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盧楓又一次來到污水處理廠前。
微涼的風劃過臉頰，吹拂著墨綠色的雜草微微擺動，破舊的建築猶如蟄伏的巨獸一動不動，這里依舊充斥著一股荒涼而神秘的氣息，仿佛末日之後的世界。
「怎麼不知不覺竟然走到這兒來了！」
盧楓突然回過神來，驚訝地望向四周。
夕陽漸漸沉入山谷，金燦燦的余暉正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中，黑暗如同翻滾的濃霧，慢慢重新籠罩大地。
盧楓眉頭一皺，便打算往回走，突然污水處理廠里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山里寂靜，那聲音雖不大卻顯得尤為明顯。
那聲音很特殊，斷斷續續，不似噪音，卻好像有人在竊竊私語，但竊竊私語又怎麼可能傳這麼遠？
「這動靜……難道里面有人？」
盧楓鳳眼微眯，豁然扭頭朝那棟小樓望去。
小樓背靠陰影，窗戶里一片陰暗，宛若一頭張著大嘴的怪物，冷漠地盯著盧楓。
盧楓心中一緊，可是那低沉的聲音依然還在繼續，好奇心不允許他就此離去，和夕陽余暉退卻的方向相反，一步步走入黑暗。
污水處理廠依舊是上次的模樣，走廊上還殘留著和紅眼戰斗過的痕跡。
盧楓順著聲音一直往里走，不一會兒便來到了那個秘密試驗室的入口。
當時走得匆忙，但盧楓記得李孝仁曾經用一塊木板蓋在地板上，剛好擋住了試驗室的入口。
此時，木板已經不翼而飛，黑洞洞的入口似是一張大口，等待著盧楓。
「真的有人進去了！」
看見毫無遮擋的入口，盧楓立刻意識到不妙，從後腰上拔出手槍，放慢腳步，走進了通往試驗室的地下通道。
「來這里的究竟是什麼人？」
一片漆黑之中，盧楓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模索，避免發出聲音驚動里邊的人，一邊默默推測著這些人的身份。
最有可能進來的當然是去而復返的樸科長和李孝仁，但以樸科長的謹慎，他深入試驗室，李孝仁一定會在入口處放哨，避免被人堵在里面。
如果不是李孝仁，那就可能是七星財團的人，又或者那位神秘的凶手！
看來這里肯定還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一趟恐怕不會白跑了。
想到這里，盧楓的臉色又凝重了幾分，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輕。
耳畔那低聲的聲音仍在繼續，或許是距離近了些，那聲音也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盧楓集中注意，仔細分辨聲音，可還是覺得聲音含含糊糊，听不太清。
他繼續往里走，一個閃身竄進實驗室的大門，槍口朝四周指了一圈，然而周圍根本沒有人，只有那斷斷續續的低沉聲音由遠及近，如同惡魔的低語。
盧楓眉頭一皺，繼續隨著聲音的方向往里走，可沒走幾步，他忽然瞪大了眼楮。
昨天來的時候試驗室明明很大，可是這次他才剛往里面走了幾步，便直接來到了中心區域，就好像是一塊被人切走了大半的蛋糕，缺失的部分上哪去了？
盧楓眉頭一皺，四下看了幾眼，面色又是一沉。
原本散落在周圍的干尸竟然全不見了，他們之前留下的腳印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會這樣？」
盧楓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連忙走到試驗台前，伸手去模試驗台角落的某個位置。
「果然！」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試驗台上來回模索了兩遍，心中的某個猜測被證實，但面色卻更加陰沉。
在他手指觸到的位置，原本應該有一個彈孔，那是二十年前試驗室撤離時的那場血案留下來的，可是現在彈孔不見了。
如果說尸體會被人搬走，但彈孔絕對不可能消失，再加上試驗室的面積變小了，只有一種猜測能解釋眼下的情況，那就是現在他現在所在的地方並不是昨天造訪的那間試驗室！
很可能這條地下通原本就連接著一大一小兩間試驗室，除了大小之外，其余部分的布局幾乎一模一樣，所以一開始盧楓才會錯以為來到了上次的那間試驗室。
這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結論，只是這樣一來問題便又來了。
他明明是按照昨天的路徑往前走，怎麼會來到另外一間試驗室呢？
上一次來的時候又為什麼沒有發現這間小試驗室？
