「中意的心上人,是什麼類型的?」

「呃」

李昂之前還真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自從覺醒異界記憶後,他滿腦子都是醫學相關的知識還有考上學宮。

至于心上人

李昂腦海中浮現出冬天裹在被子里蠕動著、糾結是否該上廁所的柴翠翹,撓了撓頭。

他跟柴翠翹相識太久太久,以至于從沒想過兩人分開或者關系發生改變後的情況。

「還沒想好?」

李嗣咧嘴一笑,朝兩儀殿側殿位置看了一眼,小聲道︰「其實按照慣例,側殿的輕紗帷幕後面,就有我家宗室的姐妹,在觀察這一屆的學宮弟子哦。

要不考慮考慮?

反正都姓李,也算親上加親了。」

「啊?」

李昂下意識地看向身後的兩儀殿側殿,果然在那里看到了輕紗帷幕,以及帷幕後方影影綽綽的少女們身影。

不管是王公大臣還是皇室,都願意與學宮弟子結親,何況李昂還是學宮狀元。

不過,公主郡主

李昂腦海中下意識浮現洢州沙洮村甘小二一家的面孔,被靡靡之樂影響的腦海,驟然清醒冷靜。

他考進學宮,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也不是為了和皇室結親,當什麼前途無量的駙馬,受皇家禮法約束。

是為了保護更多的百姓,讓更多願意踏實生活的普通人,過上好日子。

「謝過太子,不過,在下暫時還沒有婚配的打算。」

李昂態度誠懇地朝太子拱了拱手,而對方也點點頭,無奈道︰「嗯,好吧。」

杰出青年不怎麼願意與皇室結親,還挺常見的。

一是因為當了駙馬以後,就不能再從政,

二是因為,李家宗室的公主郡主們,脾氣確實普遍不怎麼樣,民間多有逸事流傳。

比如先帝時期,有位尚了公主(如今皇帝李順的姐姐)的鄧駙馬,其弟病危,先帝派人詢問,使者回來後,先帝問公主有沒有去看丈夫病危的弟弟,使者回答沒有,先帝又問那公主現在在哪里,使者說公主在慈恩寺看戲,

先帝勃然大怒,砸了書房後,在座位上嘆息,怪不得士大夫們不願意與李家結親。

而對于學宮弟子來說,當了駙馬或者貴妃,也是弊大于利。

如果對方足夠優秀,能自己考進學宮,或者讓山長點頭,雙方都是學宮弟子,那還有點共同語言。

如果對方不是學宮弟子,而自己又要全天下行走的時候人生婚姻基本上可以判定為是一場悲劇。

甚至還不能離婚。

李嗣遺憾地搖著頭,朝帷幕後方正在觀望的姐妹們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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