還有，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眼前的小實驗室有些奇怪，似乎存在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好像在什麼地方經歷過，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 當」一聲，走神之下盧楓不小心踢走一個散落在地上的金屬小盒，發出一陣突兀的聲音。
他被驚醒過來，忽然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試驗台的另一邊。
這里的格局與大試驗室幾乎一模一樣，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個一人多高，落滿灰塵的密封艙。
在大實驗室里，這里就是悲劇的開始，某種東西從密封艙里逃了出來，殺死了準備撤離的人，而眼前的密封艙卻還是完好的。
「二十年前，這里面究竟密封著什麼東西？」
想起大試驗室里的慘狀，盧楓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濃濃的好奇。
這時，那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那聲音近在咫尺，盧楓終于听清了，那竟真的是一陣低語。
聲音低沉而沙啞，就好像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在耳邊斷斷續續地喃喃︰「來我這里……來我這里……」
聲音不斷重復，卻只有這四個字，語氣陰森，令人毛骨悚然。
盧楓一驚，立刻循著聲音望去，發現聲音竟然是從密封艙里傳出來的。
密封艙的大門由高強度塑料制成，原本能夠透過透明的塑料艙門清晰地觀察密封艙里的情況，但經過二十年的歲月洗禮，現在塑料早就發黃渾濁，又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能看到一片陰影。
盧楓用手槍指著密封艙，輕輕撢開一層積灰，同時迅速掏出手機，打開電筒功能，光芒立刻照亮了試驗室的一角。
慘白的光芒下，塵封的密封艙終于露出了全貌。
盧楓把臉湊近艙門，正準備仔細觀察里面的情況，突然渾濁的密封艙大門後有個黑影一閃而逝，似是有人在密封艙里轉動了一下。
盧楓呼吸一窒，立刻死死盯住密封艙，全神貫注地朝里面望去。
剎那間，他的心髒漏跳一拍，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
他竟依稀看見密封艙里有個東西似乎和他一樣，也正向外張望著。
「這是什麼東西？」
密封艙的四角落滿了灰塵，完全沒有打開過的痕跡，也就是說這個密封艙很可能整整二十年沒有被打開過，里面怎麼可能會有活的生物？
不等他反應過來，耳邊那低沉的聲音突然有了變化︰「記住這里……記住這里……」
「記住這里，什麼意思？」
盧楓一愣，再看密封艙里原本還依稀可見的身影卻再無蹤影。
難道這個密封艙的背後還有其他通道？
盧楓一愣，心中大急，不禁大喊道︰「喂，你是誰，要我記住什麼？」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試驗室里不停回蕩，除此之外卻沒有半點回應。
盧楓眉頭一皺，決定冒險打開密封艙看個究竟。
就在這時，盧楓的身體又是一震，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就在他的身前幾米開外的陰影里，突然亮起了一對紅點在黑暗之中格外醒目，如同一雙冷漠的眼眸正靜靜凝視著他。
「紅眼！」
盧楓心頭狂跳，不久前才與這種詭異的生物遭遇過，對那雙能在黑夜里發出紅光的眼眸記憶深刻，他敢肯定那一對紅點絕對就是紅眼的眸子。
紅眼速度奇快，皮糙肉厚，在狹窄的試驗室里遇上它們絕對是件糟糕的事，然而更糟糕的還在後面。
在那一對紅點旁邊忽然又亮起了另一對紅點，緊接著是第三對、第四對、第六對、第八對，頃刻之間紅點就變得密密麻麻，似乎充斥了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被包圍了？！」
盧楓心中暗道一聲不妙，沒有一點猶豫，轉身便朝大門沖去。
他一這動便仿佛往滾油里倒下一盆涼水，整個試驗室頓時沸騰，無數紅眼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鑽出來，如浪濤一般朝盧楓撲來。
盧楓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在如此多的紅眼面前，手槍早已失去了作用，除非像上次小金那樣抱著一箱閃光彈，否則就只能指望自己的雙腿能跑得過它們。
然而紅眼的速度實在太快，只听身後的動靜越來越近，片刻之後便已經近在咫尺。
好在試驗室很小，盧楓幾步便沖出了試驗室的大門，一頭鑽進了狹窄的地道，只要能順著地道逃到走廊上，找個東西把只能進出一人的入口堵住，他就還有一線生機。
抱著這最後的一絲希望，盧楓咬緊牙關，手腳並用，不管不顧地往出口逃去。
「 當」，「 當」！
身後的紅眼們爭先恐後地撲向盧楓，猶如沙丁魚群，擠在狹窄的通道里相互推搡，整體速度反而慢了下來，為盧楓爭得了片刻的時間。
他排除所有雜念，腦海中只有那個黑洞洞的出口。
「逃出去，必須逃出去，只要逃出去就還有希望。」
盧楓在心底瘋狂吶喊，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腳上的速度幾乎已經到了極限。
終于，他沖到了地道入口，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前一躍，竟如標槍一般準確地從地道出口里鑽了出來。
逃出生天的盧楓長出一口氣，連忙四下尋找能堵住出口的東西，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抬頭朝周圍掃了一眼，一顆心瞬間跌入了谷底，被無盡的絕望席卷而去。
夕陽早已沉入山谷，黑暗籠罩大地，無數的紅眼在黑暗中閃閃滅滅，擠滿了整條走廊，猶如星空一般壯觀，早已把他的所有退路死死堵住。
若是換在平時，這一切絕對算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但此時此刻，那每一抹猩紅都是一聲聲死亡宣告，如此之多的宣告跌在一起，敲響了最後的喪鐘。
希望破滅了……
盧楓一時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身後的紅眼如洪水一般涌了出來，頃刻之間便將他徹底淹沒，這一次，他已經逃無可逃。
「啊！」
盧楓驚呼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心髒「砰砰」狂跳，冷汗早已浸透了後背。
他慌張地四顧一周，驚愕地發現自己正睡在單身公寓的小床上，身邊哪有什麼紅眼？
記憶如潮水一般涌入大腦。
原來在鎮住廣搜隊之後，他突然感覺十分困倦，眼看時間還早，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告別小金獨自返回公寓。
他原本打算先小睡一會兒，再執行自己的計劃，沒想到這一睡便睡到了夕陽西斜，竟是整整睡過大半天去。
「原來……是個夢麼……」
盧楓長出一口氣，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無力地重新倒下。
方才的夢境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現，真實得就好像剛剛發生過一般，完全沒有夢境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
尤其是那個低沉的聲音︰「記住這里……記住這里……」
陰森中似乎還帶著些許急切，仿佛依舊縈繞在耳邊，源源不絕，不斷呼喚著他。
「等等！」
想起那個聲音，盧楓忽然一怔，猛地重新坐了起來。
那不是回憶，那個低沉的聲音真的還縈繞在他耳邊！
聲音很小卻異常清晰，時斷時續，用極為沙啞、低沉、陰森的聲音耳語著。
「記住這里……記住這里……」
「你是誰，要讓我記住什麼？！」
盧楓汗毛倒豎，大喝一聲，舉目四顧，可那聲音卻忽然消失無蹤，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聲音沒了？難道是幻覺？！」
這個念頭只出現了一瞬間便被盧楓自己否定。
他可以肯定，剛才听到的的確是夢里的聲音，但在夢醒之後依舊縈繞不去，真實不虛。
這種情況已經超越了盧楓的常識，讓他感覺十分不安。
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但他依舊煩躁地在房間里找了整整三遍，想要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可是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仿佛那聲音來自虛空，沒有半點痕跡。
終于，盧楓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手里模索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小玩意兒，正是被他從「變異回溯」中帶回來的黃銅葫蘆。
他滿臉陰沉地望向窗外，夕陽漸漸落入了地平線，黑暗重新接管了世界。
良久，當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上的黃銅葫蘆時，眉頭不禁一皺。
「究竟是誰在呼喚我？記住這里又是什麼意思？這一切和你有什麼關系嗎？」
隨著一陣喃喃自語，盧楓的目光變得晦澀不明。